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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各所大学纷纷开学。渝湘她们也迈入大学生涯的最后一个年头。
渝湘的存款数字高达两百三十万,远超过一开始所预定的数字。但她并未依先前所言,结束为人捉刀的生活,她依旧埋首于书本、计算机中,除了学校和赁居的水族馆,图书馆最常见到她的身影。
不时滑到鼻尖的眼镜,随风飘扬的短发,嘴边时时挂着一朵甜美微笑的她,没人相信真的是四年级的学姊,面对新鲜入学弟热情的邀约,她的甜笑顷刻间转为苦笑。也许,她该用化妆品在额前、眼尾、嘴角涂抹些沧桑的痕迹才是。
“活该!”澄怡总不忘在她苦恼时落井下石,“许愿嘛!”
“你再幸灾乐祸,我就把你大卸八块,丢进水族箱里喂红龙。”
“换一个好不好?我比较喜欢热带神仙鱼。”
渝湘没有理她,专心对付荧光幕上的计算机绘图。
“魏伯尧回信了吗?”
“还没有。”惯例的问话,惯例的回答。
“拜托,都出国两个月了,前后也才回过一封信。”澄怡甚是不平,渝湘几乎一天一封,他则是两个月一封。
“他忙。”渝湘淡淡的回答,像不带感情。
“会不安吗?”
“会!”连犹豫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有没有问他原因?”
“有,因为他忙。”
澄怡举白旗投降了。
望着专心使用鼠标的渝湘,澄怡十分明了她再次将自己投入书本堆中的原因,用头发所许的愿想必也和魏伯尧有关。
这算什么?澄怡感到胸口莫名的愤怒。随便一句话就将女朋友抛在台湾,自个儿远渡重洋,要人痴痴的等,却吝于多付只字词组;教人一颗心似悬在空中,不上不下的,不是折磨是什么?渝湘那个大笨蛋竟甘之如饴,接到他第一封回信时还掉下欣喜的泪水。
不公平!她气愤的将双手交叉于胸前,脑子里却没来由的响起声音:我等你。
直到你改恋心意!
卑鄙的戴奕学!
眼泪不争气的在眼眶打转,她恨恨的抹掉它。这样毫无诚意的一句话竟在她心头盘旋至今,一天比一天明了,她是招谁惹谁了?
男人都是一丘之貉,她恼怒的下了结论。
“接数字的作业吧!”澄怡对着渝湘的后脑勺说道:“我帮你。”
渝湘惊讶的回头注视她,唇边浮起了然的笑容。
第十章
给亲爱的鱼儿一个吻。
现在是加州的半夜,台湾大概已是日上三竿了吧!我正忙着硕士论文,所以没什么时间写信,但只要一有空我就会想你,是否该为这样的伯尧献上一吻呢?
前些天我遇到奕学。地点已忘,只记得当时气氛有些尴尬,但我们仍给彼此一个招呼。让我惊异的是他问起澄怡,虽然只有简单一句话,但我却从他眼里读到不一样的情愫。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一定知道,你也有权利决定是否将此事告知澄怡。
夜已深,人已倦,很抱歉字写得潦草,无奈我上下眼皮已重重的黏在一起,连牙签都发挥不了功用。
想你,从清晨到夜晚。
爱你的伯尧渝湘折好信纸,置于上衣口袋。
半个月前的来信,如上言词短少,渝湘已能倒背如流。
时光匆匆流逝,似流沙般从指缝滑落,一转眼,她毕业已半年多,也已经一年三个月零五天不曾和魏伯尧见过面,仅从他偶尔寄来的照片得知他面容依旧、挺拔依旧、笑容依旧,心……是否也依旧呢?
曾想过飘洋过海去看他,又怕耽误到他的正事,影响课业进度,遂放弃作罢。
只是,思念的心啊!一点一点的啃噬,常疼得她辗转难眠,眨眼,又是一个清晨,又是一个不成眠的夜。
果酱行到她跟前,示好的摇摇尾巴。站立着的果酱已有渝湘的三分之一高,渝湘已没有足够的力气再将它抱起来在顶上旋着玩。
毕业之后,渝湘将果酱带回台中,加入狗朋猫友中。
两个月前,谭家附近一块八十坪大的空地因主人急需用钱,以两百万的价格卖给渝湘。渝湘利用这笔还算宽广的土地建造了两个猫狗专用的小木屋,其余的土地则作为狗儿、猫儿活动的空间,并麻烦尚在服兵役的水梨帮她规划庭园,一间属于渝湘的流浪动物收容所终于成立,也完成渝湘多年的心愿。目前这儿收容了二十五只狗和十八只猫;每一只都预先作好结扎手术,所以这儿没有新生儿,但由外头新进来的房客仍一天一天的继续增加。
渝湘原本还打算建一间小屋子,好让自己就近照顾动物,却被谭爸爸以太过危险的理由严禁建造,只能造个小亭子作为休憩之用;晚上规定一定要在谭家的屋子里睡。渝湘明了父亲是出于爱惜女儿的心理,也就欣然答应。
除了忙收容所的事外,渝湘另兼一份翻译工作,唯一的工具是一台手提电脑。
魏李如为她设立的户头,原则上她能不用就尽量不用,但这群猫狗可不懂生财之道,她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还是得工作赚钱才有饭吃。
待计算机敲完一个段落后,渝湘揉揉发涩的双眼,刚想打一个呵欠,双眼猛然被一双冰凉的小手蒙住。
“薛家的笨澄怡?”
头顶冷不防被敲一记,睁开眼,坐在她面前佯装愠怒的不是澄怡还有谁?!
“谭家的呆渝湘,下次麻烦你找个有创意的答案好不好?除了笨、痴、傻外,没有其它的形容词了吗?”
澄怡正要反讥眼尖的一眼就瞧见渝湘口袋里露出来的尖尖纸头。
“魏伯尧的来信?”
“半个月前的了。”她犹豫一会,将信纸抽出来递给她。
“这么大方啊?”澄怡接过去摊开,只看了起头就作了个呕吐状。“肉麻死人不偿命的。”嘴里念着,眼睛仍继续往下看。
渝湘一直注意她的面部表情。原先愉快的笑容忽然冻结在唇角,长睫毛半掩,黑白分明的眼眸瞬间转为雾蒙蒙的黑潭,但那都只是弹指间的事,很快的,澄怡回复为先前的模样,笑脸盈盈的将信纸还给她。
“看完了。”澄怡拍拍手掌,“乱无聊的,写得那么少,一张信纸都填不满。”
渝湘静静的注视她好一会。
夸张的表情,回避的眼神,不着边际的话语,在在暴露其欲盖弥彰的心态。
“我很高兴……他仍在等你。”
澄怡一副下巴快掉下来的样子。“谁?魏伯尧?”
渝湘为之气结,不悦的瞪她一眼。“你知道我在说谁!”
澄怡甩甩她一头美丽的长发,望向正在木屋里睡午觉的狗儿们。
“又新来两只啦!老天,你这儿快狗满为患了。”
“澄怡!”渝湘不耐烦她老是顾左右而言他。
澄怡停止叫嚷,敛住笑容,目光望向远方。
“你要我去美国找他?”
渝湘无声的点头。
“知道他会在看到我的第一眼作何表示吗?”澄怡的脚已抬到桌面上,“他会大笑,笑得像中了第一特奖般兴奋,然后告诉我,你真的来啦?笨蛋,我骗你的!”
“接着他会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渝湘平顺的接下去,“再给你一个倾诉所有思念的吻。”
澄怡抚着额头,一副快昏倒的模样。
“同学,你翻译小说看太多,走火入魔了。”
“因为我想,”渝湘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滑出。“我想投入他的怀中,想告诉他我有多思念他、多想他,想得快要疯狂、快要崩溃了。想看到他的人,想看到他的脸,想触摸他的心,我好想,真的好想!”
澄怡顿时乱了阵脚,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我懂。”她移到渝湘身旁,揽住她的肩头。“别哭,我懂你的心情。”
“去不去美国?”
“去……”她像烫了手般放开她,惊诧间,瞧见渝湘闪着狡黠的双眸。
她忘了渝湘演技一流。
“你骗我?”她不平的大叫。
“我没有骗你。”渝湘凄然一笑,“我只是演出你真正的心情罢了。”
澄怡抿抿嘴,不肯让自己下台阶。“我没有护照。”
“没关系,我有旅行社的朋友。”
“我热爱我的工作。”
“八百年前你就想辞职了。只因为是亲戚介绍的工作,不好意思才干两、三个月就走人,所以才一直留到现在。”
“我父母不会让我去到那么遥远的国家。”澄怡打出最后一张王牌。
渝湘当机立断牵了她的手就走。
“去哪里?”
“找薛伯母。”渝湘含有阴谋的露齿而笑。“五年前我有法子让薛伯母点头,五年后我照样有这个能耐。尤其在他们老来得子的现在,我更有信心。”
“不好意思,我妈可不重男轻女。”
渝湘贼贼的笑了笑,仍一径儿拉着她走。
澄怡干脆蹲下来赖着不走。
“澄怡!”渝湘耐心已用罄,“幸福不会等你,他也不一定会一直等你。”
“姻缘天注定。是你的,绕一大圈还是会回到你身边;不是你的,就算强求也没用。”
“你强求了吗?与其在这里说废话,何不好好把握?”
“我和他之间不像你和魏伯尧之间那样单纯。他不是被动者,更不是会躲在一旁像个傻子似的苦苦守候而不行动的人。他若真的爱我,他会回台湾将我绑上飞机带去美国,而不是在太平洋的另一端说些无关痛痒的废话。他问起我,并不代表什么,也许他有问起你、问起他人,只是魏伯尧太无聊才写来问你罢了。”
“我倒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你有必要去美国一趟。”
“去干嘛?让人吃饱了撑着看笑话?还是你也感染到魏家无聊的月老遗传因子?
你难道没听说世上有三项职业不可做,其中一项就是媒人?”
见劝服不了澄怡,渝湘也放弃了。她才真的是吃饱撑着,无事趟这淌浑水,简直就是自找麻烦。
她默默的回到桌前,打开计算机,叫出档案,将尚未输入的翻译稿一字一字的敲进去。
“你在生气?!”澄怡看着渝湘修长的手指像泄恨般的重敲可怜的键盘,缓缓摇两下头。“其实你犯不着生气。”
“别跟我讲话。”渝湘专注的眼着荧光幕,“我无法保证不会跟你吵架。”
“为什么要我去?”澄怡也火了,“为什么不是他回台湾?”
“你可以去问他呀!”渝湘非常、非常不悦,“问他为什么不回来绑你去美国,害你在这里苦等这么久?”
“话不投机半句多!”澄怡将帆布包甩至身后,在空中划下一道完美的弧线。
“我要回去了!”
“你不能要求爱情平等,更不能计较谁付出的多,谁付出的少。”渝湘冷言道。
“你究竟凭哪一点坚持他仍在等我?”澄怡瞄一眼渝湘正在翻译的稿子题目,“‘不老誓约’?你真相信在现代社会不有永志不渝的爱情?我看你先打包好行李,把你送进博物馆吧,像你这种人快绝迹了。”
“我只问你一句话!”渝湘咆哮的声音把一旁打盹的猫狗都惊醒了,“你还爱他吗?”
澄怡愣了好半天才逼出一句话。“要你管!”
“很好!”渝湘“砰”的一声,用力将计算机盖上,“你自诩为现代女性,却懦弱得不敢追求自己所要。凭你聪明的脑袋瓜,会笨得跑到人家面前问:‘你还在等我吗?你还要我吗?’这种蠢问题?自己胆小不敢为,反而推托到社会身上去。别人怎么看待爱情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看待自己的爱情!”渝湘气得双颊抽搐,紧握桌沿的手微微发着抖。
“你不是讨厌他?怎么为他说项起来了?”澄怡斜着眼睨她。
“去你的!别在我身上找借口。为你自己谈感情,而不是为朋友谈感情。”
澄怡像泄了气般在椅子上坐下,两手托腮望向远方。“有时……友情和爱情之间很难找到平衡点。我喜欢你也喜欢他,我不想老了时没有可谈心的知心伙伴。”
渝湘知道她已有妥协之意,放心的一笑。
“没什么好担心的。在你对他颇有微词时,我会聪明的不给予任何意见。”
“那多无聊啊!”澄怡哀叫,“连个骂人的伙伴都没有,人生多无趣。”
“总有一天,你会被自己无穷的欲望给淹死。”渝湘佯怒瞪视着她。过了一会,两人很有默契的、不约而同的爆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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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澄怡,少了一个嬉笑玩闹的好友,日子一下子变得空寂而单调。
二月的天空灰冷黯淡,太阳躲在云层里执意不肯出来。冷风萧索,一群懒猫懒狗宁愿躲起来睡觉,也不愿理会主人寂寞的心情。仅有两、三只还算有人性道义的,在翻身的同时抬眼看了渝湘一眼,接着又沉沉睡去。
好吧!反正我也不想动,渝湘自我安排一番。但实在闲得发慌,又找不着事情做好打发时间。
她倏地想起久未见面的虾子和小米。
她们也该放寒假了吧?现在过去应找得到她们。
打定主意,叮嘱另一位在收容所帮忙的工读生一声,即动身开车,驶往位在台北郊区的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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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虾子目瞪口呆的盯着面前高大的身影。
魏伯尧神色自如的将手上的行李交给虾子。“不好意思,麻烦你帮我拿上去。”
说完,即匆匆跑出。
“等等,少爷,您去哪里?”虾子急忙问道。
魏伯尧在关上车门之前丢下一句:“我去台中找鱼儿。”踩下油门,车子快速驶离魏家大宅。
虾子还来不及反应,就已不见白色车影。
“谁啊?”渝湘和小米下得楼来,对着失神的虾子发问。
“老天!鱼儿,少爷他……他回来了!”
渝湘至少花了三秒钟才让这句话进入脑里,又花了三秒才研究出它的意义。
“你说……伯尧……伯尧他回来了?”渝湘又喜又急、又慌又乱的转了一圈,环视室内一周。“他在哪里?”
“他不知道你在这,”虾子气得直跳脚,“我还来不及告诉他,他就上车去台中了。”
“天!”这场阴错阳差是怎么发生的?“我去追他。”渝湘刚冲出去,忽又冲回来,一脸歉意的说:“对不起。”
“没关系。”虾子一推她的肩膀,“快点,免得没追上就不好了。”
待渝湘出去后,小米发挥她有疑必问的好学精神。
“为什么鱼儿要去追少爷?少爷又为何一回来就赶去台中?”
虾子笑而不答。
一会儿,小米想通了,恍然大悟的点头。“原来……”
“就像你为何每个礼拜千里迢迢的跑去高雄看水梨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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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湘冲进屋里,一看到坐在沙发上优闲的读着报纸的孟湘,劈头就问:“刚才有没有人来找我?”
“有啊!一个又高又帅,活像杰克与豌豆树里的大巨人般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