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季尹诺专心地一手以竹竿开路,一手牵着她走。
只听哇的一声,程梦渝又哭得天崩地裂似的。
“又怎么了?”季尹诺停下脚步,被她哭得快抓狂了。
“刚才你说会保护我……现在你又说不帮我……你骗我。”她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说着。
“你莫名其妙!这样也不是。那样也不行,你到底要怎样?”季尹诺发火了。
程梦渝抿着嘴、低着头噤声地饮泣着,她从来都没离开过家人的羽翼,现在饱受惊吓又置身荒野,四周黑压压的,还不时传来怪声,惟一能够依靠的只有大哥哥,昕以不自觉地向他撒娇,寻求安慰。
见她这样,于心不忍,季尹诺再度蹲下来,“对不起,大哥哥知道你害怕,不该凶你,可是你要坚强知道吗?我们要走出去。就算走不出去,也要找到可以睡觉的地方不能留在这里知道吗?”
“嗯!你可以抱我一下吗?我害怕的时候爸爸都会抱着我,我就不害怕了。”程梦渝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极度地需要安全感。
季尹诺怜爱地拥着她,就像抱个邻居的小婴儿一样,让她贴在自己胸前,“别担心,你现在安全了,大哥哥不会让别人欺负你,别怕喔。”他温柔地安慰着。
在他有力的怀抱中,程梦渝安心了,就像在长辈的怀抱中一样,她知道自己被珍惜疼爱着,不会再被打,更不会被杀,然后她安安静静地跟着季尹诺的脚步走,走到筋疲力尽,还没找到人家,于是季尹诺背起她,继续找可以栖身过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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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间,山鸟唱着悠美的歌声,季尹诺在山寮中醒来,睁开眼睛,觉得有点陌生,想了一下,忆起昨晚他终于找到了这间山寮,看起来是已经荒废了的工寮,所幸还留有一床旧棉被,虽然满是霉味,但还是可以御寒,四月初的山上夜晚,气温仍低,偏偏这小妹妹睡癖不好,一整夜都踢被子,他被冷醒时,才发觉她全身冷冰冰的,赶紧替她盖被子,一连好几次,最后他只好压着棉被抱着她睡。
人呢?小妹妹不见了!他摸了一下,立刻坐起来,“小妹妹!”他慌乱地呼唤着。
然后他听到屋外一声尖叫,他连忙街出去,程梦渝脸色惨白地呆立在山崖边,地面前数步,一条上身竖起的眼镜蛇正对着她。
“大哥哥!”程梦渝满脸得遇救星的解脱感。
“别动。”季尹诺镇定地交代地,随后在四周看看有没有任何东西可用。
他马上看见了一节长短适中的木棍,一个箭步朝那蛇的七寸打去,那蛇一棍就被打晕了,季尹诺把蛇挑开,丢到远处山谷。
程梦渝放心地顿了一下,她脚下的岩石松落,人就栽下山崖。
“大哥哥!”
“小妹妹!”惊慌之下,两人彼此呼唤着对方。
季尹诺冲到山崖边一看,还好下面不深处就是溪涧,他连忙小心地滑下去,
“有没有怎么样?”
程梦渝掉下去的时候臀部和大石头撞个正着,只觉得屁股开花似的痛死了。
“流血了!”她觉得裤子黏黏的,低头一看,水里红成一片,当场昏过去。
“小妹妹!”
季尹诺耗尽体力地把程梦渝抱回工寮,自己也是一身又湿又脏的,他拍拍程梦渝的脸颊,她全身发烫,怎么也叫不醒,“小妹妹!你醒醒呀,别睡呀!”
怎么办?季尹诺一时慌了起来,不知所措地环顾工寮。
求救!他立刻四处找柴火,想生火求救。升起烟后,又试图让程梦渝清醒,每拍她一次,就觉得她体温更高了,于是他除去了她全湿的衣物,让她睡在床上盖着棉被,然后到溪涧去提水,并脱下自己的汗衫,用汗衫浸水拧干,擦拭着她的身体,她全身伤痕累累,两手两脚多的是刮伤破皮淤青,新的伤肯定是昨晚跟着他在山林野地里跌跌撞撞来的,旧的伤则是竹枝打的,一定是老蔡打她出气。
好可怜,她只是个小孩子,为什么要拿她出气?他看得鼻头一酸,极为难过。
“大哥哥……你在做什么?”程梦渝意识迷迷糊糊的。
“让你退烧,你发高烧,大哥哥用冷水擦拭法让你退烧。”季尹诺清楚地解释着,虽然她还是个小孩子,但她已经有性别防卫了,他必须让她安心。
“大哥哥,我会不会死掉?我流好多血,是不是屁股开花了?”她虚弱地问。
“不会的,你不会死掉,你已经没有再流血了。”季尹诺安慰道。
“会的,我每次发高烧就是得了肺炎,每次都住院差点死掉。现在我们不能去医院,我一定会死掉。”
“大哥哥去找人来救你。”季尹诺马上停止擦拭。
“大哥哥不要离开我,我怕。”程梦渝心急地说着。
“那大哥哥把你的衣服洗一洗,烘干了给你穿,背你出去看病。”
“不要,大哥哥你陪我就好,你不在我会怕,我死掉了你再去做别的事。”
季尹诺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怕成这样,但他不能眼看她病情恶化,他四处找看看有没有以前的人留下可穿的衣物,好给她穿上,带她出去求救。
终于他翻出了一袋冬天男用的长内衣和睡裤,抖干净,“你可以自己穿吗?”
虽然她还是个孩子,但,是个开始发育的孩子,他脱了她的衣服后,被她的小胸脯吓得心中一悸,从此只敢让她趴着,擦拭她的背,血气方刚的他即使是心性纯朴,原始冲动却初次因她而起。
“我试试。”
程梦渝接过衣服,季尹诺便背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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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着程梦渝走了一段路,她的呼吸就显得非常不稳了。
“大哥哥,我好难过。”程梦渝贴着他的身子烫得像着火一样。
怎么办?背她是不行的,她的肺部受不了颠簸,他想了一下,看见小路上的药草,想起了奶奶替部落的人治肺炎就是用这种草的。
他蹲下身,把她放下,采了许多药草,又采一些化脓消炎外用的药草,再背她回工寮,将药草熬了,用石头捶药草,敷她全身上下的伤口。
“大哥哥,我好饿。”程梦渝侧躺在床上,忍了好久才说出口。
季尹诺蹲在一边把木柴放进三个石块围成的小灶中,“等一下水开了,我先泡糖水给你喝,然后我到前面采那些蕃薯叶回来煮给你吃好吗?没有很远,你在床上往外看,就看得到我。”他庆幸没把昨天买的糖和盐半途丢掉,而前面也有以前林场工人留下荒了的菜园,暂时他们还有东西充饥。
“我喝糖水就好,大哥哥不要离开我。”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任何东西一样,程梦渝死命地抓住季尹诺,不让他离开身边。
“蕃薯叶很营养,对你有帮助,大哥哥希望你好起来,你勇敢一点好吗?五分钟就好。”他抬头看着她轻哄道。
程梦渝沉默了许久,“抱我!”
季尹诺没辙地走到床前抱了她一会儿,真不知道可以拿她怎么办,是不是富家千金都这么软弱不堪?
他们在工寮待了三天,程梦渝的情况时好时差,发烧的时候偶尔闹点脾气,只要她醒来没见季尹诺就哭得死去活来,哭得季尹诺真希望她一直昏睡算了,但她真的昏睡时,他又担心不已,一步也不敢离开,就怕有什么状况。
第三天她的情况恶化了,高烧持续不退,衣服都汗湿了,呈现昏迷状。
“小妹妹,你怎么样了?”
“大哥哥,我快死了,我一直忘了问你的名字,刚才阎罗王问我谁对我最好,我说不出你的名字。”
“我叫季尹诺,四季的季,伊尹的尹,承诺的诺。”季尹诺难过地说。
“谢谢你大哥哥。”这句话说完后,程梦渝昏迷了数月,当她再清醒后,她的大哥哥却被她家人恩将仇报地送进监狱。
第四章
程梦渝看着东方的鱼肚白,往事不堪回首,哭了一夜的她神色凄然。
“他当年是建中的高材生,师长们口中的阳光少年,女孩心目中的赛夏王子,却因为救我,坐了两年牢狱,失去荣耀、失去尊严、失去本该拥有的风光岁月。”
“怎么会呢?”汪静娟摇着头难以想象。
“因为我爸妈找到我们的时候,他正替我擦拭,那天我汗湿了所有衣服,最后他把身上的衣服给我穿,所以他是光着上身的,我遍体鳞伤,我父母以为是他打的,医生检查出我处女膜有裂痕,私处有外伤,他们以为他侵犯我,我在昏迷中不断地喊着大哥哥、不然就是不要打我、我会听话,他们把这些话组织起来,认定他对我施暴,我父母坚持告他。”程梦渝说起父母当时过盛的联想力不禁摇头。
“那蔡叔和蔡婶应该可以证明他是救你的。”汪静娟替季尹诺找到一线希望。
“蔡叔当天跌入山沟死了,蔡婶发疯,没有任何证人可以证明他清白,但也没有直接证据显示他有罪,我的昏迷,医生都没把握有没有清醒的可能,季诺的药草虽然让我没死于肺炎,却因我体质过敏而导致原因不明的昏迷。”
“即使是这样,仍是罪证不足,没有人可以证明他的罪不是吗?”汪静娟不解为什么季尹诺会被判刑。
“本来会不了了之的,但因为他阿姨曾说过赛夏族的传统也重视报复,我父母认定他以极其残忍的方式伤害我,决定要他就法,因为在警方的纪录中,失踪的是姊姊,所以让我姊姊以受害人的身分出庭,向法官承认被他强暴,所以他被判重刑。”想起这些,程梦渝心里充满了歉意。
“太过分了,简直是族群歧视嘛,中国古代也讲报复啊,怎么这种话法官也采信呢?处女膜受重力冲击破裂是常事,什么烂法官,这点常识也没有!”汪静娟身为山地公主,听到这样的事极为愤慨,“还有你爸妈也太过分了,怎么可以叫你姊姊作伪证?他们难道就没考虑到你姊姊的心理感受吗?那不是一出庭就没事的。”
没错,他们完全没考虑到姊姊的感受,使得她想不开,愈走愈偏,刚开始她对季因内疚而关心,季出狱后,姊姊经常以妹妹的身分去看他,但季总冷淡相对,仿来姊姊爱上了季,得不到他的响应,于是由爱生恨,数度伤害他。程梦渝想到这小往事,益加心疼季尹诺所受的灾难。
汪静娟想了一会,没注意到好友陷入沉思,关心地问:“他没有上诉吗?”
“他的阿姨为了替他上诉,四处奔波,不惜重操旧业,但我父母以他们的权势,打通所有关节,所以他每次上诉部败诉。”说到这里,程梦渝的心掉落到谷底,就因为阿姨的阻碍与反对,决定了他们之间没有未来。
“那你呢?你不是昏睡了半年就醒了吗?醒了不就可以还他清白。”汪静娟心急地问,非常同情季尹诺,完全忘了她听到的是十八年前的事。
“我醒来后和父母说明了一切,希望他们还他一个公道,但他们不肯,说事阙程家的面子,如果还他清白,他们全都犯法,我姊姊会被判刑,他们只愿打通关系,减他的刑,并请人在狱中特别照顾他。”程梦渝说出了让人失望的答案。
“你爷爷呢?你不是说你爷爷是你们家最正直的人?他不帮你吗?”汪静娟巴不得能替季尹诺去击开封府衙的鼓,找包青天来申 。
“最后因为我绝食抗议,在最高法院判决前,爷爷出面,请很好的律师帮他找到一审时的漏洞,以法官当时对姊姊的询间语义模糊具有暗示与误导作用为由,改判罪名不成立。可是他已经在狱中坐了两年牢了。”泪水再度漫湿程梦渝凄美的脸庞。
“好可怜,梦渝你好可怜,他更可怜。”汪静娟这才发现听梦渝说这些事,她们已用完了一包两百抽的面纸,“那两年他怎么过的?”
“听说前半年很惨,我爸妈存心让他不好过,直到我醒后,他们才改为找人关照他,可是他很坚强,在狱中表现得很好,我每个礼拜去看他,都帮他带他原来班级的笔记,虽然他没能在建中上课,光是靠笔记和狱中的课业辅导,功课却跟得上,所以两年出来,马上参加联考,就上台大了。”说起季尹诺的傲人之处,程梦渝总是与有荣焉。
“幸好,至少他没有被恶运打败。”汪静娟宽心地说,继而她看见程梦渝脸红了一些,伸手探一下她的额头,“梦渝,你休息一下吧,好象又烧起来了。”
“嗯,你也休息吧,下午我们得过去紫莺那儿,看看她有什么需要,她的婚礼就在明天,虽然她处理得低调,还是很多事需要张罗的。”程梦渝提醒道。
“梦渝,我真的无法把现在稳健干练的你和小时候那个脆弱的小女孩凑在一块,我以为你从小就是个女强人,从不哭哭啼啼的。”
程梦渝只是低头一笑,本来爱哭的她,因为季喜欢坚强的女孩子,所以训练自己坚强,但今天在他面前还是哭了,这十二年来为了这微乎其微的重逢时刻,不知练习了多少遍,结果还是狼狈地哭了。明明答应自己对他死了心,让一切随风而去的,一见到他就知道那些都是自欺欺人的,这一辈子,除了对他痴痴恋恋地想着念着,她的感情没有更好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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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尹诺强抑心中翻搅如潮的思绪,陪好友迎娶自己的妻子,还得装得若无其事,虽然几年来他努力于淡化自己的情绪,但此刻他真的觉得困难。
看着靖涛挽着新娘出房门时,他内心几乎是无法言喻地承受着撞击的疼痛,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袭白纱会让他如此心痛,上一次她嫁他时他什么也没给她。
季尹诺,你在想什么?你和她已经再也没有关系了,他提醒自己道。然后他把思绪拉回,才发现程梦渝提着化妆箱,身穿小礼服,眼眶红红的跟在后面。
她不是新娘!靖涛的新娘不是她!季尹诺在心中呐喊着,虽然有一大堆的疑问,但他感到心中轻松了不少,为什为会有这种感觉?因为他不必再为自己最恨的人是自己最敬重的人的太太而为难了,他很快在心底有了个答案,也毫不迟疑地接受这个答案。
一坐上礼车,程梦渝的心就狂跳不止,本来就知道今天一定会碰面的,她期待又害怕这一刻的来临,怕自己又不争气地在他面前哭了,怕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和他面对面,该说什么话,或者不该说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