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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我们不相爱  第12页    作者:梵朵

  “你们这么久没见,一定有很多话要聊,我先出去了。”我表现得平静自然又大方得体。不知在房间待了多久,我才让几声敲门声催醒了恍惚的面容。

  “是你?!”

  “你还好吗?”从皓进了门,走近我。

  “我没事啊!姑姑呢?你该陪着她。”我不敢看着他,怕会泄漏了我的害怕。“季珊睡了。”他的双手放在我的肩上,“你刚刚为什么那样说?”

  “说什么?不过聊聊而已。”我勉强自己露出笑容。

  “小槿,不要胡思乱想,你应该要相信我。”他揽着我,轻吁着他的承诺。只是,爱情的玄妙在于它的难以掌握,而我,该相信的又是什么?

  办完了苏阿姨的葬礼,我依旧回到昔日的工作岗位,而从皓也维持着每天的一通电话及不定时的约会。关于结婚的事,我们都有默契地绝口不提了。

  在我的面前,他的谈笑依旧、他的温柔不变,但,我知道,他记挂的是尚留在家中的季珊姑姑。我不忍心拆穿他,又心疼他的伪装,因为有爱不能去爱的辛苦,我全都知道。“看场电影,好不好?”他提议着。

  “好哇!”在黑暗中,我们的心事可以不用藏得太苦。

  电影里还是目不暇给的打杀镜头,除了血渍和痛快外,什么内涵都没有,真像我和从皓一路谈下来的恋爱。走出了戏院,我们的手还是牵在一块,像是不能不牵,又没理由放一般。忠孝东路一过了十点,仍免不了萧瑟的景象,我们走着、走着,突然间都慢下脚步来。是姑姑,她飘着及腰的长发,裹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地面对着我们而来,而脸上还有刹那的尴尬。就在这一刹那,冉从皓悄悄放开了我的手,神色窘困地与姑姑相视对望。“你……逛街?”他问着。

  “是啊!想看看台北有什么样的改变。”

  “我们刚看完电影。”他的这句,说得好疏离。

  “我、我还要去一位老朋友的家。”

  “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拜拜,小槿。”

  一直到姑姑走得不见踪影,我们还站在原地。

  “天晚了,我送你回去!”他说。

  我摇摇头,双眼早已迷蒙,说不出半句话来的我,用手挥一挥,要他自己走。不待他的回应,我迳自跑向对街,用急速的脚步来掩盖我受伤的心扉。

  好个情深意重,姑姑一出现,他就放了我的手。

  不争气的泪水泉涌,眼前的去路早已模糊难辨。但,这不是意料中的结果吗?“小槿!小槿!原谅我。”他追上我,狠狠地抱我在怀中。

  我痛得哭不出声,有窒息在他怀里的感受。

  “太突然了,我没有心理准备,可是,你要相信我。”听得出他的语气犹有颤抖。“从皓,我们分手吧!”我虚脱地说。

  “小槿,你又说傻话了。”

  “那你告诉我,你不爱她。你说,你冉从皓不再爱夏季珊。你说啊!”我扯着他的大衣,硬向他讨着这句话。“小槿,不要这样。”他没有正面回答我。

  “你不敢承认是不是?”我沮丧地松了手,冷着语调说:“你爱的,还是夏季珊。”你骗得了自己,骗不了我。”“小槿,不是这样的,我和季珊是永远不可能了,而你就在我眼前,我不想再对幸福放手了。”他双手捧着我的脸,含情脉脉。“幸福?我能给你要的幸福吗?”

  “小傻瓜,我们挑个日子结婚吧!明天晚上,我会向大家宣布这件事,你说,好不好?”他轻啄着我的鼻尖。而我又再度梗咽,以含泪的微笑代替了我的喜悦。

  当从皓的新娘,在我的梦里早已百转千回。

  隔天,我仍照常到杂志社忙我的采访撰稿,但,人逢喜事精神爽,我那按捺不住的兴奋早已感染了全杂志社的一干人等。“夏姊,熊威加你薪水啦?”

  “慕权,你中二百万啦?”

  “天机不可泄漏。”我神秘地笑说着。

  “夏姊,这篇有关直销商的报导,好像资料不齐全也!”羽仙这一提醒,顿时让我又重新进人“备战”状态。“是呀,是呀!我前天把资料扛回去研究了一晚,结果,今天一早因为太匆忙,所以又忘了。”我搔搔头,有些许不好意思。“那怎么办?老板要我今天一定要交稿。”

  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得已,我只好再开着车,大老远地驶回阳明山拿资料。才刚到门口,我就发现冉从皓的别克也在。

  奇怪?!上班时间,他回来做什么?莫非,晚上的求婚他打算搞个惊喜吓吓我?为了不破坏他的用心,我几乎像个小偷般地蹑手蹑脚进屋去,打算上楼拿个资料再溜回车里,到晚上再假装若无其事地接受他的惊喜。上了二楼,我正要经过季珊姑姑的房间朝我的卧房而去。

  “十几年了,我还是忘不了你。”是姑姑的声音。

  “我也是,季珊,我很想你。”是冉从皓?!

  我不禁一颤,伸手就悄悄地把门推出一条缝来——看到的景象,犹如炸弹在我脑中轰然炸开:他们就如当年那般紧紧相拥在一起。姑姑娟秀的脸淌着泪,将头倚在他的肩,而他则是半偏地把脸埋入了她的发海,再用手轻抚着他日夜悬念的发丝云瀑。这幅图,比任何一帧世界名画都要扣人心弦,只不过我心里的弦断了,哐啷一声,没人听见。“从皓,我有好多话好多话想跟你说;只是今非昔比,我早已失掉这种权利。”“傻女孩,只要你愿意,我永远在此倾听。”他说。

  真是深情不渝,季珊姑姑只消一句“愿意”便可换得我二十年追不到的“永远”。是我太不堪?还是季珊姑姑真是化身于人间的仙女,人见人爱。冉从皓的语调愈来愈柔和专凝,就愈像细针,不着痕迹地扎得我痛不可抑。“我决心要和鲁志辉离婚了!”姑姑这口气是强烈不已,却是晚了十几年才说。“离婚?!为什么?”从皓的讶异不亚于我,而我更迷惑的是,若是明知姑姑心中另有所爱,那位大提琴手鲁志辉为何在十几年后才肯放手?“他骗了我,鲁志辉他骗了我!”姑姑哭泣着说。

  “不要哭,慢慢说。”从皓倒是沉得住气,换做当年,谁敢惹恼姑姑,他铁定暴跳如雷。岁月连最难移的性子都改了,他的心依然不变。

  “鲁志辉的手根本没受伤,他是为了我才故意撒下这个漫天大谎。他骗了我十几年,害了你也害了我。要不是他,我们不会分开这么久。”泣不成声的姑姑,更是惹人爱怜。但,她的这席话的爆炸性太强,顿时把我的脑筋炸成空白一片。这一切全是鲁志辉耍的伎俩?!我无法置信。“你怎么知道?!”看得出冉从皓的震惊。

  “上个月,他在一场音乐演奏会后的庆功宴上喝醉,在学生的起哄下,他就当场拉起了大提琴。”“他的手本来就可以再拉琴的,不是吗?”

  “可是应该是拉不到以前的高水准。但,那天,他如神如化精湛的演出,让我高兴的以为他又恢复了昔日的风采,谁知我偷听到一旁的学生满是疑惑的交头接耳说:为何每次师母在场的时候,鲁老师的大提琴老拉不好?”“会不会只是学生们的多心?”

  “他承认了,我们在吵了一架后,他亲口对我承认了。”

  谜底揭晓,而我的耳朵依旧嗡嗡不停。

  好个鲁志辉,牺牲了他大好的演奏生命来留住爱情。但,他多傻,爱情有长着翅膀的叛逆性,只能顺随,该放的,不该留到心神俱疲。到头来,他的用心全是一场骗局,拆散了姑姑和冉从皓的白头约定,浪费了薛浅晴四年的光阴,也陪尽了我夏慕权全副的生命。“季珊,不要哭,不要伤心。”他哄她,哄得似个孩子。

  “皓!我错了,当初我不该因为同情他而离开你。我毁了你,也毁了自己。”何止,又平白拖累了我和薛浅晴。我有愤怒的情绪,当年季珊不顾大家的苦苦哀求,而坚持要与鲁志辉离去,今日,她回来了,只消一句错了,就可抵消殆尽。“不,季珊,我们还年轻,我们还有大好光阴。”

  他的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吗?三十七岁,不算老,他们的确可以再有个三十七年可以携手共度。在这刹那间,我想问冉从皓:你把我又丢在哪堆尘埃里?

  “皓,你还爱我吗?”姑姑突来的这一句,还是令心灰的我屏住呼吸。

  冉从皓不吭气,只是那神情中有这阵子以来,“专属”于我的爱意。原来,他的这副面貌早有了专利,我只不过是借来用用还不自量力地沾沾自喜。而我,不要别人的东西,硬止住了欲狂呼呐喊的尖叫,我用尽全身气力地咬住嘴唇,不管痛楚中的湿濡与血腥。我睁着大眼,看着这关键性的结局。

  “季珊,我……”他不再多说,只是捧起姑姑的脸,用力地吻下,用尽他十余年来累积的相思吻吻住她。这就是我的冉从皓?!一个百般要我相信他的冉从皓?!

  而今,言犹在耳,他却又转身投向旧情人的怀抱……不,她自始至终都不能用个“旧”字替代,在冉从皓的心里,夏季珊一直都是以鲜活的姿态存在着。那我呢?那我又算什么?

  冉从皓说:“我和季珊是永远不可能了,而你就在眼前。”这是昨天他才出口的话。原来,我的价值就是因为刚好在他眼前,又那么的唾手可得——而唾手可得的爱,是不是就真的如此价廉?此刻,他梦寐以求的奇迹出现了,他的季珊正以满心的爱意站在他的跟前,而当王子吻上公主的那一瞬间,所有的配角不都该鼓掌叫好?然后再翩然的退去,像我这样的角色,也总是被安排掉二滴泪充数就行。掏空了心的我,只是走了,没有驻足的余地。

  我只是走着、走着、想走尽气力……

  霓虹灯逐一亮起,直到我让脚下冰冷的大理石砖惊醒,才发现,我竟是打着赤脚一路走到这里。但,梦醒了,我又该往何处去?!我像误入泥淖的麻雀,奄奄一息地蹲在这里等待救援,但是在熙来攘往的街头,各自有各自的问题,谁管谁的死活?!唱片行前的橱窗玻璃贴满了斗大的海报几幅,鲜明的彩色画面和蹲在一旁的灰色的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唱片行里的音乐早换了一曲又一曲,而我还是动也不动地曲膝抱腿尊在那里。但,我不是音乐的崇拜者,而是历尽沧桑又累得站不起来的女子而已……我终于哭了,放声大哭。

  在狂嘶呐喊的音乐中,我的掩面痛哭没人发现。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音乐停了、店家的灯灭了、铁门也拉下了地,在人烟渐自稀少的中山北路上,只剩呼呼的冷风和我相依。但,我无处可去,我早已失去了面对他们的勇气。

  姑姑会说:“小槿,对不起。”

  从皓会说:“是我辜负你。”

  而我,却连“成全”二字都说不起,因为夏季珊和冉从皓的心始终未曾分离。夜,愈来愈深沉了,我的脚已麻木到没有痛的知觉,连脸上的泪也被风干了。这一切,该静止了。我终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这样的黑暗中昏了过去,倘若可以这样死去,我在意的是,会有谁为我唱悲伤的歌曲?至于醒不醒?!管它去。

  “小槿!小槿!”在黑暗的浮沉中,我听见了一声声的急切呼唤。但,我不急,甚至有点抗拒,难道,我连图个宁静都不行?“小槿、夏慕槿,你醒醒啊!”此起彼落的呼喊,频频把我的心神愈拉愈近。一番挣扎过后,我醒了,醒在午后的沉寂。

  睁开眼睛,映人眼帘的,是满室的黄玫瑰。原来还是个梦?!我不知该笑或该流泪。我移动了插着点滴的手,心疼地轻抚着他的沉睡的脸。

  “小槿?!”他被惊动了,倏地抬起头来,“你醒了!你真的醒了!”他说着说着,眼眶红了。“是啊!我早就该醒了,不是吗?”我是一语双关。

  “小傻瓜,你把我吓死了,你知不知道。”他将我又抱在怀中,激动得直说这句。“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虚弱地吐出这句。

  “是路人把你送来医院的。”

  “为什么还要送这些黄玫瑰?”对于他的举动,我只觉得毫无意义。

  “要表达我的歉意,我知道我伤害了你。”

  不,不要说,我累到无力再承受他“完美”的歉意。

  “够了,够了!我们之间就当从来没发生过,你尽可放心地带季珊姑姑走,可是别指望我要露出虚伪的笑容,说着肥皂剧里的对白内容。”“这就是你的结论?!”他的语调特别温柔。

  “做结论的是你,不是我。”我牵动一下自嘲的嘴角。

  “你真的不再原谅我?”

  “原谅?!我有什么立场?”

  “你是我的未婚妻呀!”

  未婚妻?!多刺耳的名词。

  “当你在亲吻夏季珊的时候,你有想到未婚妻这三个字吗?”我的质问有气无力。“当然有,我是为了你才这么做。”

  “冉从皓,我是昏了,不是傻了。”

  “小权,我不得不承认,这十几年季珊一直在我心里。但,最令我矛盾的是,你在我脑海的影像却以惊人的速度益发鲜明,你写的信、你送的花、你织的毛衣,都让我无力去回避内心这份排山倒海的感情。”“但你的心只有一个,已给了你最爱的女子。”我怀仲地望着窗口。

  “是的,我自己从来都是这么认为着。直到我向你求了婚,我才决心给自己、也给你一份毫无阴影的爱情。”他说得很仔细、很专心。我困惑的看着他,不懂他还要解释什么。

  “而刚好季珊回来了。我试着再去挑起往日的情愫,在你看见的那一吻过后,我和她才猛然领悟,这十几年来我们都是沉溺在回忆的发酵加味中。她爱的,是与她共同生活十几年的鲁志辉,而我爱的是你,夏慕槿。”我没有半点回应,因为这样的表白太像梦境。

  “但我的恍然大悟来得太迟,在与季珊挥别后,我才发现搁放在门前的鞋及大门外的车子,我当时就知道出事了,一个晚上下来不见你的人,我简直快疯了。再来就是你被人送入医院警察打电话来通知我们。”他比手划脚说得满脸通红激动不已,但,我的脑袋却是少根筋,半天理不清头绪。“小槿,原谅我?原谅我,行不行?”他握着我的手,眼光极尽哀求。

  “为什么要原谅你?”我还如梦初醒。

  “因为我爱你,我好早好早以前就爱上你了。”就这一句,我完全清醒了。我看着他,有种王宝钏苦等十八年的辛酸,“我终于等到你了!”我扑进他的胸膛,快乐得嚎啕大哭起来。“冉从皓,你又欺负我们家小槿!”爸爸进了病房,动了怒气,“你不知道孕妇的情绪是不能起伏太大吗?”孕妇?!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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