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讨厌这种人,老是让欺负她的人产生该死的内疚感。”
“虽然如此,你还是欺负她。”像小孩子欺负自己喜欢的人一样。他总算推敲出她对洁玉的感情。
“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不明白说出口谁知道。欺负她也是为她好,只要她说讨厌花,我就不会再送,但是──这个傻瓜就是不说。”害她一直花钱买这不济用的东西。
“你喜欢她。”
“不,我讨厌她。老是提醒我不愉快的事。”看到过去那个自己都讨厌的自己谁会开心?凌云终于把视线移向他。“你来这做什么?”询问的口气仿佛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身边有人。
“向你道歉,刚才的事是我误会你。”
“误会?”凌云挑动墨镜下的眉,挂在颊上的泪似乎没有拭去的打算。
骆仲齐想都没想,食指成勾点去两滴泪,惊觉自己的唐突,两颊染上困窘淡红。
凌云似乎不以为意,视线仍然透过墨镜看他。
咳了咳,他说:“我刚才以为你无故动粗,所以说话重了点,来向你道歉。”
“这种事有什么好道歉的。”又是一个兢兢业业、小心翼翼的笨蛋。“误会、误解,人与人之间没有这个还有什么好玩的。”站起身,她自认就算哀悼,做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不想再待在这死气沉沉的地方,虽然这里看起来像座公园。
骆仲齐跟上她的脚步。“做错事就要道歉。”
她停下脚步,回头。“之后呢?做错的事能挽回吗?”
他一时语塞,看见她又开始移动步伐,跟上前去走到她身侧,说出临时想到的答案:“至少能减缓对方的不悦。”
“是能减少自己的罪恶感吧?”哼哼。“说过多少对不起之后仍然犯同样的错误,你还能说这种人所道的歉是为了减缓对方的不悦?”
再度语塞,骆仲齐只能沉默不语。
凌云越过小径停在河边防止有人不小心趺进河里的铁链前,转身面对跟在后头的他,坐在铁链上,身子前后微倾玩起秋千。“怎么不说话了?”
“我无话可说。”
“因为我是对的?”
他摇头。“目前我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反驳你,但我知道你的话太偏激。”
凌云将墨镜拉至鼻头露出金棕色的眼眸看他,似笑非笑。“又一个。”
“什么?”
“令人讨厌的好人。”推回墨镜,她起身,走过他,没再说什么。
似乎不应该再跟上去,但骆仲齐管不住自己的脚,随着她的脚步迈开,轻而易举又来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行走。
“你讨厌好人?”
凌云的目光放在前方,但回答了他的问题:“没所谓讨不讨厌,只是认为好人的日子都过得很辛苦,尤其是滥好人,只有让人利用的份,傻呼呼的,连听见别人的挖苦都只会傻笑而已。”
“我不是滥好人。”
她耸肩。“与我何干?”
是啊,跟她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激动地申明自己不是她口中所说的滥好人?骆仲齐自己也不明白。
这份疑惑绊住他的脚步,让他不再前进。
走了三四步才发现他没跟上来,凌云转身面对在后头的他。“怎么?这一点路你就走不动了?”
又是挑衅的语气。骆仲齐习惯性地皱了眉头,想到这个样子是回复之前他见过的她,堆起的眉峰舒了开,总算放心。
“我不会有事。”看他的脸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洁玉的事就到此为止,我也没有义务再替她做什么,今天发生的事够那浑帐好受,至少他有一段时间要忙着澄清这件事。”
“你的女──男──你的情人知道这件事吗?”想了许多措词,他挑了自认应该比较不伤人的用词。
“我可没说过我是同性恋。”还当真了哩。“我是喜欢美女,但也钟情帅哥,说到性倾向──虽然喜欢抱女人,但我宁可被男人抱。”
“你──”他头又开始痛起来。“你能不能说得含蓄点。”原来她不是同性恋,既然如此,为什么那天会和那女孩亲吻?他想得头都痛了。
“含蓄能当饭吃吗?”天真。“这年头不时兴含蓄了,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再含蓄下去,只有让机会白白从自己手中溜走而已。”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样的性格不适合在一个女孩子身上。”
凌云笑到捧住肚子不放。“你几岁啊老兄,说这种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老头子,都什么年代了。”
“不管年代如何变迁,有些东西是最基本不变的。”
“你让我很开心。”转身背对他,凌云扬手挥了挥。“有机会再见。”
“等一下!”骆仲齐开口欲叫住她,可惜她没回头。
碍于颜面,骆仲齐并没有追上去,当懊恼的感觉涌上心头的时候,凌云不知道都走到哪去了。
第四章
由驻美办事处提供给台湾留学生交流会的会所就在办事处一楼,约三十坪左右,由办事处供应一切办公用具,且因为交流会历任干部办事能力之高,让办事处人员安心交由会内干部成员自理。
而今天,三十坪大小的办公室似乎禁不超内部爆发的火气。
“关于两处交流会合并事项上个月的议已经否定这项提议,你为何旧事重提?”骆仲齐语重心长,几乎要叹出气。
黄美茜指着方才她丢到骆仲齐面前的公文。“这是连署名单,有三分之一的成员支持这项提议,符合会内对于已否定的决议再重新提案的限制,我只是为下个月的会议再提出这项合并的意见。”
于佑放下手边工作,离开自己的办公桌走到骆仲齐身后,拿起公文检阅。
“喂,你真的是锲而不舍耶。”杨凯又是第一个跳起来。“茱丽亚音乐学院的课业竟然闲到让你还有时间搞这些东西?”
黄美茜被他的嘲弄惹红了脸,仍然强辩:“我只是依照规定做事,有什么不对。”
“是没有不对,但是你惹的麻烦还不够吗?大小姐。”
“杨凯!”
“怎么样!”
“好了。”骆仲齐扬手打断两人将起的争执。偏头痛的毛病开始隐隐作祟,但他强忍着没有皱眉。
于佑放下公文。“没有错误。”
虽然行政程序上没有谬误,但是根本不可行的提案黄美茜竟如此费心力,让他难掩不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得她很不舒服,高张的气焰为之一凝。
本来还冀望因为有错可以驳回的。忍住叹气的冲动,骆仲齐拿回公文。“既然你的程序没有问题,下个月的全员大会这个案子就必须列入议程。阿皓,麻烦你列入下个月的议程。”
“没问题!”心仪的人获得初步胜利,田皓自然做得勤快。
“仲齐!”杨凯差点尖叫!“这种对交流会完全没好处的事还要花时间讨论?黄美茜,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你细作啊!一天到晚只想着要合并,美西那边是给了你什么好处!”
“你不要胡说八道!”黄美茜气得回顶。“我只是认为合并对大家都好,我坚持我的意见有什么不对,”
“就是说呀。”田皓支持心仪的对象,跟着应声。
“牵涉到个人好恶,怎么说都师出无名。”向来只做事,鲜少吭声的何然也开了口,可见现在的他不赞同这案子重提。“马吃兵。”
“的确。”江水若细声应和。“炮吃卒。”
“何然、水若你们──”
“美茜。”于佑适时出声阻止已经被怒气支配的黄美茜。
“杨凯。”骆仲齐不得不开口。“美茜的程序没有问题,这件案子可以再提出,你就别再说。”
“我真搞不懂你耶!”呿!随便一想也知道合并不会有好事,为什么纵容她胡搞瞎搞。“你干嘛那么偏袒她?这件事怎么想都知道没必要再讨论,你为什么就任由她胡来?”
“杨凯!我一切都照规则来,什么地方胡来了!”
“还敢说!你──”
两入的争吵让骆仲齐再也忍不住,只手按住隐隐作痛的两处额角,耳边的争吵仍然未停,最后终于怒气爆发。
“碰!”双掌拍上桌面站起身。“够了!”一声暴吼终止所有声音。
“仲、仲齐?”
“你们各自的坚持就到下个月的会议里解,不要私下吵成一团,我们是共事的伙伴,不是仇人!”
“但是她──”
“杨凯。”骆仲齐打断他,沉口气才又开口:“拜托你。”
会长都说出这话了,他还能怎样?“我知道了。”杨凯闷着气坐回自己的位置。
“哼。”黄美茜则不领情,甩头离开办公室,田皓赶紧追出去。
“你们看看!她是什么态度!”杨凯还是忍不住气,一拳捶上桌子。“茱丽亚音乐学院的留学生是怎么选的!选上她那种人!”真气人!
除了杨凯,其他人都将目光放在骆仲齐身上。
“她之前不是这个样子。”他只能这样说。“也许会变成今天这种情况是我的错。”一开始就不应该和她有感情上的纠缠,他可以事后公私分明,但她却不行。
“的确是你的错。”不属于干部任何一人的声音突兀响起。
众人为之一震,视线锁在骆仲齐办公桌后的窗口!
※ ※ ※
“凌云!”先叫出声音主人名字的人意外的不是骆仲齐,而是方才还一脸炸药的杨凯。“你怎么会在这?”
“想来就来了。”倒是想不到会看见交流会的成员起内讧,坐在窗棂的凌云无视众人错愕,径自和杨凯聊天:“凯老弟,你刚才还真像凶神恶煞,看得姐姐我好怕。”
“少来。”杨凯跑到窗口。“拜托,有门不敲你爬窗,万一被办事处的警卫当贼一样抓起来怎么办。”
“这里的警卫啊──”凌云摇摇头。“连我爬墙进来都不知道。”
“不但爬窗还爬墙?”杨凯瞠大一双眼瞪她。
金棕色的双瞳流动狡猾的波光。“好玩嘛。”
“你认识她?”骆仲齐介入两人似乎没打算停止的交谈。
“为什么不?”因为刚才的事,杨凯回应他的口气仍有些不悦;转向凌云时又是嘻皮笑脸。“之前请你来都不来,这回怎么不用请就自己先跑来了?”
“你这家伙。”凌云毫无预警先敲杨凯一记爆栗。
“痛耶!”干嘛打他!
“自己不对还把气出在别人身上。”这小子,是非曲直分不出来啊。“我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基本上你刚才生气没有理由。”
“可是──”觉得自己冤枉的杨凯才开口又想到──“你刚不是说这件事错在他?”他手指向骆仲齐。
“我指的不是这件事。”
“那你是指什么?”
“他的态度。你是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看不出刚才那女孩喜欢这位老兄?”
喜欢?这回是惊惧莫名地张大了嘴。
“凌云?”骆仲齐忍不住吭声。“别胡说。”
“唉,心高气傲的小妹妹笨得只会用这种方式吸引喜欢的对象的注意,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会不知道?”是故意装作不知道还是真糊涂?凌云别具深意地盯着骆仲齐,似乎企图看穿他。
觉得自己被太过犀利的视线紧锁,骆仲齐竟先行回避她的眼。“不要胡说八道。”
“你这种个性会让你两面不讨好,断得不干不脆,只会惹来更多误会。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凯老弟气过就算,有时候该断的就要一刀两断,藕断丝连、暧昧不清,只会让自己、让对方,还有不相干的人都麻烦。”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骆仲齐迥避道。
凌云摊开双手。“此地无银三百两。”
就在这时,于佑伸手拍上骆仲齐肩膀。“她说得没错。”
“于佑?”除了公事外甚少交谈的于佑竟然主动插上话,这让骆仲齐十分惊讶。
“有些事必须彻底解决。”于佑又开口。
沉迷老庄的另外两人只点头没开口。
“你们在说什么?”完全不知道内情的杨凯只有耍笨的份。
“滥好人的个性会成不了大事的喔。”凌云呵呵呵地说,大有风凉话意味,吹得骆仲齐很是难受。“稍微使坏一点嘛,又不会少几块肉,这个世界又没有天堂地狱,干嘛一定要做好人。”
为了跳脱围着他转的话题,骆仲齐开口:“你到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有事──”
“先下来。”看不过去一个女孩坐在窗上,于佑皱眉斥声。“这样难看。”亏这个叫做凌云的女孩子长得算好看,偏偏行为举止像脱缰野马,乱七八糟。
“那我就进来喽。”咚一声,凌云双足点地,正好在骆仲齐身边。“凯老弟,泡茶伺候。”
“没问题!”杨凯煞有其事应答,抢过何然正要就口的热茶。
“法!别人喝过的杯子还敢拿到我面前。”就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不喝了。”
“凌云。”骆仲齐沉下声,显然已经动怒。
“发脾气的感觉不是很好吗?”刚才干嘛一直忍着,让她看了觉得可怜。
“凌云!”无法再接受她的说话不着边际,骆仲齐朝她逼近一步。
才出现不到三分钟的时间、才说不到十句话,就能够惹火我们这位鲜少动怒的会长,杨凯颇有兴味地想,不由得对凌云露出欣赏的目光。
于佑也只是静待在一旁。
另外两位则继续无动于衷,专心下棋。
“哎呀呀,人家想你也不行吗?”她也很意外啊!原来他是交流会会长呵,难怪一天到晚板着脸。“会长不好当吧?”
他头好痛……感觉头愈来愈痛,剧烈的头痛更加重他的怒气,一字一字咬牙低嘶出口:“你、到、底、来、做、什、么!”
“哪,这先给你。”凌云伸手翻过他的掌向上,压了某个东西给他。“凯老弟,送杯水来。”
“干嘛?”
“叫你送杯水就送杯水,问那么多干嘛!”
问话反倒被叮得满头包,杨凯搔搔头乖乖听命去。
骆仲齐看着手掌上白色的药丸,再抬头向她,疑问浮现在眼里只差没开口。
凌云点点自己的头。“很有效喔。”
而在这时,一杯水介入两人之间。
送水的不是杨凯,而是于佑。
骆仲齐因此错愕。
凌云倒是没什么异样,接过于佑的水拿到他面前。
骆仲齐低头盯着手上的药丸,又看向面前的水,半晌,低笑出声:“你真是个怪人。”
说来奇怪,一旦开怀之后,头痛的状况也减轻许多。
或许,过度的压抑正是骆仲齐偏头痛的主因,只是他自己不知道吧。
“这世上只有我一个凌云,只有你一个骆仲齐,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怪人。”
“胡说八道。”于佑轻嗤,一向负责让办公室内持续办公气氛、算得上是监工的他,竟然只是淡淡说了这一句话便回自己位置做自己的事。
“原来还是有人喜欢你的嘛。”凌云看着于佑如是道。“真难得,像你这种滥好人个性竟然有人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