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的笑声里有几分真实几分造假?她现在面对他的表情里有多少是真诚又有多少是装出来的?他想问,一样问不出口。
因为一切一切的根源都在他身上,是他扯下她自由的羽翼,让她无法展翅。
他束缚了她,限住她该拥有的自由自在,困住她该有的快乐和无拘无束,她原本是断线的风筝,爱到哪就飞到哪,却被他这条一头系着重石的绳子缠绕,朱去随风飘荡的自由。
“怎么样?你觉得哪一个剧情比较好?”
“都很好。”一个字也没看入眼的他只能这样应忖。
凌云看着他好半晌,收回成叠的草稿放进抽屉。
“凌?”
“明天再说吧,我肚子饿了。”转了转金棕色的眸子,她提议:“去Sky Pub好不好?今天晚上驻唱乐团是St.C.,顺便去听雷克唱歌怎么样?”
雷克?又是这个乐团。
骆仲齐还没有回答,但脸上藏不住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他对这项提议的意愿。
他给予的束缚愈来愈紧,不晓得他自己知不知道?凌云涩涩地想。
他不喜欢她单独去找他们,现在她邀他一起去也不能──再这样下去,她会被绑成什么样子?
光想就觉得可怕!打从背脊窜上的寒意让她预见一个──不愿意面对但终将面临的未来。
“当我没说过。”凌云伸伸懒腰,打了个大呵欠,揉揉眼睛,看起来爱困又疲惫。“写一整天的字我也累了,懒得跑那么远,麻烦你送我回去吧。”
“送你回去?”她这一提,他才想起他从来就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你没说过你住哪。”
“我没说过?”凌云侧着头想了下,好象真的没说过。“我跟苏珊娜住在一块,不过她通常都会睡在唐恩那里,所以等于我一个人住。”
“为什么突然要我送你回去?”以前不论多晚,她都一个人回去,从来没有说过要他送之类的话,为什么突然改变?
“拜托,这么晚我又这么累,难不成你忍心看我一个弱小女子无助地走在漆黑的街道?你安心吗?”凌云双手合十压在胸前,楚楚可怜地瞅着他。
其实她就是知道他会担心才故意开口要求,与其让他担心,不如让他安心,让他亲自送她回去不就能让他安心了吗?
“走了走了,大家都回去休息,我们干嘛那么努力。”凌云边说边拉着他走。
“凌。”骆仲齐握住她的手往后缩,将她拉入怀中。
“头又痛了?”他只要头痛就会抱住她,是以她有此一问。
“对不起。”答应她的事他没有一件做到,而她这个扬言对感情不习惯付出的人却一直在委屈自己付出。
两相比较下,他才是真正自私的人!
事实已经造成,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如果只是为了减轻自己的内疚感,不如不要说!凌云在心里想,表面上装作没听见他的低喃,故作懵懂:
“你刚说什么?”
“没有什么,只是累了。”
她点头,没有多问,无言跟着他的脚步离开。
低头注视相握的两只手。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就算她和他的手握得再紧,两个人的心早就产生了距离。
不管手握得再怎么紧,心里的距离还是愈来愈远。
看样子他们做朋友会此做情人来得好。
只是不知道他明不明白。
※ ※ ※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剧情已经被闲慌的凌云以极快的速度设计好,得以顺利进行下一步的工作,但也因为她剧情写得太快,反而让自己又没事做,回到刚开始望着天空发呆的日子。
这个时候压抑的困兽感又猛烈出笼,击得她愈来愈觉日子难捱,落寞的神情总在自以为没人看见的时候溢于言表,等到发现有人注意她,就搬出兴高采烈的表情回应,每一次都是这样尽职做她无业游民阶下囚的角色。
沉溺于戏剧工作中的苏珊娜难得会到这间小小的工作室探班,看见坐在窗边的室友,倏然一惊。
小小的背影好比一只受困多日的青鸟,浑身上下那属于幸福颜色的羽毛因为受困全都变得憔悴失色。
她吓了跳,在同住的公寓里没听她提过工作室的事情,还以为她过得很好,想不到看见的是这种景象。
“齐!”才进门,喊的不是男友的名字,而是她的东方朋友,同时弯身闪过男友街上前的拥抱。
“苏珊娜?”骆仲齐抬头,不明白她的声音为何如此愤怒。
“苏珊娜!”回头看见来人,凌云堆起灿烂的笑脸。“你怎么会来这里?”昨天还听她说忙着排练舞台剧,怎么今天出现在这里。
“你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将手上大包小包一古脑儿丢给唐恩生受,苏珊娜心疼地走向她的东方小朋友。“怎么会──”
“苏珊娜!”凌云刻意打断她的话。“你来找我的吗?”她说,避开众人的目光朝她使眼色。
“呃……是的,今天排练场所临时出了点状况停止练习,所以过来看看,顺便找你一起去逛街。”
逛街!凌云扬起兴致勃勃的向往神情,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按捺住兴奋的表情,回头看向骆仲齐。“苏珊娜找我去逛街耶。”她说。
骆仲齐点头,表情复杂,嘴边不忘叮咛:“别玩得太晚。”
“我知道。”她应答,拉着还有话要说的苏珊娜离开。
来到外头,苏珊娜终于按捺不住气恼:“凌!你老实说,还种日子你过多久了?”什么时候她的凌出门要经过齐的同意?就因为他们在交往,是男女朋友吗?太过份了!这算什么,把她关在工作室整天发呆度日!
“别担心,就快结束了。”一走出牢笼,凌云喘口大气,买支双球冰淇淋慰劳自己。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一点都不像你,我认识的凌是个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任性女孩,不是现在这个死气沉沉的样子!”
死气沉沉?“你说得太严重了,苏珊娜。”凌云苦笑。连她都感觉到了,是不是他也感觉到了?
还是因为忙碌的关系选择视而不见?
反正无论如何,至少她让他忙碌中用不着多分一副心力担心她对吧。
只要目的达到,管它用的是什么手段,她想。
“我没事的,苏珊娜。刚才差点被你吓死,突然怪叫,害我还以为有鬼哩。”
“我是见到鬼了。”她指着她。“就是你啊!凌,齐他知不知道你坐在窗边发呆?”
“要知道早就知道了。”她叹气,间接承认每天都在过这样的日子。
她无奈的语气让苏珊娜更是气愤。“不管他知不知道,我都要去说,绝不能让你再这样下去。”让这抹自由的灵魂黯淡失色,说什么她都不允许!
“我的好姐姐──”凌云拉住她,拼命撤娇。“根本没什么事好不好,你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凌,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收敛自由任性的白色羽翼的凌就不是她喜欢的那个凌了,她至少也要知道原因出在哪。“是因为齐?”
“我只是要让他安心专注在工作上,等比赛之后我就又是以前的我了。”
“有这么简单?”苏珊娜哼声戳破她吹起的虚幻泡泡。“刚才从齐的口气我就猜出大概,我敢说他已经习惯困住你、询问你的动向──你以为比赛过后这些就会改变吗?习惯是很难改变的,何况你竟然让他对于问你行踪这种事问得那么自然,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是齐改变了她吗?让她变得这么──不快乐!
凌云把玩胸前的头发,扯开笑容:“苏珊娜,难得有机会出来逛逛,不要这么扫兴好不好?”很显然,她没有向苏珊娜吐苦水说自己有多委屈的打算。“你很难得有一天休假耶,我们到苏活区怎么样?听说最近凡赛斯出了一系列新款秋装,要不要去看看?”
“看了又买不起。”她嘟嘻。为什么老是把事情放在心里面不说出来,难道她就这么不值得信任?苏珊娜难掩怨怼神色瞅着她。“你根本不把我当朋友看。”
“你当然是我的朋友。”凌云抱抱她,坦白道:“可是你也是齐的朋友,我不希望你和齐因为这点小事破坏交情,这是我难得的体贴耶,还不好好珍惜?”
“没有人比你更懂得体贴别人。”苏珊娜抱紧她,好心疼。“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这次会拒绝写剧本和演出邀约了。”
“啊?”
“因为齐对不对?”
“是因为我不想啦。”低头舔冰淇淋,她故作轻松说:“你知道我的个性,绝不会为谁改变什么。”
“所以我不认识现在的你啊。”苏珊娜接着说。“凌,你愈变愈陌生了。”
“是吗?”凌云抬头看着天空,表情空白得让苏珊娜读下出任何讯息。
沉默一直持续好久,直到她又开口:
“我好象在这片天空下住了好久……快一年了对不对?”
苏珊娜楞了楞,点头应声。
“快一年了啊。”时间真快。
“凌。”苏珊娜突然扳下她的脸,要她看着她。“如果要离开,我绝对不会留你,比起齐,我更在乎你。”
“你该不会变心爱上我了吧?唐恩会哭的。”
“傻瓜!”苏珊娜笑着敲她一记响头。“因为你和我都是习惯四处为家的吉普赛女郎啊!你想我为什么会爱上唐恩?若不是他能给我一片自由的天空,说什么我都不会接受他;对于齐,如果他不能给你这么一片天空,我宁可你去追求你想要的,别被他束缚,否则将来痛苦的会是两个人。”
“我知道该做什么的,苏珊娜。”狂放不羁的笑轻扬,凌云展现过去的自信表情,就像破茧而出的蝴蝶,美丽而炫人。
苏珊娜这才放心地舒开笑靥。
第九章
这是美国某家大软体设计公司为了跨进电脑游戏市场所举办的比赛,一方面是藉由这机会增加人气,另一方面是寻找优秀的设计师,第一名奖金二十万美元,前三名的软体游戏设计者可以与该公司签约,由该公司发行优胜者所设计的游戏软体,从中抽取权利金,甚至可以进入该公司的设计部门。
由于这场比赛推出的红利诱人,参赛者莫不搅尽脑汁,争取前三名。
骆仲齐这一组的目标不在成为这家公司的员工,而是得到二十万美元作为他们创业的基金,至于之后的权利金,自然也是他们觊觎的目标。
创业维艰,首要的就是资金来源。
而入围的十组名单早在几天前就公布,他们就是其中一组,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今天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大家穿着租来或借来的西装,细心装扮下倒也人模人样,一伙人走进会场,不知怎的,让场内的人不由得全往他们身上看。
是因为他们奇装异服、还是衣服上有破洞?
年轻人初遇大场面,紧张到不知这些意外的目光起因于他们出众的东方外表。
一袭墨绿色低胸窄裙的苏珊娜在唐恩的身旁更是引人注目。
至于骆仲齐──
他看向苏珊娜身后,问道:“凌呢?”
“她说她晚一点到。”苏珊娜回答。“人都到齐了吗?”
“于佑也还没到。”伙伴之一、同样来自台湾的雷廷文应道。
骆仲齐点头,不晓得为什么心里有股不安。
是因为今天是决定他们是否跨出成功的第一步使然?还是因为过度期待在会后要送给凌云的惊喜,让他的心情起伏不定,怎么样都无法安定下来?
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只知道今天晚上对他将是一个重大的转捩点。
※ ※ ※
于佑不是没到,他在凌云和苏珊娜之后下车,看见前者一身轻便牛仔裤装,肩上背着简便的背包,与苏珊娜躲在较少人注意的场外角落交谈。
因为行动诡异,所以他以不容易被发现的方式偷偷跟上前。
“呵呵呵……你穿这样一定又会把唐恩迷得半死。”不枉她花时间替她物色礼服。“身材好的人穿什么都漂亮!”
“你的嘴巴还是一样甜,凌。”苏珊娜上前拥紧她,久久才放开。“真的不进去?”
“不了,我在外头看就可以,反正又没打算道别,不必再见面。”
“那么──我可爱的吉普赛女郎,这回你打算去哪里?”
“嗯……我会先到埃及,早就计划去非洲旅行,也许还会骑骆驼到撒哈拉边境看看也不一定。”
“跟我联络?”
“如果有机会的话。”人与人的相遇与分离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从来不会刻意与谁保持联系。
“你这无情的小东西。”苏珊娜抱怨地戳着室友的肩。“我会哭死的。”
“有缘就能再见。”
“听说东方人很重感情,偏就你是怪胎。”
“我也听说爱尔兰民族最爱安定的家庭生活,阁下不也奇怪?”
所以两个女人是半斤八两,谁也说不得谁。
主动上前抱住苏珊娜,凌云送出祝福:“要幸福啊!难得找到一个肯给你自由挥洒天空的男人,这种男人就算是敲昏也要带回家。”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苏珊娜眨眨眼俏皮道,但是想到离别在即,还是忍不住黯下神情。
“怎么了?”
“如果齐能像唐恩一样──”
“别说了,要是他真的像唐恩一样,这世界上还有安静可言吗?”凌云嘻皮笑脸转移话题,不见一丝离情。
偏偏苏珊娜就是要提:“他要是知道你一声不响地离开纽约,一定会很伤心。”
“我哪是一声不响地离开。”从口袋掏出一封信交给她。“我相信他们一定是令天晚上的胜利者,会后请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他好吗?”
“嗯。”苏珊娜收起信。“但是待会儿齐问起你,我该怎么说?”
“就说我会晚点到。”
“好。”她点头,忍不住上前搂紧共处近一年的室友。“我会想你的,凌。”
“我也是。”凌云拍拍她,已经习惯这种告别方式的她实在掉不出一滴眼泪。“有缘会再见的。”
“缘?你们东方人相信这个字我可不,世界这么大,光是在纽约,和同一个人擦肩而过的机率就很渺小,更何况是世界。”苏珊娜抱紧她。“凌,我会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彼此彼此。”凌云松手,退后一步。“快去吧。你跟唐恩约七点在会场大门口见面的不是吗?现在快七点喽。”
“那,我走了。”
“嗯,拜。”轻轻挥手,凌云笑脸目送相处近一年的亲密室友。
调调背带,虽然答应苏珊娜至少要在外头看完整个经过,但只是说说来安慰她的,事实上她订的是九点的飞机。
转身,她看见令她一见就会想翻白眼的人。
“于佑,你什么时候变成东厂的人了?”她暗骂他偷听的行为像明朝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