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必须您自己去加以选择呀,”安姬兰答道,“您一定得亲自看看她,和她说说话,等您真能确定她会试着去爱护塞法罗尼亚时,您才可以允许那些顾问代表您去向她父亲提亲。”
“你所说的都很有见地,”王子说,“为什么你能如此聪明理智地来处理这件事,而我却显得这么混沌愚昧呢?”
“或许……当事者迷,旁观者清吧。”安姬兰提醒道。
“我从不敢期望别人像你一样给我说这些如此有意义的忠告。”
王子继续说下去,但声音越来越低沉了。
“由于这件事,我受尽了无数的甘言利诱,威胁恐吓,他们用种种手段逼迫我妥协,使得我差点精神错乱!”
然后,他优雅地伸出右手,表情十足地说:
“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位小女神,三言两语就完全改变我对此事的态度。”
“是……真的吗?”安姬兰问道。
“当然是真的!”他说,“我现在知道我应做些什么。本来我的内阁总理希望我在离开伦敦以前的短短时间内做个决定,如今这些都不用加以考虑了。”
他停下来思索一番,再慢慢道来:
“相反的,我想游历一趟欧洲,寻找一位能够了解我思想的公主。而且,也要如你所说,她必须能领会希腊人的情感、抱负及崇高的雄心壮志。”
“这才是您应该采取的态度。?;”安姬兰断然说道,“我确信,您会得到……快乐。”
她边说话,边注视着王子,却发现他脸上带有一种出乎她意料的表情。
“得到快乐?”他以很奇异的声音反问她,“你认为那样做会带给我快乐吗?那,倍儿西凤,你又错了!”
第三章
安姬兰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突然传来问话声:
“对不起,能不能请你告诉我,这只模样特殊的狗是什么种类?”
安姬兰被这突来的问话吓了一跳。他们两人谈得十分专心,彼此只注意倾听对方的说话,忘记了四周的行人,仿如置身世外桃源,外人无法加以干扰。
她急转过头,发现一个身裹绫罗绸缎的中年妇人正紧盯着她和凸凸。
凸凸正瞪着一只接近池边玩水的天鹅,声嘶力竭地狂吠。 “它是北京狗。”安姬兰答道。
“北京狗!”这个妇人怀疑地叫道,“我不相信有这种狗。”
“这是中国来的品种。”
“中国狗?哼,怪不得。”
这个妇人的口气十分轻蔑、不屑,好象从中国来的东西都怪模怪样,又丑又脏。
然后,仿佛为了声张自己的意见,更尖酸地说:
“就我个人来说,我对英国的狗十分满意。它们是全世界最好的狗!”
这个妇人边说着边傲慢地转过身,大摇大摆地离去。
安姬兰注视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和王子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我常常听人说,英国人的孤僻、排外真叫人难以忍受。”王子说。 “而且十分爱国。”安姬兰答道,“我看我最好买一条红、白、蓝相间的缎带系在凸凸的尾巴上,便是条最爱英国的狗,就没人再假以颜色了。”
被这个妇人一打岔,王子跟着转移话题,脸上阴霾之色一扫而光。
“我想我该回去了!”安姬兰说道,“如果我出来太久,仆人们会到花园里去找我呢。”
那真是大大的不妙,如果仆人没找着她,而祖母问起她到底带凸凸到何处乱逛的话,可是很难加以解释的。
“我马上送你回去,”王子说,“但是我必须再和你说点话,我有满肚子的话要告诉你,更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问你。” “那还有……明天。”安姬兰轻轻地说。
“后天就要举行加冕礼了,”王子说,“明天必须赶着去赴几个约会。”
“哦……哦……当然。”
安姬兰觉得自己的心急速地往下沉。
只要加冕礼一结束,王子就得离开英国,自己永远看不到他了。
以后不再有值得渴盼的事,不再有人值得她特意去躲在树丛里偷看,甚至也无法在花园里遇见她所期待的人了。未来一连串的日子里,又得过着与孤独相伴,和寂寞为伍的生活了。
现在仿佛置身梦境,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竟大胆地单独与王子出游,更与他并肩坐在水池边开怀畅谈。 这真令人兴奋。不--不只是兴奋--应该用一个更为适当的字眼来形容内心的感受--就说是“销魂”吧。
王子仿佛了解她内心的起伏,说道:
“你知道,我必须再见你。”
由他说话的语气来揣测,安姬兰暗想,他一定也认为这种事很“销魂”。
“我想要提议一件事。”他继续说。
“您刚刚就讲过了。或许您在送我回家的路上再告诉我。我真的……必须走了。”
“我知道。”他说。
安姬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抱起凸凸。
“你应该以中国狗为荣,”她说,“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是公园中最美丽的狗。” “你是在安慰凸凸,”王子问道,“还是自我开导一番?”
“那个妇人任意批评它,我真气愤极了,”安姬兰答道:“别的狗怎么比得上凸凸呢?”
“我记得中国有一句谚语:‘爱屋及乌。’我想这句话适用于每一个人。任何一只狗对饲主都具有特殊的意义,就像凸凸是你的宝贝一般。”
“当然,”安姬兰同意道,“您也有自己的狗吗?”
“我有好多只狗,”王子答道,“但是王宫里只有三只跟着我到处走动。我希望你有机会看到。”
安姬兰真想脱口而出告诉他,自己不仅愿意看看狗,更渴望参观他所住的王宫及整个塞法罗尼亚的风光。 安姬兰克制自己的冲动,静静地抱着凸凸,跟在王子身边,越过了草地,朝马车等候的方向走去。
她一面走着,一面用眼睛偷瞄着王子,发现严肃的表情,或者毋宁说是冷酷的神情又盘据着整个脸上,她知道他一定在想那桩恼人的婚事。
她明白自己最恨的一件事正是--被迫必须嫁给一个她不很认识的男人,仅仅因为他们来自相同的社会阶层。
“我真庆幸自己是一个平民。”安姬兰轻叹一口气,想着。
她觉得王子实在不必为自己娶的女人是否能爱他而烦心。 想想,谁会拒绝一个这么英俊、这么迷人、又这么风趣的男人呢?
“无论她是谁,都是天下最最幸运的女人。”安姬兰自忖道。
她更想着,王子的婚礼不知是否刊载在报纸上,如果是的话,她就可以从报上得知大略的情形。
继而一想,如果王子和一个英国的公主结婚,婚礼自然在英国举行,无可置疑的,婚礼中的每个细节一定毫不遗漏地被描述着。
像往常一样,她那丰富的想象力又活跃起来,领着她遨游于美丽的幻境。她仿佛看见贵妇人杂志里刊载着新娘华丽的白纱礼服,泰晤士报上也报导着那些应邀参加教堂婚礼及婚宴的显赫人士名单。 提起宴客名单,她突然想,王子认识她了,他理应会邀请她观礼。但即使他真的邀请她,如果祖母精神不好无法陪她同去,她也势必不能参加。
她继续想着,不知道王子在婚礼上的神情是不是像现在一样--严肃、冷酷,眼睛里透出无限的迷惘,使得她真想抚慰他埋藏于心中的苦楚。
他们静静地走到马车前,王子扶她上车后,她把凸凸放在对座上。
马儿开步走后,王子说:
“现在我们只剩下一点点时间在一起了。我希望你晚上出来会我,你一定得答应我。”
“晚上?”安姬兰很惊异地反问道。
“是的,晚上,”王子说,“听着,我已经考虑过了,那时候比较合适。” 安姬兰瞪大眼睛望着他,他继续问她:
“你祖母什么时间上床休息?”
“我们在七点半吃晚餐,”安姬兰答道,“八点时,我向奶奶道晚安。”
“然后,你做什么?”
“我坐在楼下看点书,或者窝在床上阅读报刊。”
王子笑了笑,说:
“这就非常容易了。”
“您是什么意思?”
“我打算,”他说,“在八点一刻等你出来,如果你赶不及,我会一直等下去。”
“但……但是,我不能……”安姬兰喊了出来,“我不能来呀!我没有办法出门,老管家鲁斯旦一吃过晚餐就把前门整个上锁。如果我在他锁门之前溜出来,那回去时就进不得家门了。” “我们两栋房子只紧隔着一道墙,”王子说,“你回家时,应该可以像我一样,从后院外的停车场的门进屋去吧?”
安姬兰诧异地望着他。
自从她搬来与祖母同住的这些年里,她从没到屋后的停车场去过。
因为如果需要用马车时,仆人会通知车夫阿贝,他立刻把马车准备好,在前门等候着。
她想起通往停车场的那道门就在一楼的后头。
一旦仆人到地下室用餐后,除了住在楼上的哈娜和几个女佣在餐后会经一楼的楼梯回房外,不会再有人到楼下走动了。 因为检查通往庭院的后门是否上锁并非他们的职责,而后院与停车场相通的第二道门,除了阿贝偶而使用外,没有人会经过这儿的。
阿贝就像鲁斯旦一样,已经老迈迟钝了。因为马车很少使用而且更不会在夜间出行,所以这工作对他挺适合的。
安姬兰前前后后地思考过,王子一直耵着她看。
“你想想,这不是很简单吗?”他问,“我刚刚就是用这种方法溜出公使馆的。”
“但是,假如……?”安姬兰还是犹疑着。
“假如被人发现了,对不?”他没等她说完,就接下她的话,“你想,别人怎么会发现呢?就算有人看见了,这个人可能是仆人中的一个,我想他们都很喜欢你,该不会去向你祖母打小报告吧?” 安姬兰微微一笑,她觉得这种情景就像在学校里犯规一般。
“我认为,他们很可能为了我好而报告给奶奶知道。”
“那么,我会亲自去向你祖母解释,承担一切的罪过。”王子说。
安姬兰听了,急躁地喊道:
“千万不行!那样会越弄越……糟!我们没有经过正式的介绍而会面,我也没有把遇见您的经过说给奶奶听,奶奶要是事后知道了,会吃惊而……大为震怒的。”
“那只有全靠我们的运气了。”王子说,“我想,我们的运气蛮亨通的。” 安姬兰并不否认他的话。
凸凸被黄猫激怒,引着她追进使馆里而巧遇王子,一偿她梦寐以求的宿愿,还有什么比这更幸运的呢?
“或许不是运气,”王子低沈地说,“而是众神们正对我们俩展开笑容呢。只要是祂们愿意做的事,祂们都是十分仁慈亲切的。最值得我感激的是我想也不敢想会遇见倍儿西凤,但如今我找到她了。”
王子那深沉的声音使得安姬兰觉得非常奇异,仿如低音调的乐音一节一节沉重地敲打在自己脊骨上。
“今晚你愿不愿出来和我共进晚餐?”王子问道。
安姬兰没有答话,他跟着说: “晚上,我们先找一处可以谈话的地方,很快地吃个晚餐。等夜幕低垂后,我带着你到搭满旗架、布满彩带及装满花饰的大街小巷去逛逛,让我陪着你先观赏一下你心目中的加冕盛典。”
安姬兰内心兴奋地跃动着。
还会有什么事此王子带着她一起观赏自己想望已久的街景更奇妙的呢?
“我觉得我……是在……作梦,”她喃喃地说,“我……害怕我……会梦醒。”
“我不会让你从梦中醒来,”王子说,“在今晚分手前,甚至未来的一段长时间里,我要你一直沉浸在美梦里。”
安姬兰心想,他就要离开了,在一起的时间不再久长,但她不愿意把这些现实的事说出口,以免破坏王子和她之间的美妙气氛。 何不暂时把这醉人的奇迹当成永远存在的事实,让自己长久沉醉在这温煦的和风中,就好象被一支魔棒点化了呢?
她不再是可怜的灰姑娘,魅人的王子就要带着她去观赏加冕礼了--即使是小小的一幕。
“你一定来。”
王子不像在征求她同意而是在述说一件事实。安姬兰不晓得如何开口拒绝,更因为自己无法抑制心中渴望和他在一起的期盼,她点一点头答应了。
“谢谢。”王子说。
“我愿意来,因我希望再听听您的故事,看看我是不是能够……帮助您。”安姬兰轻轻说。 她知道自己这么说,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感情。暂且不提为了和他在一起的自私想法,她的确也想要帮助这位需要她伸援手的人。
“只要你想知道,我全都会告诉你。”王子应允地,“然后你再为我出点主意,看我如何扭转劣势,及时勒住脚步,以免坠入地狱般的痛苦深渊里。”
“我并没有……那么大的神通,”安姬兰说道,“我只是觉得,您把事情说给我听,……心里会好受一点。”
她举起手,比了一比,说:
“毕竟,我愚昧无知,阅历又浅,对世事懂得很少。如果我认为自己能帮您解决困难的话,那真是太放肆、太傲慢了。” “你已经提供给我一个答案了,”王子说,“但我觉得还不够,我要你再说更多、更多,安姬兰。”
他们四目相遇,彼此深深地凝视对方,久久不忍移去。
突然,马车停住不动,安姬兰的心直往下沉,她知道他们已到达一边矗立着白色门廊的房屋,另一边由绿色栏杆围成一座花园的贝格瑞福广场了。
“我们……到家了!”她说着,无奈的声音隐藏不了心中的遗憾。
“是的,但只要再过几个小时就可相聚了。”王子说,“听我说,安姬兰,这短短的几个钟头对我来说,可真难捱。” 这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话,但是他那语调却足足使安姬兰的双颊绯红,娇羞不已。
“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到……停车扬去。”
“必须是肯定的!”王子很急躁地说,“你不能错过,安姬兰,我一定要再见你。如果你晚上失约了,明天一大早我会去敲你家的大门!”
她注视着他,想判断他是嘲弄还是说真的。
看他那副认真的样子,安姬兰很惊讶,心真不免着急,如果自己失约,他好象真的会敲大门要求见她呢。
“我在……八点一刻出来。”她低声地答应他。王子扶着她和凸凸踏下马车,站到小路上。
王子接触她手臂的那一瞬间,那股使人心灵悸动的电流又传遍全身。她一慌乱,无法集中心神去思考。 他们俩都站在原地不动。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