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惊险的一刻里,王子终于能趁机反击。
他一个箭步跨到外交部长身边,紧紧握住他持枪的手,朝空而射。
马上传来一连串枪击声,枪声落处立即又响起另一道枪声,只见寇斯达斯一个踉呛便仆倒在地。 原来是邵德梭上尉利用他和王子拉扯时,一枪射杀了他。
接着,众人仿佛才从梦中苏醒,一阵哗然。安姬兰定定地站在地板上,突然觉得王子的手臂围绕着她,把她架出了大厅,进入另一个房间。
他关上门后,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方才惊险的一幕使她惊吓得几乎昏绝,此刻犹有几分战栗地躲在他安全的臂膀里。她抬起头来,乌溜溜的眼睛在他睑上搜索着,仿佛要证实他是否毛发未损地活着。
“事情郡过去了,宝贝。”他说,“谢谢你终于让我明白潜在的敌人是谁了。”
“你……说过你……不……喜……喜欢他。”安姬兰嚅嚅低语着。 “看,我的感觉一点都不错!他一定暗中勾结土耳其想霸占小岛,故意在岛上教唆各种示威、暴动及制造纷乱,骚扰社会,使我和内阁总理防不胜防。”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安姬兰梦呓似地呻吟着。
“我活得好好的呀,亲爱的。”王子答道,“真不该把你牵扯进这个恐怖事件里,让你受这么大的惊吓。”
他阖上双眼,嘴唇在她脸上轻抚着,搜索着她的香唇,然后狂烈渴迫地亲吻着她,仿佛她才是历险的人儿,要尽力抚慰她,全然忘了自己危险的处境。
他揭掉她发上的草帽,甩到地板上,然后继续深深地吻着她,吸吮着她,整个脸庞几乎都要埋进她那如云的秀发里。她只觉得阵阵昏眩袭来,霎时天旋地转,一种令人销魂的魔力牵引着她跌入这无底的漩涡里,和着天、附着地永无止境地旋转,她认为自己不再复苏了。 身后的门不知何时微开了一条隙缝,有人--安姬兰猜想必定是邵德梭上尉--把凸凸塞进房间里。
它不再狂吠,带着北京狗特有的尊严,傲然又好奇地昂视着这片新地方,骨溜溜的双眼大方地四处搜索张望。
安姬兰看它那副傲模样,不禁噗嗤而笑:
“并不是我……救你,”她说,“是凸凸救的!是它认出了外交部长……因为他在花园里踢了它一脚!” “坏蛋才会踢人。”王子说,“我们不要提他了。”
他牵着安姬兰走向壁炉旁的沙发,四周满是花朵。
她移动脚步,方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颇为宽敞的房间,正中央放置着一张宽大的长桌子,由种种摆设看来,她猜想这必然是会议室。
长桌尽头有一张非常华丽壮观的雕刻座椅,佩饰着塞法罗尼亚的国徽。她觉得这正是国王的御座。
这张王座使她猛忆起王子高贵的身份。就因君民地位悬殊,逼使他们不得不分开,拆散一段美好的姻缘。
一思及此,阵阵锥心之痛传遍全身。只见王子紧贴着她,脸颊逐渐凑近,凑近,两人瞬即跌坐在沙发里。 “我爱你!”他说,“我最最珍爱的小倍儿西凤,我爱你、爱你。没有人能比你更勇敢了。我先去为你端一点饮料。”
“我什么都……不想喝。”安姬兰反对地说。
王子没有理会,径自越过房间,走到一张摆满酒杯及水晶酒壶的小几前。
“我们两人都需要啜饮一杯。l他边倒酒边很坚持地说。
安姬兰知道,他不得不开口说点话以驱散室内沉闷的气氛。他们内心都有数,再过不了多久,她就得离开公使馆,与他两地分隔。
坐在这头的沙发里,她静静凝视着那头的他。那身为加冕礼而准备的笔挺耀眼的制服,把他衬托得更为英勇威武,令人眩目。她真想不顾一切地跑向前去,飞奔到他身旁,求他再紧紧抱着她,亲吻她。
“我得克制自己的欲求,尽量矜持些。”她只好强迫自己把眼光从他身上移开,以免又引发奇想。
抬头仰望壁幕,突然发现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肖像。
这时,王子双手各拿一个酒杯走回来,她开口批评道:
“好奇怪,你们竟然悬挂诗人拜伦的画像!”
“为什么奇怪?”他问道,“我堂兄认为,除非塞法罗尼亚公使馆或任何希腊大使馆里悬挂一幅辅助我们希腊独立自由的这位外国英雄肖像,否则他总觉得美中不足。”
“你是指拜伦郡主?”安姬兰问道。
“当然是他!”王子爽快地答道,“我认为你一定念过我国的独立历史,应该清楚他伟大的事迹。”
“我读过一些。”安姬兰答道,“但我个人对拜伦郡主除尊敬之外,另有一份……特殊的情感。”
她说着从王子手中接过酒杯,继续谈下去:
“因为你说过我像……希腊女孩,现在我要告诉你,事实上,我就是拜伦郡主的……曾孙女儿。”
她温柔地一笑,想着,既然公使馆里挂有拜伦郡主的肖像,那么自己把秘密说给王子听,他应可以安然接受,绝不致于像她原先所预料的那般震惊了。
然而,当她定睛望着他时,却见他以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你方才说些什么?”他问道,“我一点都听不懂。”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原打算告诉你,”安姬兰从容地答道,“我的血脉中流有希腊人的血液,又怕你惊吓而没有启口。家父也常常吩咐我不得对外人提起此事。”
“提起什么事?”
“提起我奶奶是拜伦郡主的女儿。”
王子惊异万分,郑重地在她身边坐下。
“你从头说起吧。”他说,“你怎么知道那些事?难道那一切全是真的?”
安姬兰焦虑地望着他。
“我……吓着……你了?”她问道,“我……没有……料想到……你会……受惊。”
“我没有吓住,亲爱的,”王子答道,“我只等着聆听一些令我无法相信,几乎怀疑是你在梦中遇到的事。”
“那全是千真万确的!”安姬兰急躁地大叫。
她仰望拜伦郡主的肖像,觉得他那张英俊的脸上含有的神韵鼓舞着她把实情说出来。
“拜伦郡主前往他的终老之乡密梭侬非之前,他在塞法罗尼亚停留了四个月。在这段时间里,他狂烈地……爱上一位……漂亮的塞法罗尼亚小姐。”
“怎么我们都不知道这件事呢?”王子问道。
“因为,”安姬兰说道,“她出身高贵,那个家族地位很重要。”
“你知道那个家族的名称吗?”
“是的……底利亚尼斯。”
“我晓得!当然我晓得!”王子大感意外地喊叫。
“她和拜伦郡主秘密地幽会。他为她写了许多感人的情书,好些美丽的……诗篇。”
“你们有没保存下来?”
“家父把那些重要的诗稿寄存在银行里,不仅为了安全着想,也怕我把那些文章随意展示给外人看。”
“继续说!”王子道,“告诉我每件事--每一件事!”
安姬兰看王子那么坚决,觉得十分惊奇,便以低沉的声音往下说:
“在拜伦郡主离开塞法罗尼亚后,那位叫若妮的女孩……才发现自己……怀有身孕。”
述说至此,她不免有点羞赧。
即使她为自己和拜伦郡主的血亲关系感到骄傲,但对王子说起这些不可告人的事,亦觉得困窘难堪。
他仿佛了解她内心的感受,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她纤织玉手。
“若妮不得不把经过的情形告诉自己的家人,强调自己的确深爱着拜伦郡主,”安姬兰继续说,“她家人为她所惹的麻烦惊骇万分,最后,他们……决定保守……秘密。”
“那小婴孩生在塞法罗尼亚吗?”
“不错,是个女婴,由一个教士取名为雅典娜,这个教士发誓绝对守密。”
“后来呢?”
“后来拜伦郡主和该地的英国总督与驻节的武官查理斯?;詹姆士?;拿毕耶上校相交甚笃。”
“我知道那回事。”王子说。
“这位上校也爱上一个塞法罗尼亚的姑娘,名叫安娜丝。他们后来生了两个女儿。”
“的确没错。”王子喃喃地说。
“其中之一便是雅典娜。他们不负所托地抚育她,直到安娜丝老得无法再旅行时,拿毕耶上校便带着雅典娜回到英国寄养在他亲戚家里。她逐渐长大了。”
安姬兰稍微停下来,笑了一笑,再说:
“当她二十岁那年,深深爱上英国近卫步兵联队上尉亨利梅威,他们结婚后生下两个女儿,不幸都夭折,直到一八五五年,我的父亲才诞生了。”
她踌躇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说:
“我从没见过我的祖母,因为她在我才一岁时便仙逝了。后来,我祖父再婚。”
她注视着王子,接着说:
“父亲从不说起自己的亲娘,希望我称她的继母为‘奶奶’。”
她的手指头紧捏住王子的双手,说:
“请你告诉……我你没有……吓着。梅威家族一向对此秘密觉得羞耻,我却因为身为拜伦郡主的血亲而感到非常光荣骄傲。”
“当然你应该骄傲!”王子兴奋地大叫,“而且,亲爱的,你一定知道,这个秘密改变了一切吧?”
安姬兰困惑不解地望着他。
“我的意思是,”他柔和地说,“现在,我们可以不受阻碍地结婚了--如果你愿意接纳我,我亲爱的小倍西凤!”
“结……结婚?”安姬兰瞪大双眼,愕然地说,“现在?我一点都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你必须迎娶有王族头街的女人啊!”
“如果我娶拜伦郡主的曾孙女儿,更容易让人接受。”他说,“每一个人都知道他帮助希腊独立,自古至今希腊人都十分敬仰他,把他当成心中的主宰。”
“我……一点都不知道,”安姬兰说,“那是……真的吗?”
“绝对真实,你可以去问任何一个希腊人。”王子答道,“最重要的是,他与我们--塞法罗尼亚人们--同在。他是希腊的救星,岛民心目中的圣人。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事能比迎娶他的后裔更能带给子民们莫大的快乐了。”
“我……真不敢置信!”安姬兰低喊着。
“亲爱的,我看你的历史知识还是不够!”王子微笑地说。
然后,他很郑重地说:
“一八二四年,拜伦郡主为希腊捐躯,两年后,即一八二六年的秋天,在密梭侬非爆发一次非常恐怖的战争。”
他的声音凝重,继续述说下去:
“密梭侬非悲惨的秋季震憾了全欧洲。要不是拜伦的牺牲,唤起了全欧的注意,否则土耳其的舰队绝不可能于翌年旋即被歼灭在那瓦里诺海湾,而希腊争取自由独立的一点仅存的火花亦将立刻被扑灭。”
安姬兰双手交握,说:
“我终于记得这些历史了。”
“五十七艘土耳其战舰沉没在海湾里,”王子说,“是被二十六艘英、法、俄的联合舰际击沉的。”
他停顿下来,仰头凝视拜伦的肖像说:
“在十九世纪末期,希腊终于逐渐集中各部同心协力,组成一个独立的国家。拜伦在世时,很少有人理会他对希腊统一的信心,等他别世后,他的主张才广泛地传扬开来。”
“我想……我可以了解。”安姬兰轻声地说。
“不仅希腊人,连世界上其它各地的人都认为,”王子严肃地说,“如果这位欧洲最著名的拜伦郡主与独裁暴君同道的话,那么,‘可怜的希腊’真不知要被践踏成什么模样而永不见天日了。”
王子拉着安姬兰一起站起身来。
一只手环着她,另一只手则高举酒杯敬着壁上的肖像。
“由于您的恩赐,”他很虔敬地说,“我的人民和我才能享受自由的生活。更由于您的惠宠,我才能和您的曾孙女儿一起追求快乐的未来。我们两人会承继您对希腊的理想,加以发扬光大,永存不朽!”
第七章
王子伸手搂住安姬兰,两人齐步爬上这条树荫遮蔽,清风送爽的小径。
他们把马匹留在斜坡起点,由邵德梭上尉负责照料。原本装在上尉马鞍袋里的凸凸,在马匹一停步时,立即飞跃至地面,迅速地跑在他们前端。
它那白色尾巴往前卷曲,神气活现的样子仿佛它正率领一小队十字军远征。
“真是兴奋极了!”安姬兰开心地呐喊。
王子爱怜地朝她微微一笑,那笑靥里包含的万种柔情使得安姬兰心醉,全身血液充斥着一股暖流,仿佛和煦的阳光透过浓郁的树叶,点点洒在她身上,赐给她温暖活力。
他们才结婚十天,正计划前往曼达加达作长途旅行。这座岛正因拜伦所助而归还塞法罗尼亚,所以又称为“拜伦之岛”。 安姬兰仍然有些大感不解!拜伦郡主在英国本土一向被批评指责为放荡不拘的狂妄之士,没想到希腊人却以敬畏的心情仰慕他、崇拜他,相信他不仅是英雄更是圣神的化身。
她一抵达塞法罗尼亚,即刻放眼四望,发现与王子描述过的景色完全和事实相符。该岛的确是个多山的天堂,自然的景致比她预想的更美丽怡人。
宁静的大气中弥漫着耀眼柔和的光芒,仿佛齐集于山峰顶端,道道令人眩晕的金光再向四周放射,笼罩着整座山峰。
安姬兰为美景所迷惑,恍惚以为自己是女神的化身,而王子正是太阳神阿波罗,赐给她温暖光明。 这一切的转变真令人难以置信!就因为拜伦郡主是她曾祖父,就因为她在塞法罗尼亚公使馆真仰望曾祖父的肖像,将祖母的身世和盘向王子托出的那一刻起,她那惨淡郁闷的日子立即远去,所有的愁苦也跟着如烟云般消散。
犹记得她把整个事情经过说完后,王子站在拜伦郡主的肖像前喃喃地说些感激的话后,立即狂热地拥吻着她,直到她喘不过气来。那时,她才开始了解自己揭开秘密后的影响有多重要。
稍后,王子走到门口,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以十分欢愉的声音吩咐大厅里的侍从,立刻请公使及官员到会议室商讨。 安姬兰会意地看着他传唤众臣,直到他又从门口走回来。她伸出手来,紧张地问道:
“你……打算……做什么?”
“我要把我未来的新娘介绍给内阁总理,他一向最关心我的婚事了。”他答道。
“你……确定……真能确定……你能和我……结婚吗?”
“我要和你结婚。”他肯定地答道,“可别忘了你救过我一命,从现在起,我这整个人都由你负责了。”
“那是我……心甘情愿的,”安姬兰说,“但是我不……愿意做任何有损……贵国利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