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走了?现在?但……但她并不想要他走!不过多年的训练立刻回笼,她羞愧地挺直了背。
真是的!她怎能忘了他们的任务?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一时或忘的啊!
多少人的生命,系于他们身上。
“嗯,走吧!”
她又拾回冷静从容,对他淡淡微笑,优美的嘴角刻划着常人没有的果断,眼神转为清明,让人难以想像,在短短一分钟前,这双眼曾蒙上浓浓的情欲。
他叹息,扬起手来,轻抚着自己喉头边的咬痕。虽没有碰到她,但那双眼如黑夜拥抱着她,将她全身纳入眼中,许久,许久。
“你是世间独一无二的。”
“独一无二的女人?”她扬唇。
“独一无二的任京仪。”
他眼中有一份……承诺?痴狂?她无法确定,只知道那眼光深入她内心、身体、每一个感官、全部的意识。
就算现在世界崩裂瓦解,她也不会失去那个眼光中的永恒。
第八章
“他什么?”
伍汉不知自己为什么会那么震惊,在查知汴千赫夜访任京仪病房之时,他就千般忖度,有了计量。
这完全不像他多年来所知悉的汴千赫,但任京仪不比寻常女子,两人会有这样的交集,似乎……
也不令人意外。
枪击事件,他并未完全掌握,所以全力补救。如果可能,他会暂时切断两人问所有的联系,他认为这样对两人都好。
但任京仪私下约来汴千赫,令他不只震怒,更是震惊!
他以为汴千赫万万不可能赴会的。
“伍哥,是我失职。”小吴一睑歉疚,话语中却没有太多对任京仪的怒意。
人没事就好,能在他吴某人眼下溜出去,佩服啊!虽然会被伍哥骂到全身冒冷汗。
“不,我也该和京儿谈谈了。”伍汉若有所思地回应,“但注意,别再看丢她了。”
“不敢了!伍哥。”
伍哥居然没有开骂!小吴在心里直谢上天保佑。
伍汉按下桌上一个按钮,刚才和小吴出去的不同一道门应声而开,任京仪大步走进来。
“伍叔。”大眼清澄地望着这个亦师亦父的亲爱长者,不禁心中-紧,她让伍叔担心了。
至少,一定让伍叔失望。
“你和汴千赫谈清楚了?”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伍叔。
“他自称是卧底的,要破王应德下一个大交易。”
“自称?”伍汉眼神-凝。
任京仪垂下眼,嘴角逸出一丝自嘲的苦笑。
“我不觉得自己在这件事的判断上能百分之百准确,所以……只能告诉你他的说词。”
“无论如何,把你的判断说来听听。”伍汉温和地劝说。
“他仍不愿多说,让我不能不质疑他的真正背景。”任京仪揽着浓眉,“但他多次助我,却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姓王的要我的头,汴千赫早可以将我奉上。”
“你觉得自己信任他吗?”伍汉一针见血的问。
在汴千赫的怀中,那种两人都没有设防的全新感受……
“是的。”
“也许,那就够了。”
任京仪瞅了伍汉一眼。“怎么你也一样喜欢打哑谜?我现在才注意到。”
伍汉叹口气,这女娃儿当真脾气够硬,应该好好忏悔赔罪的人,现下反倒瞪着眼责难起他来。
看来汴千赫的确不简单,能让任京仪另眼相看的男人,天下恐怕不出两、三个。
“我本想让你退出这个案子的。”
任京仪猛然抬头。“不行!”
伍汉责备地扬起唇角。“早知道你会这么说。你刚刚不是承认了,无法百分之百客观行事?大敌当前,你只要一个闪失就完蛋了,汴千赫也会跟着遭殃。你想过这一点吗?”
没有,她最近头脑里塞满了奇奇怪怪的思绪,多半和那个谜样的深眸男人有关。
“因为事关重大,我们会更小心的。”
俨然已是“两人小组”自居了?伍汉眼中浮现笑意,暗付汴千赫对于任京仪这个决定的可能反应。
是像他一样担忧个半死?或是……
他看着这女娃儿长大,教她武术,拗不过她的要求而将她纳入组织中。
然而这个案子的危险程度,是以往的任务所不及的,她甚至因而胸部挨了一颗子弹!
伍汉内心交战着,他一向决断迅速、眼光精准,但是否在这件事上,他被亲情所左右,也一样无法百分之百冷静、客观?
他绝不能出错!事关京儿的生命。
看来,他得和汴千赫会上一会。
* * *
在汴千赫所选定的一个商业建筑顶端上,叱咤情报世界多年的一中一少见面了。
“夜光,终于有幸见到本尊,我是不是第一个?”
伍汉轻松地点起一根烟。京儿骂过他多少遍,勒令他在她高中毕业前戒烟,否则她要抵制,不上大学。
唉!真狠。解决掉姓王的以后,真得戒烟了。
“同时知道名号和人的,你是第一个。”汴千赫沉静地回答。
“知道你本名汴千赫的呢?”
“我只告诉过一个人。”
也不用问是谁了。伍汉微笑,他能查出姓汴的真名,全凭高人指点,而要让眼前这个神秘如魅影的男人自己吐露身分的话……
也只有-个人办得到。
“你救了京儿两次,我该谢谢你。”
“不必。”
真是言简意赅的男人,这一点,怕不把一向直言直语的京儿给逼得半疯?伍汉又笑了。
“夜光”,情报界、警界、黑道中如雷贯耳,鼎鼎大名,但奇特的是,无人见过他,只把一堆奇案的功绩全往他头上套,有如传奇一般。
使用代号、更换身分,原是情报界的家常便饭,有时为了任务方便,一改再改,用过就算,无人记得。
但在讲求丰功伟业立下大名,以便吸引大案上门的这一行里,“夜光”种种事迹让人惊叹,却奇怪他不愿曝光,反而更加引人注意,每次有不知名的特务破了大案,大家都认为一定又是“那个夜光”干下的。
伍汉大名,谁人不知?但夜光的名气是另一种,让人打从心底神往的那一种。
“我不会问你王应德的事,我知道你不会说。”伍汉弹了弹烟蒂,“我也介入不了你和京儿的事,我一样也没有立场。但京儿的任务是我份内的事,不能不管。”
“你不把她调开?”
“你想她会让我调吗?”
汴千赫沉默片刻。“我也不想她被调开。”
“哦?”伍汉扬起眉。
“有时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待在敌人看得见的范围内,这样,你同时也看得见敌人。”
好个夜光,果然不简单。
伍汉很少打从心底佩服人,眼前这个捉摸不定得让人不得不防备,却又精锐得让人不能不敬佩。
“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伍汉说。
“请问。”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京儿的?”
京儿的双重身分,一直被他保护得极好。她如此年轻,不像干密探的,又过着普通的学生生活,怎么还会曝光呢?
“你记得她的第一个案子吗?破获校园毒品那次?”
伍汉一惊,那是三年多前的事了。那么早?
“记得。那是多年来最大一个连锁校园集团被解体,若不是京儿轻易申请到中盘买主的位子,我们很难打入核心。”
“我那时也已混进去,那集团里七个大盘之一就是我。”
伍汉又是一惊,他竟不知“夜光”也插了一脚。
他忽然想起,当时京儿曾幸运地被其中一个大盘交予集团内的进货程序,本以为是终于取信于集团大老,结果竟是夜光神不知鬼不觉的帮助?
“她的确有让魔鬼也信任她的本事。”汴千赫又说。
当时的任京仪,假装成一个抢钱太妹,言词粗鲁,算计精明,一心想在校园毒品市场大干一笔,演来简直唯妙唯肖。
伍汉咧嘴笑了。“原来早自那时起,你就已自命为她的守护天使?”
汴千赫敛起眼眸,伍汉不能确认他在那暗沉的眼光中看到了什么。
当“夜光”不让你瞧见掩藏在阴云之后的月亮时,任你仰断了颈子也是无可奈何。
从这个顶楼眺望下去,可以看到四周建筑的顶端,原来这是方圆百里内最高的建筑,居高临下,不怕被人无意间望见。
“伍先生——”
“叫我伍汉就行了。”
“伍汉,”汴千赫微微点头,“我知道你找我,是担心我为她带来更多危险……但我也不确定,现在和她有所交集时机究竟对不对。我没有什么可以承诺,只能尽力而为。”
“好个尽力而为。”伍汉沉吟,“由你口中听到,已经远超过我所能要求的了。”
两个男人,放下敌意和竞争,像一对父子透过对同一个女人的真切关怀,立下誓约,并信守诺言。
伍汉看看手中仅抽了一口的烟,淡淡一笑,把烟丢下地踩熄。
“我想,你小看了我对京儿的信心。”
“哦?”汴千赫跟随他往楼梯间走去。
“你们的交集,也许真需要你尽全力才能应付。”
伍汉轻笑起来,像对自己的谜样话语非常自得。他重重往汴千赫肩上一拍。
“夜光与海盗,这是怎生的组合?”伍汉的取笑中,带着真心的赞叹。
他一点也不怀疑,汴千赫是百分之百的投入。
可他看着长大的京儿,岂只一般男子可以相抗衡的?
而无所不在的夜光,又将如何把海盗紧紧包裹住?
如果不是有生死顾虑,他简直等不及想看这出好戏了!
第九章
预定进行交易的那晚,任京仪一身潜水衣,伏卧在港边一艘渔船中,身上遮盖着塑胶布,藉着望远镜监视远方那艘中型货船。
王应德果然精明,将交易安排在他的船上进行,驶入公海,让警方无法轻易接近或干涉。
她等待天色全暗,潜上小船。以她的体力,游上数里虽不成问题,可寒冽的海水却会消耗她宝贵的内功来保暖身子。
她发动小船的马达,诅咒着听来震耳欲聋的马达声,往目标中的货船靠近,却只能接近到某种距离,再近的话,王应德的手下很可能会听到马达声。
黑暗的海上,没有一丝月光,气象报告预测今晚会下雨,她不能不感叹王应德的好运道。
这样的天气,渔人和旅客都不会在海上流连,夜钓客无迹可循,也就不会有闲杂人等注意到大船的可疑行径。
她关上马达,再拿出望远镜监视,看到一艘快艇正高速接近货船。
来了吗?她全身进入戒备状态。
很准时,王应德的确是要求严格的老手,从不允许计划有半丝出轨。
一旦确认,她行动矫捷的掀去塑胶布,将锚抛下,枪和刀插入后腰的皮套,戴上防水镜,坐在船舷往后一翻,就没入黑暗无边的深海中。
冷冽的海水压榨出肺部的空气,伸手不见五指,耳中的声音是鼓动的心跳。
冷!能冻结骨头的冷!
伍叔究竟知不知道她今晚会动手?冒出水面,存艰困的泅泳中仍不禁猜想着。
大概是知道的吧!而伍叔没有阻止她,是因为他知道她会不顾一切前来?
她的指尖已冰冷到僵痛,但仍奋力划着水。只要想到那群孩子,全新的力量又涌入双臂,划出另一道长弧,逐渐减短和那艘货船的距离。
是的,不顾-切!
不知从何时开始,身为密警的那一面,逐渐取代她的其他身分。她上学,和同龄的少女做些再普通不过的消遣,一般人除了注意到她出色的外表外,看不出她竟也同时过着出生入死的危险生活。
她对于可能受伤或送命的恐惧,在一次又一次的任务中,越来越小,如今的她,甚至常在面对危险时,不是害怕,而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她不曾真正的考虑,自己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去对抗王应德的庞大集团,她只知道自己非试不可。
而这次冒险,还有另一股力量在牵动她——
她知道他也会在。
终于游到了船侧,这是最危险的地带,船腹的水流可以轻易地将她卷入船底。
她在一段距离之外停下来,掏出索钩枪,对准船舷发射。
系了塑胶绳的带钩钢箭激射而出,“锵”地一声,嵌入船板的金属中。
她使力拉扯,回钩随之反扣,稳固地锁进船身。
海风波涛中,箭声被压了过去。她知道没有人会注意到,船上人正忙碌地为交易做准备,即使戒备严密,防的也是警方的查缉船突然接近。
她紧攀住绳索,拉住另一端,索钩枪射入的滑轮使她得以轻易攀爬。
到了船舷,她小心探头环视四周,确定自己可以保持在阴影中,才翻身上船。
偌大的甲板上,她选择了一堆铁条后方藏身,静静等待。
眼前约有十数人,有的持枪而立,有的在搬运箱子和盒子。
接着王应德出现在甲板上,立刻成为所有人注目的焦点。
身著名贵的便服,五十岁的岁数,只在眼角略略刻划出痕迹,精练的面容保养得宜,身躯也没有一般中年人的臃肿。
举手投足间,尽是世故的大亨模样,在明晃的照明灯下,更显光鲜亮眼。
任京仪只看过他的照片,此时隔数十丈远,仍立刻对他起了加倍的警戒。
此人是绝对危险的。
不在于他外表的完美修饰,而是那种近乎冷酷的谨慎和敏锐,让人心惊。
他腰间佩了枪,明明四周手下环视,他却和贴身保镖保持相当的距离。
那表示他连自己雇用的保镖都不信任。
他不断地轻声低语,明显地在下达指令,然而手中并没有手机或通话器。
那表示他身上装了监听设备。
任京仪抿紧了唇。王应德已如此难以对付,又加上巨富所买来的一流设备和人力,难怪穷尽黑白两道之力,硬是吃不下他。
犯罪得来不义之财,又用财富去支应更多的犯罪。这样的恶性循环,如何才能打破?
浑身冰湿的水气,即便有内功相抵,仍教她不禁轻颤。
握紧双拳又放开,她定睛观望王应德接下来的动静。
甲板上忽然静下来,王应德肩头僵直,低语了一长串。
任京仪潜身缓缓移动,在阴影中更接近王应德,以便听清楚他的话。
“你最好搞清楚,”王应德冷声说道,“我不接受任何意外,也不容许任何失误的藉口。”
对方的回覆,似乎让他更加不悦。
“不!他若不出面,交易便取消。”他说得斩钉截铁。
任京仪知道他这次交易的对象,是香港的一个走私集团,触点遍及南亚和西欧。能得到这样的讯息,全赖伍叔的神通广大。
但若连伍叔都只能探得如此零星的皮毛,莫怪汴千赫如履薄冰,潜伏得不见天日。
睽违半月,她没想到,自己会日日夜夜念着他。
他也在船上吗?会在哪一处呢?
深吸一口气,任京仪定下心神,目光锁定王应德的一举一动。
“我只等一小时,然后开船。”
王应德说完,转头对船舱里面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