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夫哈哈大笑。
“如果你是骑士,就不敢这么说了,沙达主人。这星期却登汉赛马会上,有很多匹马在跳这种障碍时,跌得人仰马翻的。”
沙达不再置评,继续参观跑道内的人工栅栏和障碍水沟。同时,发现跑道外的场地上放了一个活动栅门。
“你也用那个门来训练马匹吗?”他问马夫。
“那是爵爷发明的新方法,专门由他自己使用。”马夫答道,“不是用来训练赛马,是用来训练猎马的。”
“真是好主意。”沙达对新设施非常热衷。
“爵爷发明的这种设施很新奇。”马夫继续解释,“如果马跳不过最高一栏,这些活动的横棒会自动往下降一格。”
“哇,这样可以免得马跌伤。”沙达兴奋得大叫。
他跑到栅门旁,仔细观察一番。果然如马夫所说,五根横棒仅仅轻附在柱子上。如果马跳得不够高,撞到栅门的最高一栏,这栏的横棒会自动下降,使得马匹不会因此自高处摔下来。
这时,眉娜听见薇薇喊她,便跑到孩子身边。
“我要马跑快一点,更快一点!”薇薇对着替她牵马的小马童要求。
“你已经跑得够快了。”眉娜微笑地哄她,“这一匹小马比你在家骑的那匹要大得多。”
“我要马跑得跳起来。”薇薇很固执。
“她和她哥哥一样,生来就有运动细胞。”老马夫走过来说。
眉娜回头一看,沙达趁她不在,说服老马夫让他骑一匹刚刚活动完毕的马绕场跑。
那是一匹黑色的雄马,骁勇硕壮,负责照管的小马僮从马鞍上跳下来,向老马夫报告:
“山松一直想摔我下马,但我努力的制服了它。”
“很好。”老马夫嘉许他。
沙达很高兴地骑着这匹骁马绕场跑。
“它好棒呀!对不对,温妮小姐?”他边骑边喊。
“对!比路飞士壮多了。”她回答。
沙达掉转马头,速度加快,奔驰到碎煤路的尽头,突然下定决心,指挥雄马跑向赛马专用跑道。
老马夫惊呼一声,向前快跑。
“回来,小主人,回来。不要想骑马跳栅栏。你还小,不能骑这匹马!”
不知道沙达是听不见他喊叫,或故意不理他的劝告,只见他骑着马绕跑道,用一个很漂亮的姿势跨越过第一个低栏,继续准备跳下一个。
“这样不行,如果小主人跌倒,爵爷会责怪我的。”老阿贝有点埋怨。
“你不必担心。”眉娜镇静地回答,“沙达主人是一个好骑士,虽然以前没骑过像山松那么骁猛的马,但这几年来,倒骑过很多不同的马匹。”
沙达再跳过另一个栅栏后,在一个大水沟前停下来。
眉娜远远地注视他,知道这个聪明的小男孩正运用智慧判断。刚刚超越几道障碍时,他都能在接近栅栏的瞬间,适时勒紧缰绳,指挥雄马飞腾而过。那种美妙的姿态绝不逊于职业骑师。
眉娜见他顺利通过水沟,雀跃万分,禁不住拍手大叫:
“好啊!好极了!我知道他一定办得到。”
正在欣喜忘我的当儿,忽然背后传来艰涩的声音,问她:
“我可不可以知道,这里在干什么?”
这种冰冷的声音使她心脏急遽跳动,眉娜知道,他们太专心观望沙达,竟没有查觉公爵早已悄悄地走过来。
她和马夫迅速转过头来。
公爵的茶色长裤塞在发亮的长筒皮靴里,风姿潇洒,比以前华贵,更具权威。
他黑亮的头上戴着一顶优雅的帽子。旁边站着一位绅士,年纪比他稍大,穿着、装佩一样非常时麾。
这位绅士正拿起一片眼镜,透过镜片,用一种研究的眼光注视眉娜。她局促不安,突然发觉自己的装扮不太妥当。
她没料到公爵会突然出现,来不及打扮自己。天气太热,她只穿了一套薄棉裙,头发也散散乱乱的盘在头上,不像刚来时那么整齐规矩。又因和孩子们一起游玩,为了行动方便,便脱下帽子,只系着缎带,让它随意垂在背后。
不用提公爵那种批判的眼神,她已明白自己的行为举止并不符合家庭教师的身份。
眉娜急忙屈膝行礼。她察觉到公爵正瞪着远处骑马的沙达。
“谁允许那个小孩骑我的马?”他问道。
“我只让他骑着山松在场内走走的,爵爷,”老马夫道歉,“但我还没来得及阻止,这小绅士已骑到跑道上奔驰起来。”
这时候,沙达又顺利跳过另一道栅栏,老马夫赶紧接着说:
“真是虎父虎子。不出几年,他会和爵爷您一样,成为卓越的骑师。”
公爵却紧闭双唇,面无表情地不吭一声。眉娜见他的态度,仿佛觉得大祸临头。站在他身旁的绅士却笑着说:
“哈瓦德,我一点都不晓得堡里有小孩子。一定是这位迷人的小姐负责照料他们,你是不是介绍我认识呢?”
“这是他们的家庭教师。”公爵语气冷漠,不通人情。
“请你介绍介绍。”不管眉娜身份如何,那位朋友坚持要公爵介绍她。
为了避免场面更为困窘,眉娜转身走到薇薇身边。马僮依然牵着薇薇骑的马绕圈子。
“要回去喝午茶了。”她说。
“不,我要继续骑。”薇薇气恼地回答,“我要骑快一点。”
“我想回去吃点心。”凯婷说。
方才她在马厩里喂马儿吃胡萝卜片,差不多玩够了。
“等沙达骑完后,我们就回去。”眉娜说道。
凯婷转身望着跑道,立刻看见公爵。
“哈瓦德伯伯在那边,”她高兴得大叫,“我要去请他给我一匹小马。”
眉娜来不及阻止,她一溜烟奔向公爵;到了公爵身旁,更大方地拉着公爵的手。
公爵十分惊讶,低头看着她。她说:
“哈瓦德伯伯,请您给我一匹小马好吗?以前在家,我自己有一匹马。为了想和沙达骑得一样好,我很希望自己有一匹小马。”
她高仰着头祈求公爵,表情纯真自然,使得那位朋友禁不住大笑。
“如果你拒绝这么动人的请求,哈瓦德,我会很惊讶的。”
他放下单片眼镜,抱起凯婷。
“你叫什么名字呢?小姑娘?”
“凯婷。”她回答,“你呢?”
“我叫柯洛皮生。”
“壳落皮生?好滑稽的名字!”
“你觉得滑稽吗?你的名字很好听,就像你人一样漂亮。”
“我比不上我妈咪漂亮。”
“那么,她一定非常美丽。”
凯婷突然从他的臂膀里挣脱。
“我要回去喝午茶。”她说,“昨天的茶点好难吃,我想今天的午茶可以有蛋糕吃。”
绅士放她下来,牵着她走向眉娜。
“听说你们今天午茶有蛋糕吃。”他问眉娜,“我可不可以加入呢?”
他说话的神色和眼中露出的光芒,使眉娜觉得他是一个危险人物。
“先生,我认为你可能吃不惯育儿室的茶点。”她回答。
“很久以前,我一定吃过,”他说,“只要能和你们一起,什么东西都好吃。”
他调情、挑逗的口吻和看她的那种色迷迷的眼神,使眉娜不禁羞红了脸颊,急忙转身抱薇薇下马,以掩饰自己的窘态。
这时,沙达已经跑完整圈跑道,正骑着山松回马厩。
他兴奋得满脸通红,眼睛发出喜悦的光芒,看见公爵时,不禁大叫:
“这匹马好棒!哈瓦德伯伯,请您准许我以后再骑,好吗?”
“这次,你没有我的允许,就擅自骑马。”公爵严肃地说。
“早上,温妮小姐预备先跟您说,”沙达回答,“但是您已经出去了。我想练习超越障碍,所以……”
“以后没有告诉我之前,不能到跑道上骑马。”老马夫说,“小主人,如果不小心摔伤了,会给我惹来许多麻烦的。”
“我摔过好多次,”沙达自夸地说,“我一跌倒,父亲马上扶我起来,再试一次,所以我一点也不怕。”
说完,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公爵身旁。
“哈瓦德伯伯,您会不会让我再骑您的马呢?”他恳求着说。
“这要看很多事情再决定,”公爵冷冷地答道,“我再找时间和你们的家庭教师讨论。”
他说着走开了,留下沙达站在原地,注视他的背影。
眉娜牵着薇薇站在马厩前等待沙达。公爵走过她们身旁,威严地向城堡大跨步而去。
他的朋友跟在他身后,走到眉娜身旁,轻轻地说:
“即使你不邀请我一起喝茶,我相信,我们会再碰面的!我在等待机会,迷人的女孩!”
眉娜不想答话。他回头向眉娜亲密地一笑,随着公爵走回城堡。
“您觉得哈瓦德伯伯的意思是愿意再让我骑吧?”沙达问。
“希望如此。”眉娜答道,“但他的话令人捉摸不定。真不幸,他回来得太早了。”
她不希望孩子们因她的话而闷闷不乐,马上轻快地说:
“沙达,谢谢阿贝让你骑马。现在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去吃茶点。”
他们一口气跑上三楼,回到育儿室,看见一个蛋糕、几片麦饼、一罐蜂蜜和一瓶自制的草莓酱摆在桌上。
这是他们的午茶,厨房里的仆役并没有忽略眉娜的吩咐。
“情况转好了。”眉娜觉得很愉快。
但是想到公爵的态度,不禁又自问:处境真的能好转吗?
回想刚才的情形,他一点都不为自己侄子出色的骑术感到骄傲,相反的,还反对小孩骑马。再说,家庭教师在公爵眼中毫无地位可言,公爵的朋友却不断地赞赏她,那会使公爵对她大起反感,以后的处境会更艰难。
她忽然渴望逃避现实的一切。
只要他们能回科瓦城,只要他们不被迫离开庄园、美满快乐的家庭,只要……
她又觉得自己被壮丽的城堡,被充满敌意的仆人,尤其被冷酷倨傲的公爵击溃了!
“我恨他。”她坚定自己的想法。“我恨他”这三个字就好像一道护身符,使她勇气百倍!
第四章
眉娜预料晚餐之前公爵一定会传见她,所以预先换下薄棉衫改穿绿色长礼服,然后重新梳梳头发,在脑后夹成发髻,和初抵城堡时一样。
深色外衣给人庄重的感觉,利落的发型使美好的脸庞显露无遗。眉娜揽镜自照,觉得这种严肃的妆扮把自己的大眼睛衬托得更明亮深邃。
无论如何,她尽可能使自己的外表朴素稳重,以减少公爵的注意力。最重要的一点,希望这种老气的穿着能使自己显得老成,以掩饰真正的年龄。
果然,下午六点钟时,公爵差人来传令。这时,她正照顾薇薇上床休息,差役来到育儿室的门口说:
“爵爷预备接见你,小姐。”
“请你等我两分钟,”眉娜回答,“再带我去见公爵大人。”
“小姐,他正在蓝厅里歇着。”
“因为我不知道蓝厅在那里,希望你行行好,等我一下。”
差役答应她的请求,却仿佛不懂礼貌般,径自站在门边等候,不退到门外。眉娜了解,在他眼中看来,自己的身份、地位和他一样,只不过是供人差遣的女仆,自然不必特别尊重她。
她只好若无其人般地自顾自抱着薇薇上床睡觉,再吩咐凯婷喝完牛奶后,一定要回自己的房间。
“关照一下妹妹,沙达,我马上回来。”她不放心地再叮咛。
沙达正坐在窗前看书,抬头答道:
“好的。别忘了帮我问问,我是不是可以骑马厩里所有的马。”
“别贪心,只要能允许你骑马房里的一匹马,就够幸运了。”眉娜答道,“当然,我一定尽力而为。”
最后,走到镜前勿匆一瞥,发现方才抱薇薇时前额两旁的鬈发被她的小手抓得有点松散,就急忙用手梳梳。
她跟着差役走下楼,穿过大厅,心里越来越紧张。一路上不断地告诉自己,恐惧、害怕是荒唐、可笑的,因为她从生下来,就没有害怕过任何人。
“我并不是害怕公爵这个人,”她想,“只因为怕他阻扰我继续照料孩子而紧张不已。”
这时,差役停下脚步,打开一扇门。
“爵爷,温妮小姐来了!”他禀报完,眉娜走入厅里。
公爵背靠着壁炉,独自一人站在客厅的尽头。
时值夏季,火炉里并没有起火。远看壁炉仿佛一座圣坛,高大的公爵倚着圣坛,尊权盖世,威冠寰宇之态咄咄逼人。在他面前,她显得渺小极了,如同跪地的请愿者,万分卑下。
她承认公爵极为英俊,但是脸上讥讽的线条依然十分明显,使人觉得他仿佛在轻蔑别人。
即使他尚未开口说话,眉娜已被他的态度激怒。她深深吸一口气,抬高下颏,昂首挺胸向前走近几步。她简直无法压抑自己的怒气,只见她眼里露出挑战的光芒瞪着公爵。
走到公爵面前,她先行屈膝礼,然后站着等他开口。公爵并不说话,仅带着一种搜索的眼光把她从头到脚瞄过一遍,这种轻佻的举动使她的怒火不断上升。
“自从你来到我的堡里,好像拥有太多的自由了。”公爵终于打破沉默,开口说话。
眉娜并没有立刻答话,他接着说:
“有人向我报告,这些小孩子很不受教,不仅到暖房偷摘水果,还带着他们进厨房惹起一场骚动,使我的厨师受不了侮辱,声言要辞职。”
好像事不关己一样,她觉得越听越有趣。
眉娜原本认为厨师大怒,扬言辞职的话只是故意吓唬他们,让他们感觉事态严重心生恐惧,却没想到,他真的说到做到。
“好吧,你有什么话要为自己辩解的?”公爵问她。
“我有许多事向爵爷报告。”眉娜毫不畏惧,泰然自若地答道,“首先,我不能冷眼旁观,尽看着孩子们挨饿或吃不合宜的饮食,使他们生病而不设法解决问题;再者,我不认为孩子们在伯父的园子里摘水果吃是偷窃的行为。”
“吃的有什么不好?”公爵继续追问。
“不但份量不够,而且难以下咽!”
“只是你的意见?”
“每个人的意见。昨天一整天,孩子们根本吃不下送上楼来的食物,个个饥饿万分。我不得不亲自下厨做几道菜,使他们能享受到进城堡以来第一次可口的菜肴。”
“我的厨师获得过无数美食家的赞赏,实在无法想象这么好的厨师烧的菜,居然使三个侄儿和温妮小姐难以下咽。”
“那并不是烹饪技巧好坏的问题。”眉娜回答,“早餐吃的蛋往往还没送上楼就冷冰冰了,而一块块的冷鸡肉、羊肉,煮得又老又硬,孩子们根本咬不动。这些都是原因。公爵大人并不关心孩子的饮食,所以仆人们认为那些东西给孩子吃就算够好。”
她看见公爵张口想说话,急忙接着说:
“仆人为了迎合主人,往往模仿主人的行为。您并不欢迎令弟的子女到堡里来,这个事实马上从仆人的态度上表现出来,不仅厨房的杂役用难吃的食物表示轻视,就是堡里的其它仆人对孩子们也时有不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