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她惊骇的是,钥匙从她颤抖的指间滑落。她弯腰捡拾时好像听到伦伟在笑她,但望向他时,他仍然是死的。她抓起钥匙,再度尝试把它插进锁孔里。
钥匙再度从她指间滑落。她低头凝视着它,感到无比的惊恐和挫折。她非打开上锁的房门不可。
她从眼角瞥见伦伟的手动了。在她惊骇欲绝的注视下,他的手指伸向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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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以往作了那个噩梦后一样,玫琳在一身冷汗中突然惊醒。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感觉再度笼罩她。她掀开棉被,点亮蜡烛,望向时钟。凌晨一点一刻。自从搬进亚特家以后,这是她第二次睡足两小时,才被那个噩梦惊醒。别的不说,那使她渐渐补足迫切需要的睡眠。
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度睡着。她伸手去拿睡袍时,看到书桌上的那本小簿子。挫折感袭向她。她把它拿给潘伊顿看,他颇感兴趣地检视了一番,但承认他也看不懂。
但他解决了一个开始困扰她的问题。
“我知道你会觉得我的臆测很好笑,潘先生。”当时她说。“但你是梵萨学术的专家,所以我非问问你的意见不可,这本小簿子有没有可能,是谣传在几个月前,失窃和被焚毁的那本秘籍?”
“不可能。”伊顿斩钉截铁地说。“秘籍,假设它真的存在,据说完全是用古梵萨文撰写的,而不是古梵萨文、希腊文和埃及象形文字的大杂烩。而且谣传它又大又厚,而不是像这样薄薄一小本。”
听到潘伊顿的判断令她如释重负,但不知何故,那并没有令她完全满意。
她套上拖鞋,拿起蜡烛,走向房门。如果势必得清醒到黎明,那么她不如去厨房找点吃的。一点奶酪或松饼有助于驱散噩梦的残影。
转动门把时,她的手指碰到插在锁孔里的钥匙。铁钥匙的冰冷触感令她顿了一顿,噩梦里那把沾满鲜血的钥匙又浮现脑海。
她抛开影像,深吸口气,匆匆踏上走廊,下楼来到厨房。她把蜡烛放在桌上,开始找吃的。找到剩下的苹果派时,她察觉到背后有动静。她吓了一跳,放下派盘,猛然转身。
亚特头发蓬乱地站在厨房门口,双手插在黑色丝质浴袍的口袋里。他显然刚下床。他温暖慵懒的眼神说明他看出她也刚下床。书房里的缠绵回忆涌上她的心头。他比任何男人都要了解她。想起那种肌肤之亲,她几乎无法动弹。
“够不够两个人吃?”他问。
她清清喉咙。“当然够。”她凭着超强的意志力拿起刀。
“我们在潘家迷宫里的冒险,使你睡不着觉吗?”他在桌边坐下。
“不是。我是从梦中惊醒的。我常作那个梦,自从──”她住口不语。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切下两块苹果派放在盘子上。“今天下午你的姑姑觉得有必要到书房逼我摊牌。”
“我的天啊!”她眉头深锁地在桌子对面坐下,递给他一把叉子。“逼你摊什么牌?”
亚特把叉子的尖头插进苹果派里。“她明白表示,她知道我掠夺了你的童贞。”
玫琳倒抽口气,立刻被刚吃进去的苹果派噎到。“掠夺了我的童贞?”她呛咳着说。
“是的。我对她指出是你坚称一切都没有变,告诉她你那套黑寡妇身分的逻辑等等。但她似乎不大愿意接受那种理论。”
“我的天啊!”她再咳一声,深吸口气,然后凝视亚特,想不出该说什么好。“我的天啊!”
“她担心我占你的便宜。”
“没那回事。”她把叉子插进派里。“我又不是刚出校门的青涩少女。在世人眼中,一切──”
他掌心向外地举起手阻止她。“如果你不说出来,我会非常感激。那句话我今天已经听过太多次了。”
“但你我都知道那是实话。一切都没有变。”
他用神秘莫测的眼神看着她。“你可以替你自己说话,但别以为你可以替我发言。”
她对他怒目而视。“你在取笑我。”
“我不是在取笑你。”他咬一口派。“对我来说,一切都变了。”
“天啊!”她瞪大眼睛。“因为你感到内疚,对不对?发现我是处女,使你觉得在道义上有责任补偿我。我向你保证,你不需要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你没有资格强行规定我的道义责任。”
“可恶!如果那个……沙发事件使你产生像求婚那样离谱的想法,那么我劝你趁早打消那个念头。”听到自己像泼妇骂街令她震惊却又无能为力。“我结过一次婚,只因为有个男人想利用我达到他的目标。我绝对不会为类似的理由再结一次婚。”
他缓缓放下叉子,用神秘莫测、危险的眼神看着她。“你认为跟我结婚,会酷似你的第一次婚姻?一个梵萨丈夫会酷似另一个?你是那样想的吗?”
她恨不得平空消失,但只能在发觉他误解她的意思时面红耳赤。“天啊!当然不是。你和迪伦伟毫无相似之处。我没有那个意思,而且我认为你心知肚明。”
“那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紧握着叉子再度戳向苹果派。“我的意思是,我不打算为了满足你某些荒谬道义责任而结婚。”
“你认为道义不是结婚的正当理由?”
“在某些情况下,那理由确实是很充分,但对我们而言则不然。我要冒险再说一次,一切都──”
“如果你说出来,我不会对自己的举动负责。”
她恶狠狠地瞪他。
他的目光柔和下来。“也许我们该换个话题。告诉我今晚惊醒你的是什么样的梦。”
她感到一阵寒意窜下背脊,她最不想做的就是讨论那个不断出现的噩梦。但结婚这个话题更令她心慌意乱。
“我尝试过一、两次把它描述给蓓妮听,但我发现谈它好像使它变得更加栩栩如生。”她慢吞吞地说。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作这些梦?”
她犹豫着,心想,告诉他部分的事实应该无妨。“从家父去世后不久。”
“原来如此。令尊在你的梦境里吗?”
那个问题使她吃惊地猛然抬头。“没有,我梦到的是我的……”
“你的丈夫。”他替她说完。
“是的。”
“你说你过去一年来经常作这个梦,它有没有随着时间过去,而变得较不栩栩如生?”
她放下叉子,正视他的目光。“没有。”
“那么你描述给我听又有什么风险可言?”
“你为什么想知道噩梦的细节?”
“因为我们努力想要解开一个谜,而你的梦里可能有些线索。”
她吃惊地瞪着他。“我看不出怎么会有那个可能。”
“梦经常能传达信息。”他从容不迫地说。“我们在找的可能是冒充迪伦伟鬼魂的人,而迪伦伟是你梦中的主角。也许我们可以从你的梦里得知一些事。”
“我知道在梵萨术里,梦有时会很重要。但在我看来,梦里发生的事,是无法加以合理解释的。”
他耸耸肩。“别尝试去解释,只要依照梦境描述出来就行了。”
她把苹果派推到旁边,双手迭放在面前的桌上。有线索隐藏在她的噩梦里吗?她确实不曾仔细探究过它们,她一心只想忘掉它们,而不是去回想那些可怕的细节。
“那些梦总是从同一个地方开始。”她缓缓地说。“我蹲在一问卧室的房门前面。我知道屋里着了火,我知道我必须进入那个房间,但房门上了锁。我没有钥匙,于是尝试用发夹开锁。”
“说下去。”他轻声说。
她深吸口气。“我看到伦伟的尸体倒在地毯上,房门的钥匙就在他身旁。我捡起钥匙,尝试用它开门。但钥匙是湿的,它滑出我的指间。”
“钥匙为什么是湿的?”
她望向他。“因为它沾满了血。”
他沉默片刻,但目光依然盯着她。“继续。”
“我每次尝试把钥匙插进锁孔里时,都听到伦伟的笑声。”
“天啊!”
“那非常……令人不安。钥匙从我指间滑落。我转头注视伦伟,但他仍然毫无生命迹象。我弯腰捡起钥匙,继续尝试打开房门的锁。”
“噩梦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是的,总是如此。”她突然想到在今夜的噩梦里,伦伟的手指伸向钥匙。
“尽可能告诉我,你在走廊里看到的东西。”亚特移开盘子,伸手握住她的手。“每个细节。”
“我说过,我看到伦伟的尸体。”
“他穿什么?”
她柳眉轻蹙。“我不……等一下,我想我记得一些。他穿着被血染红的白衬衫、长裤、靴子。衬衫的前襟半开着,我可以看到他胸膛上的梵萨之花刺青。”
“还有呢?”
她强迫自己审视梦境。“他的手杖,就在他身旁的地板上。我注意到它的金柄。”
“他有没有打领巾或穿背心?”
“没有。”
“没有外套、帽子或领巾,但带着他的手杖。”
“我告诉过你,他很重视那支手杖,因为那是他父亲送他的礼物。”
“嗯。”亚特若有所思地说。“你在走廊上有看到任何家具吗?”
“家具?”
“桌子、椅子或烛台?”
她纳闷他为什么要追问这些细节。“有张边桌,桌上有一对银烛台,它们是蓓妮送我的结婚礼物。”
“有意思。你有没有看到──”
“砰!砰!砰!”的敲门声打断他的话。玫琳瑟缩一下,迅速转头望向上锁的厨房门。
“大概是送牛扔或送鱼的。”亚特轻声说。
“太早了吧!”她低语。“天都还没亮。”
“能通过警卫和狗的闯入者或是窃贼,是不会费事敲门的。”亚特起身走向厨房门,他在门前停下。“哪位?”
“我是飒奇,先生。”门外的说话声充满急迫。“有事向你报告,非常重要。”
亚特打开厚重木门的门锁和门闩。飒奇站在门阶上,脸色苍白凝重。
“幸好你在家,先生。我本来还担心你可能去了俱乐部,使我不得不浪费时间找你。”
“怎么了?”亚特问。
“鬼屋里有一具尸体。”
“飒奇,如果这是你的另一个恶作剧,我最好警告你,我现在没那个心情。”
“不是恶作剧,先生。”飒奇用衣袖擦掉额头上的汗水。“我发誓,鬼屋里真的有一具死尸,以及另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封信,先生。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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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阁乐园”照例在午夜过后不久打烊。亚特穿过黑暗的园区走向鬼屋时,看了看表。在飒奇的灯笼光线中,他看出差几分钟就要凌晨两点了。
“你确定那个人是死了?不是喝醉或生病?”
飒奇打个哆嗦。“相信我,先生,他确实死了。第一眼看到他时,差点把我也给吓死。”
“信呢?在哪里?”
“别在他的外套上,我没有碰。”
游乐园在打烊后是另一个世界,少了数以百计的彩色灯笼照亮步道,园区里一片漆黑,薄雾使夜色更暗。亚特在防止游客靠近鬼屋的路障前暂停。飒奇举高灯笼,打开栅门。一进栅门,他们就加快脚步穿过蜿蜓的小径。抵达鬼屋大门时,飒奇踌躇不前。
“把灯笼给我,”亚特拿走他手中的灯笼。“我们不必两个都进去。”
“我不怕死人,”飒奇坚称。“我已经看过了。”
“我知道,但我宁愿你待在外面把风。”
飒奇看来松了口气。“没问题,先生。”
“你认为佩琪会怎么说这件事?”
“她被吓得魂不附体,为此而责怪我,但她以为尸体是鬼屋的道具之一。我没有告诉她,那是真的死人。”
“很好。”亚特开门走进玄关。人造蜘蛛网轻拂过他的手臂,雕像基座上的骷髅头对他咧嘴而笑。
他走向飒奇想要挂假骷髅的楼梯凹处。他看到尸体。它面朝着墙壁,四肢伸开着躺在地板上。灯光照出一条昂贵的长裤和一件深色外套。
鲜血染红了白衬衫的前襟,但地板上没有血。这个人不是在鬼屋里遭到枪杀的,亚特心想,他是在别处遇害,但凶手不辞劳苦地把尸体抬来这里。
亚特站在尸体旁边,让灯笼照亮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欧查理。
亚特胸中冒起一股怒火,他的手紧握着灯笼提把。
沾满血迹的信就在飒奇所说的地方,别在欧查理的外套上。信的旁边是一枚刻着马头的表炼图章。
小心不要碰到干掉的血,亚特拿起信笺,打开来迅速看了一遍。
“你可以把这个当成恩惠兼警告,先生。你别管我的事,我就不管你的事。顺道一提,烦请代我问候我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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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到他在黎明前不久回到家。楼梯间传来异常的跑步声,以及两个男仆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接着就是一片寂静。
她等到等不下去时,才离开房间,在走廊上伫足倾听。清晨惯例的活动声还没有从厨房传出来,仆人还没起床,除了那两个消失在楼下的男仆以外。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走廊的另一头轻敲亚特的房门。没有回应。他有权利睡个觉,她告诉自己,他一定累坏了。
她失望地转身准备走开,她心中的疑问得等到天亮后才能得到解答。
房门突然打开,亚特在门口出现。他显然刚洗过澡,头发还有点湿,身上的外出服也已经换成黑色丝质浴袍。她恍然大悟先前听到的跑步声,是男仆提热水上楼的声音。
亚特被叫出去处理死人,她提醒自己。在那种情况下,她也会觉得需要洗个澡。
“我就猜是你,玫琳。”
虽然好奇难耐,但她还是转头往走廊看了看。这户人家虽然奇特,但那并不表示仆人看到她进入亚特的卧室不会说闲话。确定四下无人,她才安心地溜进房间。刚用过的浴缸在壁炉前被屏风半遮着,湿毛巾挂在浴缸边缘。桌上的大托盘里摆着一壶茶、一套杯碟和一盘还未动过的面包和奶酪。
看到燃烧着的琥珀色细蜡烛时,她猛然止步,立刻认出那是梵萨沉思蜡烛。加入特定梵萨药草的蜡烛在融化时,散发出幽微复杂的独特气味。亚特是正式的师父。每位师父都有他独特药草配方的沉思蜡烛。
听到房门在背后关上,她立刻转身,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亚特的脸色阴沈,她立刻知道那个死人对他来说不是陌生人。但他的眼中没有悲伤,只有压抑的愤怒。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看来像此刻这般危险。她被迫领悟一个事实:虽然他们有肌肤之亲,但他还有许多地方是她不了解的。
“抱歉打断你的沉思。”她往房门移动。“不打搅了,我们改天再谈。”
“别走。”他命令。“无论喜不喜欢,在我们达成协议时,你都被卷进我的事情里了。有些事你必须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