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
“太不明白我在说些什么。”
“唔。”
琴妮说:“但是那天晚上汤尼也先走了。”
“真的?”
“是,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他。”琴妮说。
“也许他与女朋友吵了,不开心。”我说。
“什么女朋友?”琴妮有点妒忌,“他的女朋友每天都换,谁可以说是他的女朋友了?”
“真的呀!”
“当然,而且都是不太正派的女人,我不喜欢她们。”琴妮愤然的说。
“她们又不用你喜欢,是他的女朋友,他喜欢还不够吗?”我笑她。
“你这个人!”琴妮伸手打了我一下。
“照你这么讲,他好象很坏呢。”我说。
“就是因为坏才有味道。”琴妮坦白地说。
“琴妮!”我有点吃惊。
“谁喜欢整天刻刻板板,坐在写字楼里受老板气的男孩子?谁?”
我看着她。
“汤尼完全不同,老实说,我是从头到脚的爱上了他,他只要说一声,我就跟他跑了。”琴妮激动。
“琴妮,不是真的吧?”
“怎么不真?但是他眼中根本没我。”
“琴妮,你是这么年轻——”
“年轻?我晓得爱是什么。”琴妮说。
“那是冲动罢了。”我说。
琴妮笑了,“爱华,你现在不会明白的,等你爱上了一个人的时候,你才会知道。”
我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我真的不知道。”我说。
她笑了,笑得很无聊。
“琴妮,他不爱你,那不变成了单恋吗?”
“是,我知道。”她说。
“所以你没有心思做功课?”我很可惜的问。
她点点头,拿着一枝铅笔在书桌上敲着。
“我的心事很少与人说,爱华。”
“你爸妈呢?”我问。
“你有没有对你的爸妈诉过心事?”她反问。
我呆一呆,默然低下了头。
是的,我也没向他们说过心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是不是?”琴妮苦笑。
“琴妮,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很苦闷,真的。”琴妮说:“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的。”
“什么事?”
“我爸爸要把我送到外国去。”
“可是你连中学也没毕业。”我说。
“是的,就是因为爸看我成绩不好,才想把我送出去在外边念中学,比较容易一点。”
“那——”我真意料不到。
“我们就快要分手了。”她说。
我听了怔住了半晌。
琴妮一向对我来说,不过是普通的朋友,她对我很好,但是我从未把她当过知己,现在她忽然说要走,倒使我心中不舒服。
“几时?”我问。
“再隔几个月吧,也许半年、一年,”她耸耸肩,“要等找到了学位再说。”
“会再回来吗?”
“不知道,”她苦笑,“有谁会要我回来呢?爸妈老嫌我烦,轰我到外头去,对他们来说,是松一口气的好机会,不是吗?”
“学妮,我以前真没想到你是这么悲观的,振作一下好吗?”我轻声说。
“是的,全班我最胡闹,最不正经,笑得最多,但是没有人知道我真正的心事。”
“琴妮,到外国去也没什么不好,转变一下环境,说不定就好了。”
“会吗?”她沮丧的道。
“我说你还那么年轻,不该谈情说爱。”
“我想的吗?你还没知道什么叫爱,它已经象洪水似的淹没你了。”她打个譬方。
“真罗曼蒂克啊。”我笑说。
“跟没有爱的人谈爱,是最痛苦的,你就是那种人。”
我刚想分辩,上课铃就响了。
我心里面想着她的话,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一节课我都没听进去,她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了解琴妮,我也不了解自己。
我以为琴妮只会玩,只会闹,可没想她会有这一份感情,她这感情倒是真的,我开始有点欣赏她了。
我想我也许会那样,感情付出去,不别人家接不接受,总之是付出去了。
我喜欢小弟,是那样。将来喜欢别人,不知道会不会?
我呆了一整堂课,我想要是长期这么下去.可真不得了,还不步琴妮后尘?
下课了,琴妮对我默默一笑。
我也回她一笑。
从那分钟起,我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她的朋友。
放学回家,我等着去看小弟。
到了家中,继母在与爸说电话。
“病了,是的。”她说。
我看看她,她在说谁?
“学校里通知的,要不要去看他?”
“谁?”我问。
“好好,晓得了。”继母挂了电话。
“谁病了?小弟?”我走过去。
“是的。”她说。
“什么病?”我追问。
“发热。昨天开始的。”继母说。
“我要去看他,我现在就去换衣服。”我说。
“爱华,你不累?刚放学呢。”她问。
“不累不累。”我奔到房去,一边脱校服。
“我看你别去——”她进我房来。
我披上大衣,“不,我一定要去。”
“你认得校址?”她问。
“唔。”
“那你去,我就不去了。”她松口气。
“为什么?”我问。
“张太太他们等我。”她说。
我看她一眼。象她这种女人,真有福气,儿子在十多哩外的寄宿学校真发烧,她居然还有兴致打麻将。
我叹了口气。
“妈,”我说:“叫老王送我一程。”
“好的。”
“妈,”我又说;“我要过海,叫他送我过海。”
“反正我们今天不用车子,你随便叫他开到什么他方去好了。”她说。
“好的。 ”我匆匆忙忙的跑到厨房去。
“你做什么?”
我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拿苹果!他最喜欢苹果!”我哭了。
继母站在冰箱边呆了半天。
我拿起几个苹果便冲下楼去。
老王在车子旁看报纸。
我拉开车门,老王向我投来惊异的一眼。
“到码头去!”我命令他。
“哪个码头?”他问。
“哪个最近去哪个。”我说。
他懒洋洋的进座位,懒洋洋的开动车子。
我将头靠在车窗上,哭得很伤心。
我拿出手帕擤鼻涕,我难受。
我看着车子过海,隔壁的人都对我瞧。
他们一定在想,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坐在这么豪华的车子,还哭,哭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哭些什么。
总而言之我觉得这世界没希望。
我低下了头,擦了擦眼泪。
车子慢慢的驶出去,向弟弟的学校驶去。
这条路是长路,车子足足开了三十五分钟。
匆匆忙忙的下车,我吩咐老王在校园等我。
我跑过校园,找到了男生宿舍,可是那部份是中学生的,我觉得惶然,那么大的地方,哪儿才是小弟住的呢?
我闯来闯去,都找不到,正在心焦的时候,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爱华!”
我向他看去。
“你——你是汤尼!”我叫出来。
“你怎么是在这儿?”汤尼问我。
“你怎么也会在此地呢?”我问。
“我在这儿念书。”汤尼说。
“念书?你还念书?”我指着他问。
“当然罗,难道我就不能念书了?”他笑。
“不,他们说你是唱歌的。”
“一边唱一边读书也可以吧?”他又笑问。
“我不晓得。”我说。
“那么你来干什么呢?”他问我。
“我来看我弟弟。”我说:“他有点发烧,而且我找不到地方。”
“我带你去,他念第几班?”汤尼问。
“小学六年。”
“那就在那边,来,我带你去。”汤尼拉起我的手。
我有点不好意思,缩回了手。
他对我笑了笑,走在前头。
我跟在后头,即在那分镇定我有了一种安全感。
“转这边。”他说。
“你念第几班?”我问他。
“今年毕业了。”他说。
“现在怎么不上课?”我问。
“今天,没课。”他说。
“哦。”
我想起琴妮说喜欢他,不禁对他多看了几眼。
他也在看着我笑。
我低下头。
“为什么看牢我?”他问。
“不为什么。”我低声说:“我听说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
“是吗?”他问。“谁说的?”
“没有谁说的。”我低声说。
“那么你怎么晓得呢?”他又笑。
“哦,那……”我说不下去。
“没有,没有女孩子喜欢我,真的。”他摇摇头。
“琴妮喜欢你。”我说。
“琴妮?她是个小女孩。”
“小女孩也可以喜欢人。”我说。
他又笑了笑,“到了。进去吧。”
“你陪我进去吗?”我问。
“当然,来。”
他走到一个校役那里去讲了几句,校役点了点头。
他向我指指手。
我跟他上了四楼。
他推开一个房间门。我站在门外迟疑了一下。
“进来吗,你来看谁是你弟弟?”
“好的。”我说。
我走进那间大房间,眼就看见小弟站在窗前。
“弟弟!”
他猛然转过头来,瞪着我好久,几乎不相信那是我,然后哭了。
“小弟!”我双手拥抱着他,我也哭了。
“你怎么会来的?”他问我。
“我来看你。”我说:“我想你。”
“我没猜到你会来。”他低下了头。
我松了我的手。“小弟,你生病,干嘛还不睡在床上?”
“我不想睡。”
“可是生病总得躺着啊。”
“我真不想睡,幸亏你来了。”
“嗯。”
他抬起眼,“那是谁?”他问。
“汤尼。”我说。
“汤尼?”他犹疑的问:“谁呢?”
“他念最高班的,我认识他,他带我上这儿的。”我说。
“啊。”他点点头。
我向汤尼笑笑,“请坐。”
“不用客气,你才是客人。”他双子插在口袋里。
“吃苹果?”我问小弟。
小弟挤出一个笑容,“有苹果吗?”
“有。”我从口袋里拿出来给他,“吃吗?”
他笑了,我也笑了。
“医生怎么说?”我问。
“没有,只是发烧。”
“真的没事?”我不相信。
“没什么。”他摇摇头。
“那我就放心了。”我说。
“姊姊,你今天几时走?”他问。
“看时间,不能留太久。”我说。
他默默的点了一下头。
“老王送我来的。”我告诉他。
“啊。”他应了一声。“我想回家去。”
“回家?”
“是的。”他说。
“爸不会让你回去的。”
“就是嘛。”他懊恼的说。
“慢慢的就习惯了。”我安慰他。
他又走到窗口去看看下面。
“小弟——”我叫他。
汤尼问我:“你们家,就你与弟弟两个?”
我点点头。
“他想回家?”汤尼问。
我点点头。
“那就回去好了,反正身体不舒服,休息几天,又回来了,真的。”汤尼说。
“可是我爸觉得他应该锻炼自己,不该说回家就回家了,不象个男孩子。”
“这样。”汤尼点点头。
我可奈何的笑了一下。
小弟忽然掉转头来,“妹姊,你要回去的话,现在就该回去了。”
“我陪你多一会儿。”我说。
“你左右还是个走,不如快点走。”
“你赶我走?”我问。
“是的。”他笑了。
“那也好,你自己多休息一会儿。”我拍拍他肩膀。
“谢谢你来看我,姊姊。”
“不要这样说。”我笑笑。
“你去吧。”他看我一眼。
我又点点头。
来了这次,我与他好象没有什么对白。
汤尼道:“明天再来吧,我送你回去。”
“对,姊姊,明天再来。”小弟忽然有了点生气。
“为什么今天要我快走,明天却叫我来?”
“明天是明天,今天已经完了。”他说。
“你这个人,这不应该是你讲的话。”我说:“你还是孩子!”
“是吗?”小弟沉沉郁郁的问。
“来,我们走吧。”汤尼说。
我点点头,不知从几时开始,我对他好象很信任,又觉得他可靠。
我跟他下楼。
“明天再来,好不好?”
“好的。”
“几点呢,”他问。
“放了学,四点多的样子。”
“明天我还在大门口等你,好不好?”他问我。
“好的。”
“你家里很有钱吧?”他问。
他问得真奇怪,我看他一眼。
“有司机的车子,”他说:“真了不起。”
我笑了,“有司机,就有钱了吗?许多人赚钱,就喜欢这样享受。”
“我也想这么享受呢。”他说。
“你这个人很奇怪,”我摇摇头,“我不明白你。”
“是吗?”
他与我站在车子前面,老王好奇的看着我。
“你出去了?”他忽然问。
“当然了。”我笞。
“回家?”他又问。
“是的。”我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
“我送你出去好不好?坐我的车子。”
“你的车子?”我问;“那么我的车子怎么办?”
“叫司机开回去好了。”
“可以吗?”我笑。
“当然可以,来,看看我的车子。”他说。
我看看他,他那种神情好象很恳求的样子。
我的心一动,我想琴妮也许会喜欢这样的机会吧?
我考虑了很久,有点怕,又有点不敢。
他有点焦急,看着我。
终于我对老王说:“老王,你开空车回去吧。”
他掉了香烟,惊奇的看着我。
“你一个人回去,假如老爷问起,你说我一会儿就来。”
老王又看了汤尼两眼,一声不响的开车走了。
我对汤尼笑,他也笑了。
他拉起我的手,这次我没松开。
他的手并不大,但是很坚强,软软的,握着很舒服。
我笑了,我跳跃过草地。
“许久没这么活泼了!”我笑,“象个孩子。”
“真的是孩子。”他看着我笑。
我心头一松,整天闷在家里,又有什么好处呢?我问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我有感激汤尼,他对我很好。
“在家耽那么久,你闷不闷?”他果然问了,“琴妮开的舞会,我很少看见你的影子。”
“是,她说了我几次,我都没去。”我承认。
“你是那种乖女孩子,是不是?”他笑问。
“是的,我很乖,不过琴妮也不算不乖。”
他又笑了。
“我送你回家去吧。”他告诉我。
“好的,那是你的车子吗?”我问。
“是的。”
“好漂亮的车子,极少学生买得起那样的车子。”
“我不是学生了。”
“但是你又在这里上学。”我说。
“那当然,但是我有职业,是不是?”
“有那么好的车子,女朋友还是逃走了?”
他笑了,“别取笑我。”
“真的。我没取笑你。”
“女孩子是很奇怪的,你知道吗?”他问。
我摇摇头。
他开了车门,“来,坐进来。”
我坐进去了。
他开动了车子,很潇洒的转了一个大圈子,向大路开出去。
“你有父母吗?”我问。
他看我一眼“有谁没有父母的吗?”
“对不起,”我笑,“我觉得你很独立的样子。”
“我不与他们住,我在学校寄宿。”
“他们不理你?”
“不理。”他好象不愿提起。
“你很自由。”我说。
“也许,照你们看来,的确是相当自由的。”
“我也希望我可以赚钱。”我说。
他没有答我,只是把车子开得飞快。
我还是第一次坐这么快的车子,真有点不习惯。
一路上我们都没再说话,很静的到了我家门口。
“再见。”
我向他摆摆手。
他向我点了点头。
回到家中,很意外地发觉牌桌已经停了。
爸问我:“看到弟弟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