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线小姐答:“没有第九台。”
莉莉一震,“三五七八四是谁的号码?”
接线小姐说:“请稍候。”
莉莉等了一会儿。
接线生回来,“小姐,本市没有这个号码。”
莉莉张大了嘴。
过一会儿她说谢谢,放下话筒。
呆半晌,莉莉再取起电话,拨到电台去询问。
过了十分钟,她得到她要的答案。
“彼得,”她紧张地跑到浴室去,“彼得,”
“什么事?”
“彼得,世界上根本没有第九台,没有安地这个主持人,也没有对答节目,几个电台在晚上十点到十一点都播放戏剧或音乐。”
彼得正在用毛巾擦背,听到也一呆。
莉莉震惊地问:“夏洛蒂每天晚上,同谁说话?她的电话,打到什么地方去?”说着她不禁寒毛直竖。
彼得被上浴衣,脸色凝重。
他们坐下来,相对无言。
过了很久很久,彼得问:“你看会不会这一切都是夏洛蒂的幻觉?”
莉莉跌足,“若是这样,她的病情已经不能再拖了。”
彼得也觉得头痛,“而我们还以为她在痊愈中。”
“该怎么办呢?”
“要请教精神科医生。”
“你是说--”莉莉恐惧。
“最好医院观察。”
“不,”
“莉莉,我们帮不了她。”
“今晚我再去看她。”
“莉莉,我不准你一个人去,可能有危险。”
“我非去不可。”
“我与你一起。”
“有你在,她可能不肯打电话到电台去谈话。”
“我在门口等,一有事,你马上叫出来。”
莉莉点点头。
他俩抵达夏洛蒂家门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半。
林西太太有点意外,“这么晚?”
莉莉敲门,彼得闪在一旁躲着。
夏洛蒂来开门,“咦,莉莉,你怎么有空?请进来,我正在听第九台。”
夏洛蒂手中正拿着那只小小的收音机,但是,莉莉什么都没听到,她的手心开始冒汗。
“请坐,”夏洛蒂似演默剧似,“安地的声音不错吧。”她像是在欣赏主持人的才华。
莉莉目定口呆,室内一片静寂,什么声音都没有,但是莉莉一脸陶醉地将收音机贴近耳畔。
情况如此诡秘,莉莉不禁退后一步。
只见夏洛蒂抬起头来,“他叫我打电话给他。”
夏洛蒂拨了三五七八四。
电话显然接通了,她与对方说了起来。
莉莉一背脊的汗,她靠墙而站。
只听得夏洛蒂说:“是,安地,是我,节目收得很好,我听得很清楚。”
莉莉睁大了眼,一手取过收音机,摇两摇,她仍然什么都没听见。
又不敢拆穿夏洛蒂,只得呆呆者着她。
夏洛蒂转过身子,背着莉莉,在电话中同空气说话:“今夜我有个朋友在这里,是好朋友,她叫莉莉。”
莉莉检查收音机,转来转去,都静寂无声,她忍不住拆开背后小小空格,那里面原是放电池的,一掀开,空空如也,莉莉这一惊非同小可,这收音机根本无法操作,由此可知,一切都是夏洛蒂的幻觉。
莉莉急得落下泪来。
夏洛蒂还在讲电话:“什么,节目要结束,多么可惜,几时?今晚是最后一次?”
莉莉把收音机放回在桌子上。
夏洛蒂继续说:“什么,你认为我不必再与你详谈?”声音低了下去,像是无限失望,无限依依。
莉莉忍不住打开门,示意在门外的彼得进来。
彼得悄悄问:“怎么样?”
莉莉呶呶嘴。
夏洛蒂仅一口气,“那么说,今夜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话了。”
彼得问:“她同谁说话?”
莉莉答:“第九台。”
彼得不响,坐下来。
夏洛蒂说:“安地,多谢你多日来对我的辅导,真没想到节目要中止……再见。”
夏洛蒂挂上电话,抬起头,这才看见彼得,十分意外,“你也来了。”声音是愉快的。
彼得问:“安地说什么?”
“你没听到?收音机一直开着。”
彼得随机应变,“我刚进来。”
“他叫我回学校,”夏洛蒂无限唏嘘,“并且说节目已是最后一次。”
“以后你如何同他联络?”
“不知道,只得等他的新节目再开始。”
夏洛蒂这样认真,令得莉莉疑幻疑真,手足无措。
彼得问:“你几时上学?”
“明天吧,回去同甄教授谈一谈。”
莉莉看他一眼,彼得伸手去拿收音机。
夏洛蒂说:“他正在同我们说再见,及多谢我们的支持。”
三个人都没说话,只有夏洛蒂相信第九台正在广播。
十多分钟后,夏洛蒂吁出一口气,关掉收音机。
彼得说:“你早点休息吧。”
夏洛蒂问:“你俩赶了来,没有什么事吧。”
莉莉说:“没有,只是忽然放不下心。”
“你们对我真好。”
他们两人静静离开。
彼得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
“或许她真的听得到第九台。”
“也或许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帮她的忙,你看,她已决定回到学校去。”
“我们且看她是否能够恢复正常生活。”
莉莉为夏洛蒂默祷。
夏洛蒂并没有令她失望,复课不久,她已适应社交群体生活。
莉莉把九号台藏在心中,当作一件秘密,不再提起,那是一个除夏洛蒂外没有人接收得到的电台。
约莫文过了半年,一切都淡忘,他们三人,聚在一起喝咖啡,夏洛蒂忽然又提起。
她说:“奇怪,莉莉,我再也找不到第九台。”
莉莉抬起眼,没有置评。
夏洛蒂说下去,“而且收音机也坏了,我已买了一个新的。”
莉莉与彼得交换一个眼色,放下心来。
“别的台的节目也不错,不过没有安地那么好,真希望再听到他的声音。”
莉莉呷着咖啡,不出声。
这是夏洛蒂最后一次提到第九台。
不久之后,彼得与莉和结婚,夏洛蒂做伴娘,认识了伴郎,彼得的表哥,两人走得很近,相信夏洛蒂已不必收音机作消遣。
一切不幸都成过去,时间治疗一切忧伤。
“到底第九台是否存在?”莉莉问彼得。
“夏洛蒂靠它的安慰又站了起来,你说有没有?”
“我说有。”
“那就是有。”
“但是为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见?”
“呀,莉莉,那是伤心人才听得见的电台。”
无名女
打五月份就隐隐约约的热起来,最最惊心动魄的夏季便宣告开始,这一热要热到十月中,七月刚开始,杂志社里已有三位同事中暑病倒。
难为模特儿,在摄氏三十五度穿上秋装拍照,非人生活。
薪酬最高的嘉露说:总比正月过农历年穿纱衣在寒风刺骨中面露微笑的好。
不过她们现在也根精明,一听说拍泳装,就问:去巴哈马,抑或嵛里?
本来神话似的世外桃源,都被我们去滥了,一点神秘感也不剩。
早十多廿年,谁去留学,大伙儿准羡慕得眼珠子掉下来,现在?留学生一毛子一打,每年回来三次,毕了业也不易找到理想工作。
社会繁华富庶进步,以前难能可贵的事,现在垂手可得,再也不算矜贵。
真的,人类已登陆月球,还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呢。
于是同老板说:去,去康城拍泳照。
结果满街碰见熟人,本市一半以上的电影工作者都挤在那里看热闹:游客、扒手、小贩、掘金女、太阳油、舞男,整个碧蓝海岸遭受染污,以后再也不想念它。
总是怀旧,以前的欧洲不是那样的,以前可以租一部开篷跑车,沿意大利东部亚玛菲公路开车到罗马,一边惊涛拍岸,另一边景色如画……
“喂喂,又做白日梦?”
我惊醒。
女秘书爱玛笑着把照片堆在桌上,“仲夏夜之梦,记得吗,威利老莎写的故事真有一手,那意境美得叫人心向往之。”
“冰箱里有什么冻饮?”
“啤酒,沙示,柠檬茶。”
“有没有绿豆百合汤?”我饥渴的问。
“你来做呀,好不好,大家都爱喝。”爱玛似笑非笑。
我叹一口气,用手捧着头。
“为什么烦恼?”
“江郎才尽。”
“你又不姓江,不怕不怕。”
“天热,大脑闭塞。”
“奇怪,小王他也那么说。”
“你呢,爱玛,你不觉得吗?”
“我没有大脑。”她笑。
真是聪明人,有智慧的女子从不与人比聪明。
没有脑子,自然有英明神武的有识人士来搭救,怕什么。
我取起照片,“谁拍的?”
“小王。”
我按亮了灯看透明片。
“陈腔滥调。叫小王进来。”
爱玛去了。
小王呱啦呱啦的叫进来,埋怨,发牢骚,指我难服侍,吹毛求疵,同时,要求停薪留职。
他要歇暑。
他使我想起家中女佣,每逢八九两月,定要歇暑,正当最多衣服要洗烫的时候,她放假,要不,便不做。
后来我辞退她,使她求仁得仁。
当然,小王与女佣不一样,但心态却绝对类似。
我瞪他一眼,“背境老土不要紧,至少找个新模特儿。”
“略为出色的女孩全部拍电影去了。”
“新人呢?”
“我不是星探。”
“你有没有妹妹?”
“没有,亦无表妹、堂妹,还有,教女朋友亦决不出来抛头露面。”
“再用这种照片,我们杂志的销路有危机。”
“你不要,我拿到别家去用,人家付的稿费高三倍,贵杂志荷包涩,嘴巴噜嗦,我也不想再犯践。”
他拉开门,冲出去,嘭一声关上门。
吵起来了。
在金风送爽之秋日,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
我用手托着头。
读者不停要看新的东西,我们却想不到新的东西。
哎呀呀,怎么办。
托着头也不管用。
“叫小王进来。”
“小王游泳去了。”
“星期一上午,游泳?”
爱玛说:“不如你也凉快凉快去。”
“冷气已经够凉。”
我无聊地拾起一本杂志,参考别人的内容。
落下一包照片。
一定是小王的。
我将它扔在一旁。
隔五分钟,又决定看一看,许这个人狗口会长得象牙来。
照片落出来,我取起一看,呆住。
一个女孩子与一只沙皮狗,她穿着很普通的白衬衫,头发包在头巾内,背境是无穷无尽的草地。
这明明是一辑生活照,即拍得似沙龙。
女孩有一双如姻如雾的芍药眼,淡粒,脸庞秀丽得让人一看之下暑气全消。
好家伙,小王把这样的宝贝留着自用。
谁知阴差阳错,这批照片落在我手上。
我再次找爱玛,“小王回来叫他马上进来。”
旧瓶不要紧,却一定要装新酒。
我们已找到新酒。
木市每一行都在发掘新人,简直地毯式搜索,稍有姿色都不放过,略平头整脸便称美人,这女孩居然至今尚未有人识,奇怪。
我取过外套。
爱玛问我,“哪儿去?”
“游泳。”
“疯了,”爱玛说:“全热疯了。”
回到公寓,淋一个浴,把帘子全放下来,开足冷气,拔掉电话插头,也许老板会请我辞职,但我认为足够便是足够,今日谁也别想找到我。
那女孩。
忘不了她。
她很年轻,最多十七八岁,但一些天生尤物在七八岁已露出美人胚子的模样,而当她们到了五十岁,还比许多十五岁少女好看。
我们一定要把她发掘出来。
第二天。
小王踢开我办公室的门:“找我?”
他真去了游泳,晒得似只黑猪。
我先倨而后恭,“小王,”很客气很客气,“这些照片是你的吧。”
他一看,“咦,怎么搅的,真热晕,对不起,这是私货。”
立刻收回。哈哈,但我已差人去复印。
“小王,那女孩。”
他眼光光看着我,不准备回答。
“那女孩。”
“是,确是个女孩。”废话。
“她是谁?”姓甚名谁,快快报上。
“朋友。”答了等于没答。
“她几岁?”
“不知道。”
“照片背境是否本市?”
“不知道。”
“人在不在此地?”
“不知道。”
“有无兴趣任模特儿,为我们拍一撮照片?”
“不知道。”
“喂!”
“真的不知道。”
“不可以打听?”
“不可以。”
太不合作了。
“你别假公济私,”他自袋中取出一辑照片,“这是我昨天拚老命拍的,再不满意,你另请高明。”
我取出看。
“是要比昨天好,不过还不够好。”
小王一听,立刻诅咒我,“叫你妈来拍,叫你老婆拍。”
“你这个人,不逼你不行。”
我叫编辑取过去划样子。
有些天才,要棒喝着才会显光芒,有些没有才华的人,一喝他他就躺下了,不得要领。
小王幸而是前者,我才得一丝生机。
“记得从前吗,小王,从前我们每一次刊登照片,都让同行叫好,惊叹。”
小王怔怔地说:“那时,那怎么同。”
“除非我们已老。”
“可是我们体力不比从前了,”我闲闲的说:“同十多岁的少年人倒底没得比。”我指指他手中的照片。
“人家才十六岁,还是孩子。”
小王蓦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站起来出去。
十六岁。
我一定要把这个女孩子发掘出来才罢休。
大约还在读书吧,小王定是怕影响她的功课。
小王过虑。
也许,她是他十年计划中之主角?是以他不肯让她亮相。
这小王。
下班时分,他仍在那里擦相机。
“去喝一杯?”我问。
他看我一眼,不出声。
“别生气,你仍是城里最好的。”
他吼:“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倪匡讲的:我不用好过自己,没人好过我就行了。你用钱,在本市无可能买到比我更好的作品,少噜嗦。”
“谦虚一点好不好?”
“有目共睹,何用谦虚。”
“你要的价钱也十分惊人呢,先生。”
“有便宜的,你要不要?我介绍给你,十分一价钱已经可以。”
真给小王活活气死。
“来,去喝一杯。”
心里面痒得难受,真想弄清楚,那个似鲍蒂昔里笔下安琪儿般的女郎,是他什么人。
坐在熊与牛啤酒馆,我追问他,用激将法,“我保证那辑照片是偶然得来的,你并不认识她。”
“错,当然我认识她。”
“你怕失去她还是怎么样?”
“我们换一个题材好不好。”
“这个题材又有什么不妥?”
“十多年老朋友,有时候还真忍不住想同你反脸,”小王说:“你讨厌知不知道?”
我摊摊手。
白白付了酒钱。
我把那女孩的照片放得巨大,贴在编辑室内。
行家来看到,没有不问她是谁的。
电影导演,模特儿经理人,电视台监制,都对她有兴趣,纯粹是工作上的兴趣。
小王只是不出声。
一日他女友马利来访,我乘机一动,着爱玛请她进来。
热情而狡猾的招呼她,请她坐在大照片对面。
她一眼看便说:“咦,你怎么会有毛毛的照片?”
我大喜。
有了她的名字,原来她叫毛毛,十六岁。
资料似拼图游戏,一点点聚集,很快我便会得到整幅图画。
当下我闲闲问:“拍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