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伏在南薇身上,缓缓淌下泪来。
过一会儿,她着手处理她该做的事。
南薇号痊愈之后,性格将有所改变。
吴琪松了一口气。
老人家特地来探望吴琪。
他上上下下打量学生,只见吴琪容光焕发,精神奕奕,不禁问道:“听说南薇号经已修复?”
“正是,”吴琪笑笑说,“不日可以复工。”
“国防部有一个空缺,正好把它调过去。”
“我没有意见。”
“请它出来一下好吗?”
“您老人家请中,先喝一杯茶,我叫它出来。”
吴琪把南薇号自内室带出。
老人家看着它,颔首道:“真是好工程,看不出它曾经受重伤。”
“它以后都不会再受伤。”
“你已将它的性能改良?”
“是。”
“做得好。”老人家褒奖吴琪。
吴淇微笑,世事往往如此,没有成功之前,一百个人当中一百个人都不看好,成功之后,大家一定满面笑容前来祝贺。
“对了,高金林想见一见南薇。”
“没有必要。”
“吴琪,何必拒人千里。”
“他已经见过它。”
“希望看看痊愈的它。”
“好,叫他明天早上来。”
老人家稍坐一会儿,使告辞离去。
南薇号这时才摇摇头说:“高金林,有野心,无才能,鲁莽之人难成大器。”
“可是他挺会利用人。”吴琪说。
“只能利用一次。”
“下次他会去找年幼无知的机械人帮忙。”
南薇号嗒然说:“我还以为他爱我。”
“相信我,这种人,不知道爱字怎么写法,爱你是为你好,处处保护你,以你为首,尊你为大,爱你的人不会叫你吃苦,让你牺牲。”
“我猜你是对的,吴博士。”
“你愿意见他吗?”
“见见面无所谓,可是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由我来说话好了。”
第二天高金林来了,他惊喜地看着南薇,叫她:“几时再归队?”
南薇无动于衷地看着高队长。
高金林转向吴琪。
吴琪冷冷说:“南薇号将调住国防部做文职。”
“我们不能没有南薇。”
吴琪忽尔笑了,“我相信你,正如许多人都少不了一个受他践踏不会反抗永远奉献的伴侣一样。”
“吴琪,你有偏见。”
“我不怪你,高金林,有几个人会拒绝一颗炽热的心?都忙不迭飘飘然地接受它,甚至糟塌它而不自觉。”
“南薇,”高金林大声说:“告诉吴博士我俩的关系不是这般丑陋。”
南薇麻木的说:“我受了重伤,我几乎丧命。”
高金林转过头来,“吴琪,你做了什么手脚?”
吴琪目光炯炯地凝视他,高金林心虚地退后一步。
吴琪说:“你请回吧,它不再是你认识的南薇。”
“吴琪,我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吴琪说:“我知道,一切由它自愿,是它不知好歹送上门来,不过请放心,我已经从头教育了它。”
这时,高金林说:“吴琪,在你引导下,这世上只剩下自私自利的人。”
吴琪莞尔,“会吗?我可没有改造你,只要你高队长大公无私不就可以营救整个社会了吗?”
高金林脸上表情复杂之至,忽晴忽暗,悲忿交集,终于绝望地离去。
吴琪看看他的背影,“那样的一个人。”她喃喃说。
南薇不置可否,回到书房,打开课本研究下一个岗位的任务。
吴琪吃过亏,学了乖,她只能把她的经验传授给南薇,保护南薇。
为什么都要求别人做伟人呢?
吴琪决定动手设计下一具机械人。
她要求它非常聪明,非常慧黠,同时,有一颗理智冷酷的心。
什么时代了?这是一个讲效率讲成绩的岁月,炽热的心,累己累人。
婚事
未来世界。
大都会。
整夜,伍佳良坐在寡母跟前,吞吞吐吐,欲言还休,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伍母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子,看着儿子这种表现,暗暗好笑,终于忍不住说:“佳良,有什么话,说吧。”
佳良鼓起勇气:“妈妈,我要结婚了。”
伍母一怔,随即欢喜起来,“那太好了,你也太会守秘密,到谈婚论嫁,才知会母亲。”
佳良低声说:“我怕你不高兴。”
“我为什么会不悦?”伍母莫名其妙。
伍母是知识分子,至今尚在大学教授电脑课程,听到儿子如此置评,大表意外,“佳良,我不会不尊重你的选择。”
佳良握住母亲的手。
“能把那位小姐带来我看看吗?”
“当然,过几天我约她来晚饭。”
“好极了。”
佳良仍然未能释怀。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至深夜,终于叹曰:“尹小萍,为什么你要是尹小萍?”
小萍正是他的爱人。
第二天,见到了小萍,佳良顿时皱皱眉头。
他问女伴:“必须这样打扮吗?”
小萍辍奈,只得笑笑答:“今日家父生日,是以装扮得隆重点。”
佳良吁出一口气。
“喂,你已应允我今天出席晚会。”
“那么,你又几时才肯见伯母?”
“我怕她不喜欢我。”
“我亦怕令尊看不起我这个布衣白丁。”
小萍苦笑,“这个问题要待几时才能解决呢?”
“阶级观念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已有数千年,一时恐怕不能消除。”
“你我也难免此役?”小萍闷闷的问。
“除非我们之中有一人肯作出牺牲。”
小萍笑,“没有牺牲,不算爱,佳良,你的思想直回到数百年去。”
佳良退后一步,试图客观地打量他的女朋友,尹小萍客观秀丽,高佻身段,今日,因晚上要赴一个重要的宴会,已经妆了身,她换上了现今最最流行的两只金手臂,惹来无数艳羡目光。
这种被上流社会昵称为黄金圣衣的义肢,有三十八种特异功能,记录在电脑中,配戴者运用自如,能人所不能者。
小萍平时配用的精钢管虽然出色,比较之下,亦相形失色。
这副金手臂是她廿一岁的生日礼物,曾使小萍欢欣若狂。
当下小萍仍觉开心,她举起双臂相握,“看,佳良,金手臂除出不会写小说,什么都会,上次我用它们同简氏姐妹打网球,杀得她们片甲不留。”
佳良为她的孩子气失笑,这样不谙人间烟火的一个千金小姐,会是他的对象吗?
只怕齐大非偶。
他摇摇头,“我不懂这个玩意儿是怎么流行起来的。”
小萍更正地,“这不是流行玩意儿,这是科学结晶,与人体结合,发挥至大功能。”
“小萍,我们与生俱来的肢体呢?”他举起自己的双臂。
小萍笑,“所以说你可爱,你恐怕是当今尚未卸下真手臂的唯一人。”
“还有家母。”
“伯母也可爱。”
佳良叹口气,这股风三十午前吹起,一下子燎原,富裕人家的孩子如尹小萍甫生下就换上义肢,原有肢体被讥笑为软弱,无力,低能。
富人的义肢越来越考究,性能也高至不能想象地步,是工具,武器,电脑的混合体,只要付得起代价,便可拥有金刚不坏之身。
年前伍母不小心折断手臂,前往医院疗伤,佳良受到医生责备:“年纪已经大了,还不替她换上义肢,忍心叫老人家吃苦?”简直就是指佳良不孝。
伍母坚持这是一股歪风。
再说,他们是清苦人家,也用不起这样名贵的配件。
小萍同佳良说:“家父是城内唯一全身配备黄金肢体的人。”
佳良忍不住讽刺,“他的脑还是人脑吧。”
小萍嗔曰:“你有偏见。”
佳良又叹口气。
当天晚上,佳良跟着小萍赴宴。
到场客人约数百名,一时精光闪闪,佳良眼花缭乱,他们全体配用名贵金属四肢,且骄傲地炫耀它们的价值,又互相比较义肢功能,比赢的趾高气扬,比输的要下次再来,场面热闹非凡。
小萍一直紧紧挽着佳良的手臂。
她把佳良推前,介绍他给她父亲认识。
尹父上上下下打量伍佳良,不禁脸上变色,什么地方找来的一个穷小子!至今居然还用着天然血肉之躯,怎会潦倒至此?
他借故把女儿拉至一角,“小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萍笑,“爹爹,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我爱他。”
“小萍,我慢慢才同你算帐。”
“爹爹,我爱他,你若爱我,请接受他。”
“疯了,疯了,我调教出来的女儿钳制我。”
“爹爹,佳良确是个人才。”
“叫他到我公司来,双足双臂都给换上黄金义肢,才谈其它。”
尹父一边说,一边同客人假笑招呼。
“改天再说吧。”小萍溜回佳良身边。
佳良已经豁出去,因笑问:“令尊咬牙切齿,说些什么?”
“他说他非常喜欢你。”
佳良大笑。
小萍低声说:“我才不管别人想法如何,我只知道我爱你。”
佳良深深感动。
宾客们窃窃私议:“尹小萍同谁在一起?”
“呵,肯定没有地位,你看他,四肢都是真的,可笑。”
“不是有分期付款及二手货吗,太没办法了。”
“小萍年轻天真,怕会受骗。”
“癞虾蟆想吃天鹅肉。”
“看他有什么下场。”
“尹家不是好欺侮的。”
佳良与小萍远离人群,坐在园子里看星谈天。
佳良说:“家母说,百多年前,金色信用卡,名贵房车,豪华住宅,名牌服装,金银珠宝,统统是炫擢一个人身分地位的工具,拚了老命也得弄几样在手骄之友济,否则根本不用在江湖行走。”
小萍讶异,“有这种事,多么幼稚无聊。”
“不会比黄金圣衣更可怕。”
小萍杨杨金手臂,“这怎么同?这有实在功用。”
“可是崇拜义肢到了这种地步,可悲复可笑,它们原本用来帮助伤残人士……”
小萍打断他,“我们不要讨论这个问题,佳良,你看,月那么圆,花那么好,我们不要浪费时间。”
佳良轻轻握住女伴的肩膀。
他多么希望小萍有一双柔软温暖圆润的玉留,但触手却是坚硬冰冷的金属手臂,她不但不觉得可惜,且引以为荣,旁人也因此艳羡她。天,社会已经变得这般畸怪,而且,谁若不服从多数,谁必会遭受淘汰。
有一小撮复古派坚持以真面目示人,不遗余力反对自残肢体,被社会讥笑为顽固,落后,标新立异,荒谬。
伍母正是复古派中坚分子之一。
伍尹两家怎么对亲家?真是天晓得。
但是佳良与小萍仍然趁着月色翩翩起舞。
舞会终于散了。
佳良向小萍告辞,他不舍得放开她的手,依依不舍,恋恋不已。
一切落在尹父眼中。
等车子的时候,一名轻佻的少年举起他镶着金钢钻作装饰的手臂对佳良说:“这位先生,你也该想想办法,身无寸铁,怎么出来走?”
佳良讶异地答:“什么,你没发现?我整个额颅是精钢制的,做得太好太精致了,很难看得出来,真考眼光是不是?”
他扬长而去,留下那小子疑幻疑真般站着发呆。
一方面,尹宅的书房中,尹氏父女正对质。
做父亲的用那千年不易不置信的口气间:“那小子有什么好?”
“他有人格。”
“我没有人格?”尹父微愠。
“爹爹当然有人格,我指时下那些纨绔子弟没有人格,天天吃喝玩乐,四出寻找更先进的假手假脚,泡戏子,竞送礼物,想落都猥琐。”
小萍说的也全属事实。
“小萍,”他叹一口气,“我只得你一个女儿,将来你要承继我的王国。”
小萍笑笑,“我志不在此,心无大志,爹爹,请你另挥贤良能干之士委以重任。”
“那小子如果肯入赘我尹家--”
“那小子姓伍名佳良,父亲。”
尹父咳嗽一声,“他肯不肯为尹氏机构服务?”
“他已经有一分好职业。”
“啊,”尹父亦有好奇心,“他何以为生?”
“他专职研究滥用义肢对人类心理的影响。”
“咄!吃饱饭没事做。”
“他已经得过两项国际奖状。”
尹父长长叹口气,“小萍,为何与尔父作对?”
小萍微笑地蹲到父亲身边,“不是作对,爹爹,请接受他,也接受我的选择。”
“你会吃苦的。”
小萍除下金手臂,“我已经吃足苦头。”
“你应该知道多少人羡慕你。”
“可惜每一件事都要付出代价。”
“小萍,我们一定要有所牺牲才能得到更好的。”
小萍苦笑,“正象百多年前,妇女牺牲家庭去追求事业一样,到头来,高高在上,地位尊贵,名利双收,可是,谁去安慰她们的寂寥。”
尹父心肠刚硬,“没有人可以拥有一切,人必须作出选择。”
“我选择依佳良,与他一起生活。”
尹父站起来,结束这次谈话,“希望你不要后侮。”
“爹爹,你可是不要我了?”
尹父转过头来,“我爱你如昔,小萍,我的一颗心仍然肉做。”
小萍紧紧拥抱父亲。
他们总算得到一个程度的谅解。
佳良仍然头痛,他怕母亲会反应过激。
成年人的婚姻毋须他人认同,父母在内,但佳良不希望娶了妻子,伤害母亲。
他决定先给母亲一个心理准备。
“母亲,小萍明日来我们这里。”
“把她的背景说一说。”
“廿二岁,样子秀丽可爱,性格天真率直,理工学院设计科学生,姓尹,是家中独女。缺点:略为娇纵。”
伍母凝神,“尹?本市尹氏是个大族。”
佳良勉强地笑,“什么都逃不过母亲大人的法眼。”
伍母脸色略变,“她是尹大富的女儿?”
佳良点点头。
伍母半晌才说:“儿子,木门对木门比较好。”
“小萍愿意住到木门来。”
“太委曲了。”
“别担心她。”
“我担心的是你,儿子。”
“我深爱她。”
“佳良,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母亲,”佳良微笑,“只怕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这样的女孩子简直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
“是否属实,今晚便可分晓。”
晚上,小萍来了。
带着罕见的水果与花束,必恭必敬,伍母见了这种姿势倒是有一点高兴。
佳良笑说:“大驾光临,蓬壁生辉,请坐。”
小萍看男友一眼。心想:耽会儿才同你算帐。
伍母要过一会儿才说:“佳良说你们要结婚。”
小萍答是。
伍母问:“令尊可应允这头婚事?”
小萍据实答:“我已经廿二岁,而今十五岁已算成年。”
“这么说来,他不大赞成。”
小萍笑,“他尊重我的选择,但他不会在经济上支持我,以后,我跟佳良住宿舍。”
“会习惯吗?”
小萍说:“一定要习惯。”
“会吵架吗?”伍母笑问。
“可能会大吵特吵。”小萍吐吐舌头。
伍母受她真诚感动,微微颔首。
这时,小萍看了佳良一眼,像是在问:我这次面试,相信已经及格?
她伸出双臂,抱住膝头。
伍母目光落在她的电子手臂上。
小萍坦然,我就是我,她并不想隐瞒什么,自三岁起,地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