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瑟听不下去了。“我不跟你说了。”她才站起来，又打了一个喷嚏。
芝红似笑非笑。“唷，我以为感冒的是柏树呢！”
颜瑟装作没听见。“我要上楼去休息一下。”
“是，您辛苦了！”她又调侃颜瑟一句。
颜瑟街上楼去，第一件事就是到浴室前照镜子，果然，脖子上、肩膀上、甚至一直到前胸都留有柏树的杰作。“臭柏树、臭柏树……”她烧红着脸，走出浴室，然后摇摇晃晃地往床上一倒。“臭柏树、臭柏树……”
她念着柏树睡着了。
* * *
那天晚上，工作室照例又在加班。大伙儿手上忙个不停，嘴巴也不停。
“颜瑟呢？她怎么没下来？”
罗芝红一笑，道：“她呀，有点感冒，这下恐怕已经在床上躺平了。”
“感冒了？”莉芬问道：“在日本感冒呀？日本现在很冷喔？”
“她在日本好得很，SHOPPING起来生龙活虎的，我看是回到台湾才被传染的吧。”罗芝红掩嘴而笑。
“喂，感冒就感冒，有什么好笑？”一旁的素秋推推她。“你笑什么？笑得那么‘爱卖’？”
“没什么。”
莉芬道：“对了，你们不在的时候，柏先生打了好几通电话过来。明天记得跟颜瑟讲，叫她要回电话。”
芝红道：“不用了，他们已经见过面了。”
“是吗？”
“不然你以为颜瑟好好的，为什么会被传染感冒？”芝红终于忍下住爆料。
“哇，好耶！”众人纷纷发出欢呼声。
“我觉得柏先生人真的很好耶。”阿香姊道。“那天拍照的时候，他看到我儿子在旁边玩，还过去问他要不要喝汽水？真是好客气喔！”
“是啊，超没架子的。”每个人都点头附和。
莉芬道：“原来我以为他只是在游乐园区工作而已，没想到原来他就是老板。”她摇头叹道。“我真想不透，颜瑟干么要跟他离婚呢？我看他对颜瑟真是没话说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家夫妻的事，外人怎么可能清楚？”芝红在对帐，一面说道：“不过，我看他们俩这会儿倒是像旧情未了的样子。”
莉芬马上接道：“肯定会再续前缘吧？”
“哎哟！你们俩干么？连文言文都出来了。”
大伙儿哄堂大笑。
“你们实在是太不了解偶了，人家偶也是粉有气质的呢！”莉芬又开始搞笑。只是一会儿她又忽然道：“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要做一件事。”
“什么？”她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一句，大家都等着她说下去。
“替他们俩造一座桥。”
“什么？”
“院子、院子！”莉芬不耐地指指院子。“看看我们院子，那样的石子路叫柏先生怎么进来？颜瑟住三楼，他也上不去，我看他们两个每次站在外面讲话，都像是在外头喂蚊子似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芝红。
“不如我们在石子中间铺一条水泥路，一尺宽就够，也不用花很多钱。”素秋说道。“我大伯是做水泥工的，我叫他来帮忙，只要买几包水泥和沙，不用一个下午就可以搞定。”
莉芬说：“那我们大家一起来分摊材料钱好了。柏先生常常叫人送宵夜给我们吃，我们也该尽点心意。”
芝红瞪了她一眼。“这点钱还用你操心？”然后跟素秋说道：“你明天就请你大伯来一趟好了，早点做好也好。”又故意说：“上回朱老板老婆穿着高跟鞋过来，差点扭到脚，是该铺一铺才好。”
* * *
有天晚上，柏树下班离开公司时，在地下停车场遇见黄雨琪，她正站在自己的车前，一筹莫展的样子。
“黄经理，怎么了？”柏树经过她身旁，摇下车窗。“车子坏了吗？”
“柏总。”黄雨琪乍见他，吓了一跳。她指着车子道：“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是发不动，我正想打电话找修车厂的人过来看一下。”
柏树看看表。“这么晚了，你还一个人在停车场等，这样不好吧？我看我先送你回去，明天你再找人来修好了。”
“怎么好意思麻烦您……”黄雨琪一愣，忙道。“我还是自己到外面叫计程车好了。”
“这没什么麻烦的。你在公司里替我加班卖命，我谢你都还来不及呢！”柏树笑。“上车吧！你住哪里？”
黄雨琪没想到有机会跟柏树同车，心里有如小鹿乱撞似的惊喜。她于是上了车。“谢谢柏总！我住绿水街。”
只听司机小纪道：“咦，绿水街？那跟少奶奶住的地方很近嘛，待会儿要不要顺路过去？”
少奶奶？黄雨琪怔住，只见柏树面露微笑，不置可否。
在车上两人大致聊聊工作上的问题。
“园区的客服人员是不是还继续在招募……嗯，训练课程的安排也很重要，上次的讲师还下错……”
她立刻回道：“我已经规划整年度的在职训练课程，总管理处会配合发布，还有评核……因为今年度……”
一时只听柏树的行动电话响了。
柏树看看荧幕上的来电显示号码，是颜瑟的手机号码，他连忙接听。“瑟瑟，什么事？”
“你还在忙吗？我打电话到家里，爸爸说你还没回家。”
“我正准备要回去了，在路上。”他微笑。
颜瑟娇滴滴地问：“你晚饭吃过了吗？阿香姊她们在弄好吃的喔！说是要请你一起来补补冬，你要不要过来？”
“补冬？你们弄了什么好料的？”
“麻油鸡面线，还卤了很多好吃的卤味。”
“吃得这么好！”他一笑，往椅背一靠，懒洋洋道：“我以为你们都忙着减肥，前两天不是都在喝什么巫婆汤吗？怎么今天倒吃起宵夜来了？还吃得那么补？不担心发胖？”
只听颜瑟在那一头格格笑。“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敢提到‘胖’字，小心被围殴喔，我们不能吃完再减肥呀？”
“嗯，听你说的好像很好吃。”他也心动了。“而且晚上秘书只给我一块蛋糕而已。”
“那快点过来呀！”
柏树忽然想到一件事。“可是，我的轮椅……”
“放心，你只管过来，我们都叫你来了，哪里还会让你一个人在门口流口水？”颜瑟故作神秘。“来了就知道了。”
“你又搞什么鬼？”他笑。“那好吧，我很快就到。”
黄雨琪坐在一旁，看清了他的每一个表情。他听电话的神情，像是在听音乐一样的放松陶醉。声音温柔，语调舒缓，脸上总是带着笑，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十足恋爱中人的模样。
原本搭便车的惊喜，顿时化为乌有。
她木然道：“柏总还要赶到别的地方吗？那我在这里下车好了。”
柏树忙笑道：“不，不用，你和瑟瑟住的很近，我正好要过去，很顺路。”
他浑然不知有个人悄悄为他心碎。
柏树到了工作室，才发现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铺了一条水泥的走道。
“咦，”小纪喜道：“我们可以进去了。”
正说着，只见颜瑟跑出来迎接他。“在等你呢！”她笑。“快进来，小纪你也进来一块吃！”
柏树第一次参观工作室，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在这门口徘徊了将近一年，今天终于踏进颜瑟的世界。
她平时挂在嘴上的工作细项，什么剪布、打版、车线、打样，还有各色各样成疋的料子……都在这里。他禁不住好奇地四处张望。
颜瑟见他有兴趣，便先带他绕一圈。“我带你看看。”
其实工作室是很乱的，地上到处是碎布、堆成小山的半成品、乱七八糟的线头，跟他平时所习惯的井井有条的办公室，完全是两种感觉。但奇怪，这里面就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所以可以创造出一件一件美丽的衣裳……
“有点乱喔？”她笑。
柏树握住她的手，玩笑道：“乱得刚刚好。”
两人相视而笑。
莉芬高声叫道：“快过来吃喔，再慢就没了喔！”
颜瑟忙推着柏树过来一块儿围桌。
“柏总，你千万别客气。”芝红替他挟了一块肉，笑道。“我们这里的女人，吃起东西来都是不计形象的，你要是动作慢一点，可就吃不到了喔！”
素秋也热心道：“尝尝这辣椒小鱼。”她把盘子递到柏树面前。
“这个太辣，柏树胃不好，不能吃的。”颜瑟先替他挡下，说道：“你们吃你们的，我来招呼他就好。”她另盛了一碗鸡汤给柏树，又问他：“加点面线在里面好不好？不然容易饿。”
几个女人看了，在一旁掩嘴偷笑。
第八章
在这一年多的工作中，颜瑟跑了不少国家看秀、挑布，她像一块海绵快速地吸收不同的设计风格，增加自己的眼界和灵感。
但看得愈多，愈知道别人的好，是以愈来愈觉得自己不足，愈来愈心虚。觉得自己的东西根本不够格拿出来。
她想重回校园。
“你想不干了？”芝红的声音一下高了八度。“怎么回事？工作室才开始走入正轨，你怎么不想做下去了？难道是有人挖角？”
“不是，不是。”颜瑟忙摇手，解释道：“我是想去美国深造。”
“去深造？”
“设计这一行，瞬息万变，不多充实是不行的。”颜瑟说道。“而且我出来做事后，才发现以前学的根本下够，也不扎实。但是如果我现在再重新去学习，我会很清楚地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噢。”芝红想了想，好一会儿才道：“我了解你说的，换了是我如果有深造的机会，我也不会放弃的。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你看，像我的情况，有经济压力、孩子又小，可能要很久之后，才能放下担子吧！”她羡慕道。“颜瑟，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好命的人。”
“是，我知道。”
“好吧，深造是好事，我没有理由硬要留下你。”芝红又玩笑道。“不过，答应我，如果有空的话，继续帮我画图，寄回来给我。就当作是学生打工赚些零用钱吧！”
她笑着回道：“没问题。”
芝红问：“这件事，你跟柏树说了吗？”
颜瑟低了头，心虚地说：“还没……”
芝红看着她。“唉，他可糟了，这下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让你浪子回头？”
“学姊……”
芝红拍拍她。“我刚才说过了，你很好命，不过千万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该收手时就要收手啊！”
* * *
正好隔天柏树打电话过来叫颜瑟到家里吃饭。
“一个朋友送了新鲜的燕窝来，朱嫂挑了半天的，才把毛挑干净，你一定要来吃吃看。”他道。
“嗯，我晚点过去。”
两人吃了晚饭，颜瑟推着柏树到花园里看月色。事实上，她已经踌躇了许久，不知怎么开口？
来这里之前她一直对自己做心理建设。我又没做错事、去念书是好事、出国是吸收新知、开拓眼界、将来要做个有用的人、学成再回来贡献社会……呿，真是自欺欺人！
见到柏树，颜瑟又是另一番心情，一种“俯首认罪”的感觉。
“你有心事？”柏树看得出她整晚情绪不安。
“我……”颜瑟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说话吞吞吐吐。
“什么事？”
颜瑟低声道：“我想出国深造，而且我已经申请到学校了。纽约设计学院……”
柏树听了，微微一怔。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又要走了吗……
好半天，他才开口道：“是吗？什么时候？”
“九月开学，不过七月会先去念语言课程。”
柏树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她。“要念多久？”
“三年。”颜瑟忙又补充一句。“快的话，两年半就可以修完了。”
三年！
柏树忽然觉得有许多话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又吞下下去，一时之间连呼吸都乱了。
况且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立场或理由可以留下颜瑟。
颜瑟见柏树默然不语，脸上尽是伤感无奈。她心里的罪恶感又涌了上来，却不知该说什么。她就坐在柏树对面的石凳子，眼泪不知不觉一直流下来。
两人都沉默了好半天，柏树才抬起头来看着她，低声说：“既然你决定了，为什么还哭？”
是呀，为什么哭？颜瑟也不知道。能出国深造是她从大学开始的梦想，如今求仁得仁，为什么还哭？
只听柏树怔怔道：“我原本以为我们之间的距离终于拉近了，现在反而又变得更远了。”
他的神情凄然，让颜瑟心酸不已。“你不要这么说……”她扑到柏树怀里，哭道：“我知道你气我要离开，你、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我的气？”
“不，我不会生你的气。”柏树叹口气，无力道。“你想飞就飞吧！”
颜瑟还是哭道：“柏树，拜托你，不要这样，我希望你可以……”
“可以祝福你，然后开开心心地送你上飞机？一别三年？”柏树看着她，又爱又恨，恨声道：“不，你不能这样要求我，你不明白我有多爱你吗？而你执意离开我，一次比一次远，我……我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是柏树对她说过最重的话，可也是实话。
颜瑟无言以对，伏在他的膝上，哭得更凶了。
柏树终于还是心软，抚着她的发，柔声道：“好吧！你去吧！我会让你自由地飞，不会生你的气……”
* * *
她离开一年了。
每天晚上他都会在窗前出神一会儿。
当他要熄灯就寝时，想像在地球另一边的颜瑟正要起床，她要准备上课了……等到颜瑟要上床睡觉时，又换他要起来准备进办公室开早报……
有时他看新闻，看到气象报告，也总会不由自主地留意纽约的天气。
约纽几度？晴天或下雨……
我比以前更爱她。更爱她，却不敢预期结果。颜瑟美丽能干、机会无数，外面海阔天空，我害怕她一去不回头……
还差一年，是不是还差一年，她就会回到我身边了？这一年又会不会有旁人出现，将她夺去？
他们的距离是那么那么那么地遥远。
远到对她的爱只剩下想像和思念。
* * *
美国·纽约
车子停在女生宿舍大楼前，柏树坐在车上，他的助理高伟群下车，去会客室打听，一会儿他回来说道：“颜小姐出去了，现在不在宿舍。不知道是不是有课去上课了？”
“没关系，那我们等一下好了。”
刚才车子在校园绕了大半圈才找到颜瑟的宿舍，一路走来，他发现在校园里只要有草坪的地方，甚至是石阶上，俱是或坐或躺的年轻人，慵懒地徜佯在秋天难得的和煦阳光里。
美国人真奇怪，似乎特别爱坐在地上。
而一些年轻爱侣更是喜欢在草地放肆拥吻或把头枕在对方腿上谈笑，完全一派自然。这就是年轻的好处吧！怎么看都美，一点都不觉得猥亵，只觉热情奔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