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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半生  第5页    作者:亦舒

  我终于离开那间写字楼,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谁也没有向我投来过一眼半眼。

  这些人对社会多多少少都有一点贡献,不比我……

  唐晶也时时到城中烧腊店买又烧饭。

  我扶着起床,往事一幕幕如烟般在眼前转过。

  “唐晶!”我悲从中来。

  “别哭别哭,天大的事,吃饱再说。”

  我哽咽地看着她。

  “我也受够了,”她伸个懒腰叹口气,“不如我们两个人齐齐到外国的小镇做女侍去,过其宁静的生活。”

  唐晶的脸比早上憔悴得多,化妆剥落,头发也乱了,然而却有一种懒洋洋的性感。

  毫无疑问,追求唐晶的人应该尚有很多,她至少还是唐小姐。

  “你?”我黯然说,“你何必逃避?身居要职,每天到公司去对伙计发号施令……”

  “你错了,每天我到公司等老板对我呼来喝去是真,什么价计,我就是人家的伙计。”

  “我不相信。”

  “咄!”

  我们简单地解决一餐。

  我不置信地问:“怎么电话铃不响?没有人持着玫瑰花来约你去跳舞吃饭?”

  唐晶既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我且不与你讨论这个,切身的事更重要。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见一见那个辜玲玲。”

  “奇怪,都想见一见丈夫的新欢。也罢,算是正常举止。”

  “别再对我贫嘴了,我在子群那里已经受够。”

  “请你不要将我与令妹相提并论好不好?你难道看不出我们之间有很大的差距?”

  “见过辜玲玲,我才决定是否离婚。”我说。

  我歉意地低着头,我还是令唐晶失望了。

  她期望我一言不合,拍案而起,拂袖而去,而我却窝窝囊囊地妥协着。

  “有没有听过关于涓生与她的……事?”我问。

  “听过一些。”

  “譬如——?”

  “譬如她双手忙着搓麻将,就把坐在身边的史医生的手拉过来,夹在她大腿当中。”唐晶皱皱眉头,下评语,“真低级趣味,像街上卖笑女与水兵调情的手腕。”

  我呆呆地听着。涓生看女人搓麻将?他是最恨人打牌的。我不明白。他是那么害羞的一个人,亲戚问起他当年的恋爱史,他亦会脸红,我不明白他怎么肯当众演出那么肉麻的镜头。

  我用手支撑着头。

  我问唐晶:“涓生有没有对你说我的不是?”

  唐晶笑笑,“这些你可以置之不理,如果你想见辜玲玲,我倒可以替你安排。”

  “你怎么个安排法?”我问。

  “通过涓生不就得了。”

  我垂下头,无话可说。

  到现在我才明白“心如刀割”这四个字的含义。

  我在唐晶的公寓躲了一夜,晚上我睡她家的长沙发。唐晶在九点多就酣睡,没法了,一整天在外头扑来扑去,晚上也难怪一碰到床就崩溃。而我却睁着眼睛无法成寐,频频上洗手间,一合上眼就听见平儿的哭声。

  倚赖丈夫太久;,一旦失去他,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好不容易挨到六点多,我起来做咖啡喝,唐晶的闹钟也响了。

  这么早就起床,也真辛苦。

  她漱口洗脸换衣服,扭开无线电听新闻,大概独居惯了,早上没有跟人说话的习惯。

  我把咖啡递给她。

  她摊开早报,读一会儿,忽然拍起头来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长叹一声。

  我原本愁容满脸,此刻倒被她引得笑起来。

  我问:“你有什么愁?”

  她白我一眼,“无知妇孺。”抓起外套上班去。

  我到小小的露台去看她,她钻进日本房车,小车子趣怪地缓缓开出,她又出门去度过有意义的一日了。

  我收拾桌上的杯碟,搬入厨房,忍不住拨电话回家。

  阿萍来应电话的声音竟是焦急与慌忙的:“太太,你在哪里?快回来吧,弟弟哭着闹呢。”

  我鼻子一酸。

  “奶奶与老爷都赶来了,正在骂先生。”阿萍报告。

  他们骂涓生?我倒是一阵感动,平日我与这一对老人并不太投机,没想到他们倒有点正义感。

  “太太,你先回来再说吧。”阿萍说。

  电话被别人接过,“子君?”是涓生的母亲。

  “是。”

  “我正骂涓生呢,把好好一个家庭弄得鸡犬不宁,离什么婚?我与他爹绝不答应他跟那种女明星混。你先回来再说,我给你撑腰。”

  我饮泣,“他不要我了呢。”

  “哪由得他说?他不要你,我们要你,你不走,他好轰你走不成?他现在发疯,你不要同他一般见识,你不看我们两老面上,也看孩子面上,弟弟直哭了一夜,今天不肯上学。”

  “我,我马上来。”

  “我们等你。”她挂上电话。

  我一颗冷却的心又渐渐热了,明知于事无补,但到底有人同情我,没想到会是两老。

  平日我也没有怎么孝顺他们……

  我连忙换了昨日的衣服回家去。

  还没进门就听见平儿的哭声,这孩子自小爱哭,声震屋瓦,足可以退贼。

  美姬替我开了门,我连忙叫,“弟弟,弟弟。”

  平儿见是我,连忙晃着大头扑到我怀中,号啕大哭起来,我见儿子这样伤心,也忍不住哭。

  涓生的父亲向他厉声喝道:“你自己看看这个场面,你越活越回去了!”

  涓生低着头,不敢言语。

  “我不想多说,你自己有个分寸才是。”他母亲叹息,“体外头那个女人又不是十七八岁的青春少女,何以放不开手,那一般是两子之母,离婚妇人,年纪只怕比子君还大。涓生,你上她当了。”

  涓生却一点也没有上当的感觉,他涨红着一张脸,只是不出声。

  涓生母亲说:“现在你老婆已经回来,你好自为之。”

  他们误会了,他们以为涓生与我吵嘴,只要老人家出马镇压几句便可以解决问题。

  果然两老才踏出大门,涓生便指着我说:“你把我历代祖宗的牌位请出来也无用!”他转头也想走。

  我恶向胆边生,大喝一声:“站住!”

  他转过头来。

  第三章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史涓生,变心由你,离婚与不离婚在我,但是我告诉你,我可不由得你随意侮辱,你父母是自己走来的,我并没有发动亲友来劝你回头。”我瞪着他,“老实说,到了今天此刻,我也不希望你回头,但是请你一张尊嘴当心点。”

  涓生颓然坐在沙发,上,“子君,我求你答应我离婚,我实在撑不住了。”他用手掩住了脸。

  在我怀中的平儿仰起头问:“爸爸妈妈为什么吵架?为什么?”

  我拍拍他肩膀,“不怕,不怕,不吵了。”我把他抱在膝头上,“你睡一会儿,妈妈抱着你。”

  平儿将他的胖头埋在我怀中。

  我抚着他的头发。

  ——他现在撑不下去了,我苦笑,一切仿佛都是我害的,他才是牺牲者。

  在那一刹间,我把他看个透明。

  这样的男人要他来干什么?我还有一双手,我还有将来的岁月。另外一个女人得到他,也不见得是幸福,他能薄情寡义丢掉十多年的妻,将来保不定会再来一次。

  我轻轻拍着平儿的背,“好,我答应你,马上离婚。”

  他抬起头,那一刹那他双目泛起复杂的光芒,既喜又惊,我冷冷地看着他,心里只有悲伤,并没有怒火。

  “真的?”他不置信地问。

  “真的。”

  “有什么条件?”

  我看看平儿的苹果脸。“每天回来看平儿与安儿。”

  “当然,当然,”涓生兴奋地搓着双手,“这里仍然是你的家,要是你喜欢的话,可以在这里留宿的。”

  我别转面孔,不想看他的丑态。

  “我有一个律师朋友,他可以立刻替我们办手续,补签分居,他可以证明我俩已分居两年,马上离婚。”涓生用试探的语气提出来。

  我眼前一黑,连忙深呼吸。等一年半也来不及了,涓生此刻觉得与我在一起如生活在地狱中,好,我助他逃出生天也罢。

  “有这样的事?”我听见自己说,“好,你去律师楼安排时间,我同你去签字便是。”

  这一下子他呆住了。

  我勇敢地抬起头,“我明天便去找房子,找到通知你,你放心。”

  我抱起平儿进房,将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这孩子,已被我宠坏了,娇如女孩子。

  回到客厅,看见涓生还站在那里,我诧异地问:“你还不走?这里没你的事了,”

  他呆呆地看着我。

  过一会儿,他说:“她想见见你。”

  “是吗,有机会再说吧。”

  连我自己都佩服这种镇静。

  “那我走了。”他说。

  “好走。”我说着拾起报纸。

  他又逗留片刻,然后转身去开门。

  我听到关门声,低下头才发觉手中的报纸悉悉作响,抖得如一片落叶,我吃惊地想:为什么会这样?原来我双手也在发抖,不不,我浑身在颤抖,我大叫一声,扔下报纸,冲到书房去斟了一小杯白兰地,一饮而尽。

  电话铃响,我连忙去接听,有人说话也好。

  “回来了?”是唐晶。

  “是。”我答。

  “见到涓生没有?”她问。

  我把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只觉得一口气不大顺,有点喘着的模样。

  唐晶沉默很久,我还以为她把电话挂断了,喂了几声她才说:“也好。”

  我想一想答:“他的时间宝贵,我的时间何尝不宝贵。”但这句话与将杀头的人在法场大叫“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相似,一点力也没有。

  “一我下班来你处。”唐晶说。

  “谢谢你。”

  “客气什么。”她的声音听上去闷闷不乐。

  终于离婚了,逼上梁山。

  我蹑足进房,注视正在沉睡中的平儿。

  我靠在床沿,头抵在床柱上,许久不想转变姿势,渐渐额角有点发麻,心头也有点发麻。

  离开这个家,我到什么地方去!学着像唐晶那样自立,永不抱怨,永不诉苦?不知我现在转行还来得及否?

  一双柔软的手搭在我肩膀上,我抬起头,穿校服的安儿站在我的面前。

  我与她走到书房坐下去。我有话要跟她说。

  我说:“安儿,你父亲与我决定分手,我会搬出去住。”

  安儿很镇静,她立刻间:“那女人会搬进来吗?”

  “不,你父亲会搬去跟她住。祖父母则会来这里照顾你们。”

  安儿点点头。

  “你要好好照顾弟弟。”我说。

  她又点点头。

  “我尽可能每天回来看你们。”

  “你会找工作?”她问我。

  “我会试试看。”

  “你没能把爸爸留住?”她又问道。

  我苦笑,“我是一个失败的女人。”

  “弟弟会哭完又哭。”

  “我知道,”我硬着心肠说,“他总会习惯的。”

  安儿用一只手指在桌面上划了又划,她问:“为什么爸爸不要你?”

  我抬起头,“我不知道,或许我已经不再美丽,或许我不够体贴,也许如你前几天说,我不够卖力……我不知道。”

  “会不会再嫁?”安儿忽然异常不安,“你会不会跟另外一个男人生孩子?爸爸又会不会跟那女人生孩子?”

  我只好尽量安慰她,“不会,妈妈再不会,妈妈的家亦即是你们的家,没有入比你们两个更重要。”

  安儿略略放心。“我怎么跟弟弟说呢?”又来一个难题。

  我想半天,心底的煎熬如受刑一般,终于我说:“我自己跟他讲,说妈妈要到别的地方去温习功课,准备考试。”

  “他会相信吗?”安儿烦躁地说。

  我看她一眼,低下头盘算。

  “妈妈,”她说,“我长大也永远不要结婚,我不相信男人,一个也不相信。”声若中全是恨意。

  “千万不要这样想,也许错在你妈妈——”我急忙说。

  “妈妈,你的确有错,但是爸爸应当容忍你一世,因为他是男人,他应当爱护你。”

  我听了安儿这几句话,怔怔地发呆。

  “可怜的妈妈。”她拥抱住我。

  我亦紧紧地抱住她。安儿许久没有与我这样亲近了。

  她说:“我觉得妈妈既可怜又可恨。”

  “为什么?”我涩笑。

  “可怜是因为爸爸抛弃你,可恨是因为你不长进。”她的口气像大人。

  “我怎么不长进?”我讶异。

  “太没有女人味道。”她冲口而出。

  “瞎说,你要你妈穿着黑纱透明睡衣满屋跑?”

  我忽然觉得这种尖酸的口吻像足子群——谁说咱们姐妹俩不相似?在这当口儿还有心情说笑话。

  安儿不服,“总不见你跟爸爸撒撒娇,发发嗲。”

  我悻悻然,“我不懂这些,我是良家妇女,自问掷地有金石之声。”我补上一句,“好的女人都不屑这些。”

  安儿问:“唐晶阿姨是不是好女人?”

  “当然是。”我毫不犹豫地答。

  “我听过唐晶阿姨打电话求男人替她办事,她那声音像蜜糖一样,不信你问她,”安儿理直气壮,“那男人立刻什么都答应了。”

  我更加悲哀。

  真的?烫金也来这套?想来她何止要懂,简直必须要精呢,不然的话,一个女人在外头,怎么过得这许多寒暑?女人所可以利用的,也不外是男人原始的冲动。

  “真的吗?”我问女儿,“你见过唐晶阿姨撒娇?”

  “见过,还有一次她跟爸爸说话,绕着手,靠在门框上,头斜斜地柱着门,一副没力气的样子,声音很低,后来就笑了。”

  “是吗?有这种事?”我竟然不知道。

  安儿说:“妈妈,你眼睛里除了弟弟一个人外,什么都看不见。”

  我怔怔地想:我倒情愿引诱史涓生的是她。

  我真糊涂,我从来不知道别的女人会垂涎我丈夫,而我丈夫,也不过是血肉之躯,难经一击。

  门铃响,安儿去开门。

  她扬声说:“是唐晶阿姨。”

  唐晶这死鬼永远是漂亮的,一样是事业女性,一样的时髦衣裳,穿在子群身上,显得轻佻,但唐晶有个标致格,与众不同。

  我长叹一声,“只有你一个人同情我。”

  唐晶看我一眼,“你并不见得那么值得同情,此刻持DSWS身份的女人,不知有多少,没男人,就活不下去?社会不会同情你。”

  安儿在一旁听见、比我先问:“DSWS?那是什么?”

  唐晶笑答:“DIVORCEDSEPERAIEDWIDOWEDSINGLE的女人。”

  我喃喃道:“真鲜。”

  唐晶脱去脚上的皮靴子,把腿搁在茶几上。

  我问她:“今天早下班?”

  “去看医生。”

  “什么病?”

  “整容医生,不是病。”

  我吃惊,“你要整哪里?”

  “别那么老土好不好?”唐晶笑,“整容又不是新闻,”她啜口茶,“整眼袋,免得同事老问我:唐小姐,你昨晚又没睡好?我受不住这样的关怀。”

  “可是整容——”

  “你想告诉我只有台湾女歌星才整容?”唐晶笑,“女歌星也吃饭呀,你还吃不吃饭?令自己看上去漂亮一点是很应该的。如今时装美容杂志每期都刊登有关详情,如买件新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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