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善事不如从本家开始,”子翔说:“我立刻走一趟。”
名字中有一支羽毛的子翔又去乘飞机,唉,幼儿取名字之际真得小心。
子翔先在附近小酒店落脚,然后买了食物水果玩具去探访苏家。
她租了一部车子,按照门牌在一个中等住宅区找到苏宅。
子翔去按铃。
她听见小狗吠,门一开,小男孩与小黄狗的头争看在门缝挤出来。
一把女声在门后疲倦地说:“我们不参加抽奖,不买任何电器杂物。”说完就要关门。
“苏太太,我叫容子翔,是苏坤活的朋友,我有他最新消息,向你汇报。”
大门飕一声打开,那女子声音颤抖,“他有消息?”
子翔点点头。
“请进来,家里一团糟,唉,我都没有心情打理家务。”
梅美禾太客气了,小小平房收拾得十分整齐,可见她悲伤中仍维持镇定自尊,这个女子值得敬佩。
子翔看着她憔悴而盼望的大眼睛,肯定地说:“他会回来。”
梅美禾怔怔地落下泪来,怕幼儿看见,连忙伸手抹去。
子翔微笑说:“我想喝杯啤酒,我慢慢把营救详情告诉你。”
她连忙斟出啤酒。
“可是官方已拒绝谈判。”
“苏师兄有许多朋友。”
子翔一边把礼物拆开给小男孩玩。
美禾说:“他叫乔舒亚。”
子翔送他一只会说话有荧屏宇幕的小小机械人,小孩非常喜欢。
子翔把他们的计划三言两语讲清楚。
梅美禾意外兼感动,“苏坤活太幸运了。”
子翔伸手按住她肩膀,“这是朋友应该做的事。”
“那大笔赎款——”
“由一个基金会拨出。”
先一轮容子翊与量子基金对冲着买卖股票,赢了不少,就当是量子基金捐款好了。
梅美禾松口气,脸上绷紧扭曲的肌肉松弛下来,五官更显得秀丽,随即她又担心,“游击队会言而有信吗?”
“他们也要服众,况且,经费不可少,留着人质无用。”
“子翔,你真是一个安琪儿。”
乔舒亚过来用手语表示肚饿,这时,子翔才发觉不妥,她抬起头来。
梅美禾轻轻说:“他天生失聪。”“呵。”子翔震惊。
“医院已安排明日替他做耳涡植入手术,我不打算改期。”
“对,我们得尽量正常生活,莫让恶势力得逞,我支持你。”
梅美禾看着她,“子翔你可愿意搬来与我们同住?”
子翔微笑,“我生活习惯极坏,晚上会像老鼠般跑来跑去吵人。”
这时,她的手提电话响了。
子翔知有重要消息,连忙接听,她站起来走到房间一角。
是林斯的声音,他说:“子翔?赎款已付。”
“人质呢?”
“他们将在一小时后在市集释放他,肉在斫板,无法不作出妥协,希望苏坤活吉人天相。”
子翔沉默。
林斯叹口气:“我已尽力斡旋。”他似筋疲力尽。
“我明白。”
“子翔,无论如何不可将付出赎款一事声张出去,美方讲究面子,对私人行动不表欢迎,亦不会认同。”
“知道。”
“我们等待好消息吧,稍后我将会合警方到市集寻人。”
电话挂断。
子翔转过头来,轻轻问梅美禾,“你都听到了?”
她苍白地点点头。
“明晨孩子几点钟去医院?”
“一早六时。”
“我来送你们母子。”
“那么早——”
“我是师妹,有事弟妹服其劳。”
梅美禾凝视她,“子翔,你那么有教养,出身一定很好。”
“是,我很感激我养父母。”
她意外,“你是领养儿?”
子翔点点头。
“啊。”
梅美禾忙着喂幼儿吃饭,子翔见菜式丰富,有鱼有菜。
那小男孩吃得又快又好,子翔大力称赞他。
忽然她俩听见咕噜咕噜,原来是客人饥肠辘辘,子翔难为情地笑出来。
“我马上同你做午餐。”
“我吃一只热狗便可。”
“子翔我有椒酱面。”
一定是苏坤活喜欢吃。
她做了一大碗色香味俱全的粗面,子翔埋头吃得碗脚朝天。
(21)
子翔一边抹嘴一边看钟,唉,原来只捱过三十分钟,还需过半个钟头才有消息。
“美禾?”
子翔发觉不见了她。
子翔一路找到起坐间,发觉梅美禾半昏迷倒在浴室。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去扶起她,只看到一地鲜血。
子翔吓得眼前一黑,她立刻跑出去打紧急电话召救护车,“快,孕妇早产出血昏迷!”
子翔急得全身是汗,面孔出油。
梅美禾呻吟一声,子翔赶去托起她的头。
子翔落下泪来,“救护人员已经赶来,别害怕,我懂接生。”
救护车呜鸣赶到,三四个大汉冲进门来救人。
子翔连忙把乔舒亚抱在怀中。
不到十分钟,男护士笑着出来,“在家生养也十分安全,提早面世的是名男婴,小是小一点,完全健康,母子平安,小姐,你不如也一起到医院来。”
子翔又惊又喜,“是,是。”
一家人乘顺风救护车往医院。
那早产儿只得一点点大,哭声宏亮。
在救护车中,子翔紧紧抱住婴儿的小哥哥,忽然听到电话响,她连忙去听。
“子翔,打了十分钟都无人听,什么事?吓坏人。”
“人质呢?”子翔急不及待。
“找到了!平安。”
子翔一听,混身虚脱,力气全失。过一会才对林斯说:“你再说一次。”
她把手提电话贴到梅美禾身边。
林斯的声音:“苏坤活无恙,只有一些皮外伤,他被弃在市集垃圾堆里,注射过麻醉剂,已经送往医院。”
梅美禾听了,落下泪来,不住点头。
子翔同林斯说:“他醒来同他说:小儿子已经出生,母子平安。”
“原来如此,你与她们母子在一起?”
“我们在救护车里。”
林斯笑,“子翔,这次你这个义工可真派上用场。”
子翔也笑,“助人为快乐之本。”
她挂断电话,把乔舒亚紧紧抱在怀中。
到了产科,医生看护已在等候,母婴得到最好照顾。
看护对子翔说:“你俩先回去吧,他们需要休息。”
子翔轻轻说,“乔舒亚交给我,明早我陪他去儿科。”
梅美禾点点头,用手语向大儿叮嘱几句。
那孩子机灵地转过头来,圆滚滚眼睛看牢子翔,那神情,活脱就像他父亲。
子翔对他说:“小朋友,我是子翔阿姨,这几天,你就跟着我了。”
子翔叫美禾教她一些手语,像“别担心”,“我爱你”,“妈妈就在附近”,练了几次,错误百出,变成“担心爱你”,“妈妈爱附近”之类,连看护都笑出来。
子翔带着乔舒亚回家。
她有她的一套,子翔十五岁已取得保母证书,专帮邻居太太们照顾幼儿赚取零用。
她先让乔舒亚吃饼干牛奶当点心,轻轻说:“黄口无饱期”,那孩子看着她口型,忽然也说:“黄口无饱期”,子翔笑出眼泪来。
她帮他洗澡,换上干净衣服,喃喃说:“我也喜欢运动衣裤,可廿四小时穿着。”
接着,开了电视机,大家一起看芝麻街,瞌睡虫袭击子翔,她头一侧,一缕芳魂悠然入梦。
睡到一半,只觉左臂又痛又麻,她大叫:“不要切除我手臂!”
好不容易狰扎醒来,原来是个噩梦,吓出一额冷汗。
小小乔舒亚躺在她左臂上熟睡,怪不得压得又酸又麻。
她的手提电话响了又响。
林斯在那边说:“子翔,苏师兄与你说两句。”
子翔连忙说:“师兄,你好,这里有我,你放心休养,明日我陪乔舒亚做手术,美禾母子平安,婴儿叫伊莱贾,重四磅七安士。”
那边只传来模糊的嗯嗯声。
子翔轻轻推醒小男孩,“乔舒亚,同爸爸说话。”
乔舒亚留意嘴型,看看电话,忽然明白了,对牢电话叫:“爸爸,爸爸。”
子翔微笑,“你可以拨到医院与美禾说几句,那边号码是——”
林斯答:“他上颚受伤,需要做小手术才能清晰说话。”
“他们虐打他?”
“在所难免,若干皮肤亦被炙伤,这些都是小意思了。”
“新闻有无报告?”
“有,你随时可以看到。”
乔舒亚问子翔要果汁,子翔答:“手术前你需禁食十二小时。”
她分散他注意力,用手指荧幕:“看,爸爸。”
子翔呆住。
荧幕上已释俘虏长发长须,连站立都有困难,需警察搀扶,他面孔血肉模糊,不能辨认就是苏坤活,不过他一双眼睛仍然炯炯有神,好一个男子汉。
乔舒亚转过头来,“不是爸爸。”
子翔握住孩子的手。
新闻记者这样说:“人质苏坤活突然获得无条件释放,现在碧瑶美军医院治伤……”
乔舒亚咚咚咚跑到厨房去找食物,子翔追上去。
她给他喝一点咳药水,乔舒亚安定下来入睡。
子翔松口气。
这种重担背一日已经吃不消,对美禾来说却是终身职责,真正伟大。
子翔与医院联络,同主诊医生说明:“乔舒亚的妈妈在产科,是,她早产,但是情况很好,我是保母,叫容子翔,其实他们母子分别在二楼及八楼,她随时可以探访乔舒亚,没问题,好极了,明早准六时见。”
子翔在电子手账上这样写:领养父母更伟大。
她忍不住找妈妈说几句。
容太太问:“你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在新泽西,有一个朋友生养,丈夫出差不在身边,我来做陪月。”
“你那同辈朋友都已结婚生子,你呢?”
“妈妈打蛇随棍上。”
“你是蛇吗?”
“这次事情结束我立刻来陪你。”
“这张期票可一定要兑现。”
天蒙蒙亮,子翔连忙梳洗。
她找到乔舒亚心爱的玩具熊,抱起他去医院报到。
乔舒亚醒了,吵着要吃。
“我们去看妈妈与弟弟。”
他听懂了,在汽车后座静下来。
进到医院先去见主诊医生,一转头,看见美禾走过来。
乔舒亚扑进妈妈怀抱,紧紧搂住,像只小猴子似挂在美禾身上。
美禾精神好得多。
她说:“苏同我说过话,他不久可以回来。”
“那多好。”
“子翔,谢谢你,你救了我们一家。”
“你辛苦过度,说起这种话来。”
医生说:“两位,请与乔舒亚说‘待会见’。”
子翔吻别小男孩。
她又去育婴室看伊莱贾,他已经不用氧气箱,真是小斗士。
“有人帮你忙否?”
“我姐姐正从夏威夷赶来。”
“苏师兄也很快回家。”
“谢谢你,子翔。”
“我得走了。”
子翔与美禾道别,她顺手摘下紫水晶项链,圈在美禾颈上,“叫苏师哥转到大学教书,多些时闲陪家人。”
美禾点点头。
子翔回到旅馆,想收拾行李出发,可是双腿发软,倒在床上睡熟。
醒来,已是八小时以后的事。
到底乔舒亚不是她的孩子,否则怎么睡得着。
她拨电话去问情况。
看护说:“乔舒亚苏已经苏醒,手术成功,伊莱贾苏在母亲怀中。”
子翔松出一口气,收拾行李到飞机场。
在飞机上她又睡着。
飞机抵埗,服务员推醒她:“小姐,到了。”
子翔有点胡涂,“我在哪里?”
“小姐,旧金山飞机场。”
“呵。”子翔挣扎起来取手提行李。
“最近马不停蹄?”
子翔吁出一口气,“正确。”
“可是,你终于到家了,能够回家多好。”
子翔点点头,由衷地说:“你说得对。”
她拎着行李出了海关叫车子回家。
一进公寓大堂,老管理员便笑说:“容小姐回来了,你哥哥比你早半日到,买了糖果鲜花,他对你真好。”
子翊?
“他还带着女友呢,她也客气,送我半打松饼,还有一大暖杯咖啡。”
子翊最会收买人心。
子翔有心理准备,先按铃,再叫“子翊,子翊”
门打开,却是林斯。
老管理员认错人,大概在他们眼中,华裔的面孔全部差不多。
林斯满面笑容,“子翔,欢迎回家。”
子翔微笑而保留,“你怎么会有门匙,还有,你带了什么朋友来?”
林斯莫名其妙,“朋友?”
有人自房内走出来,“子翔,是妈妈。”
第八章
(22)
子翔一看,果然是母亲,她穿了运动服,显得年轻,被误会是女儿朋友的情人。
子翔大笑。
“这傻孩子,”容太太也笑,“自幼是个欢喜团,吃碗面都开心半日。”
“妈妈我正在挂念你。”
“我陪你爸爸开会,林斯才特地探访。”
“我想见爸爸。”
“今天晚上一起吃饭,我先去逛百货公司。”
子翔又笑了,她艳羡母亲这坚不可摧的逛街购物习惯。
容太太挽着手袋出去。
子翔朝林斯摊摊手。
他把她拥抱得透不过气来。
“苏师兄怎样?”
“他会完全康复,他的真实身份永远不会披露,我相信他的至亲也不知情,但是他的名字面孔已经暴露,无论以前做过什么工作,将来都需转职,他不久可以回国,接受一些后勤岗位。”
“那笔赎金——”
“游击队会继续用来购买武器以及进行更多恐怖活动,这是一些国家拒谈判拒妥协的原因。”
子翔考虑很久,“我仍然认为我们做得对。”
“子翔,我丢了官。”
子翔一惊,“是因为这次行动?”
“因为我性格不合外交生涯。”
子翔抱歉,“是因为签发孤儿护照?”
“十年国外流浪,也已经足够。”
“可怜的林斯,你打算怎样?或者经营一片小小咖啡店。”
“明年上头会调我回首府做外交部副部长。”
子翔先是一怔,随即咧开嘴笑:“恭喜恭喜,升官发财。”
“在先进国家,升官同发财是两回事。”
“对,为官的也需另买六合彩。”
“耽会就去投注站。”
他俩又拥抱得紧紧。
子翔告诉林斯,“小小伊莱贾的头只有橘子大,袖珍无比,我不敢碰他,可是趋近了,他忽然睁开眼睛,伸手来摸我面孔,我忍不住哭了。”
林斯小心聆听。
“你说,林斯,容妈妈当年在孤儿院看见我,我可也是那个样子?”
“我猜想你是大块头,爱笑,伯母一看就喜欢。”
“林斯,我生父母会是怎么样的人,是农民,抑或小贩?”
“照年份算,那时刚实施一孩政策——”
“我因性别遭到遗弃?这么说来,生父母知识有限。”
“但是你那样会读书,必然有先天性遗传。”
“他们是谁呢?”
“子翔,你如觉必要,我可设法帮你调查,不一定有结果,但是可能找到蛛丝马迹。”
“我想想再作决定。”
“我明白。”
“林斯,真的,你真的明白?”
“子翔,自我第一眼看见你,清晰如水晶,我知道那人会是你。”
子翔希望她也有同样感受,但是没有,她有一丝遗憾。
“南昌那教席还在吗?”
林斯点点头。
“我想去看看。”
林斯取出手提电脑,让子翔在小小液晶荧屏上参看照片。
只见一座祠堂般的古老大屋改装成学校,没有间隔,大堂一般放着小小木制格凳,一大扁门板当作黑板,上边写着英文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