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体太虚弱了,所以才会受一点风寒就昏迷不醒,老夫给她开一帖退烧的药方,等她的高烧退去后,人自然就清醒了。”语毕,徐大夫坐在桌案前,挥毫写下洋洋洒洒的药方。
“她身上的伤不要紧吧?”袭自琮的眼神充满冰冷的怒气,那是针对伤害汪紫薰的人所产生的。
“看起来虽然严重,不过,并没有伤到筋骨。”对于她身上的伤,徐大夫算得上是经验老道了。“最重要的是要喂她喝一点软粥,她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别再让她饿肚子了。”
“杭州的大夫真是厉害,连病人有没有吃东西都缘贸隼础!狗降侣撑宸氐馈?
“哼!用不着阿谀老夫。”徐大夫毫不领情。“老夫是听旁人说的,加上她瘦了一圈,任谁都缘贸隼础!?
关于她的事,轰动了整个杭州,大街小巷的人都议论纷纷,他当然也耳闻了一些。
袭自琮那冷幽的眸子不再泛出火光,反倒染上一层更深的寒意。“她腹中的……娃儿还好吗?”
“娃儿没事。”徐大夫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眸,缓缓打量眼前这名俊伟不凡的男子,心里充满了怀疑。“公子跟袭夫人是什么关系?”
她神秘地离开“袭家庄”,与这名公子关心她的态度,他不论横看竖看,都觉得有些暧昧,难不成袭家媳妇不守妇道的事并不是传言,而是确有此事?
“大夫似乎管得大多了。”袭自琮不以为忤地扬起嘴角,对于这个好管闲事的老郎中他倒是挺欣赏的。“方德,帮我送大夫回去。”
“是的。”
※ ※ ※
隔天一早,“袭家庄”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什么?人关在柴房里怎么会不见呢?”袭大宇大发雷霆地拍向桌子,力道之大甚至击下一块桌角。
若不是他儿子的尸体一直迟迟未找到,他还想替袭衍威积一点德,否则他早就处理掉那女人肚中的孩子,将她逐出“袭家庄”了。
“小的不知道人……人怎么会突然不见,昨晚分明还在的……”一名下人吓得双腿发软,浑身打颤地跪在地上。
袭大宇气得将他一脚踢倒在地。“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怎么连一个女人也看不住?”
“爹,这也不能怪他。”袭衍武把得意的笑意藏进心中。“柴房的门没有上闩,那女人又不是笨蛋,怎么可能不把握机会逃出去呢?”
汪紫薰的逃跑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过,对他却是十分有利,不论有没有将她逮回来,他那爱面子的老父肯定会气得火冒三丈,绝不可能再接纳她了,换句话说,这个家再也容不下她了。
“为什么不上门闩?”袭大宇震怒地瞪他一眼。“你知不知道让她跑出去以后,会带给‘袭家庄’多大的耻辱?”
“爹,您别紧张,孩儿一定会把她抓回来的,那女人那么弱不禁风,她跑不远的。”
话才说完,一个念头便突然从袭衍武脑中冒出来。“爹,会不会是那个女人的奸夫将她带走的?”
“可恶!”袭大宇焦急地破口大骂。“那你还不快派人去把她抓回来!绝不能让她跑出——”
“不用麻烦了。”这时,一个沉稳的嗓音插进了他们的对话中。
袭大宇气愤地望向书房门口,本想把来人臭骂一顿,但是,当他一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后,立即换上一副和蔼的面孔。“咦?自琮,你什么时候来杭州的,怎么不通知伯父一声呢?”
原来出现在门口的正是袭自琮。
“昨天刚到。”袭自琮面带严厉之色,慢慢地走进书房中,停在他伯父与堂弟面前。“伯父,可以把下人支退吗?”
刚才听到的对话,已经让他对他们父子两感到彻底的寒心了,他相信接下来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可以。”袭大宇虽然对他的行径有点摸不着头绪,但是仍示意那名下人离开。“你下去做事吧!”
“是,老爷。”
见到下人离开后,袭衍武忍不住挑起俊秀的右眉,含笑地问:“堂兄刚才说的‘不用麻烦’是什么意思?”
“不用找紫薰了,她现在人在我那里。”
袭自琮那低沉的话语有如在晴空中响起一声巨雷,教人错愕!
“什么?!”袭家父子对望一眼,两人相似的眼中都写满了惊讶。
只见袭大宇马上恢复镇定,双目精光熠熠地干笑几声。“呵呵呵……自琮,别跟伯父说笑了,我那媳妇怎么可能在你那里呢?”
只是……他的侄子为何知道汪紫薰的闺名呢?袭大宇怀疑地思忖着。
“是啊!堂兄,这一点都不好笑。”袭衍我心里的感觉可不像表面上的那么愉悦,事实上,他觉得不太妙。
如果他堂兄真的是汪紫薰的奸夫,那一切就惨了!该死!他会不会是来为她讨回公道的啊?
“伯父,请您坐下,有件事要让您知道。”
袭自琮蹙着眉心那道透露出严肃性格的皱褶,将那晚发生的谬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袭大宇听完以后,震惊地瘫在椅子上,久久说不话来。
袭衍武则感到不可思议。“你是说大哥设计你跟紫薰共度一夜?!天!我还没听过这么荒唐的事情。”
“我不相信……衍威怎么会做出这种……荒谬绝伦的事情……”袭大宇嘴里喃喃念着,一副失神的模样。
“我没有必要撒谎。”
袭自琮无法对眼前这名老人产生任何同情之心,一个凡事向钱看的人,所教导出来的儿子自然也是贪财势利,这也是他们兄妹三人少与“袭家庄”往来的原因。
当年他伯父不肯对他的双亲伸出援手,害他们被逼得自尽身亡,他们兄妹也变成孤儿了。
本来,以他伯父的财势,他大可以将他们接来杭州一起生活,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反而对他们不闻不问,任他们兄妹三人自生自灭,仿佛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般。
“堂兄,你别生气,爹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一时无法接受我大哥是那种混帐而已。”袭衍武连忙讨好地问:“不知堂兄现在有什么打算?”
将来“袭家庄”还处处得仰仗“千里船行”的帮忙,所以,现在说什么也不能与他堂兄撕破脸。
“我要带紫薰回泉州。”袭自琮直视他的眼眸,不拐弯抹角,直接说出今天的来意。
原本失魂落魄的袭大宇一听到他的要求,立刻气冲冲地站起来。“不成!那女人是我们袭家的媳妇,你不能把她带走。”
“衍威已经死了。”袭自琮冷静地指出事实。
袭大宇不悦地哼了一声,对他非常的不满。
“就算衍威死了,我们袭家还是养得起那个女人,怎么可以让你说带走就带走?”
只有贫穷的寡妇才会改嫁,袭家还不至于养不起那女人,况且,他们做了对不起衍威的事,虽然不是存心的,但是却也伤害了袭家的声誉,他怎么能任他们逍遥自在、双宿双飞呢?
袭衍武听了,两道眉毛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父亲的语气未免太冲了点,万一惹恼了堂兄怎么办?
“怎么养?将紫薰关在柴房里,不给她吃、不给她喝,还毒打她一顿是吗?”一抹寒霜罩上袭自琮的俊脸。
“哼!她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来,只打她一顿算便宜她了。”
袭大宇对自己的侄子还存着一丝敬畏,不敢正面与他起冲突,只好将心中的怨气出在汪紫薰身上。
袭衍武飞快瞥了一下袭自琮那冰冷的眼眸,心中不免感到着急。“爹,其实错不在紫薰,要怪就得怪大哥行为荒唐啊!”
“哼!不要提那个孽子。”袭大宇大袖一挥,挥掉了桌几上的瓷器。
“爹,紫薰已经怀了堂兄的孩子,不如让她跟堂兄走吧!算是弥补大哥所犯下的错误。”
袭衍武说得头头是道,无非是想藉机消弭他堂兄的火气,并且看看能否从中捞一点好处。
虽然他说得合情合理,但是,袭大宇仍然顾虑着自己的面子。“不行!这样外人会怎么看待我们‘袭家庄’?”
“爹,我们不说出来,外人怎么会知道呢?”见到父亲那么冥顽不灵,袭衍武倒是有些心急。
“还是不成!那女人忽然被带到泉州,你以为她的娘家不会追究吗?”袭大宇板着老脸拒绝袭自琮。“自琮,你就把那女人留在‘袭家庄’吧!你看她那副瘦弱苍白的死样子,日后怎么替你生养孩子啊?如果你真的舍不得她腹中所怀的孩子,等到她临盆之后,我再派人把那娃儿送去给你好了。”
人都是有私心的,袭大宇自然也不例外,为了维护“袭家庄”的名声,他宁死也不愿将汪紫薰交给袭自琮。
“伯父有什么要求就直说吧!”
一抹鄙夷的眸光让袭自琮的黑瞳变得更加冰冷,他伯父迟迟不肯放手,一定是有原因的。
“你把伯父当成什么了?”袭大宇顿时勃然大怒。“伯父也是为了你好,才不让你带走那女人,那女人根本不适合你。”
袭自琮克制地瞪起严厉的眸子,强硬地道:“别再说了,我已经决定带走紫薰,若是伯父不高兴,大可断绝两家之间的生意往来,另找别的船行运送货物。”
语毕,袭自琮便不再顾念亲情地转身离开,与其在这里跟他们慢慢讲条件,不如回去看看汪紫薰醒了没有。
“该死!”袭衍武的脸色倏地阴沉下来。“爹,惹恼了堂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他一直以为袭自琮的个性严谨冷静,但是,他怎么也没料到袭自琮竟然会说翻脸就翻脸,失去了与“千里船行”的合作关系,会害“袭家庄”旗下的商行损失惨重啊!
“别吵。”袭大宇怒红了老脸。“他想要那女人,就让他带走好了,总有一天他会后悔的。”
第六章
日已西沉,天边残留着一道夕阳余晖,金黄色的霞光从窗子里射进屋内,也照在汪紫薰那不安稳的睡颜上。
她的眼皮动了一下,然后像是被惊醒般突然睁开眼眸。
“唔……”映入眼帘的是完全陌生的环境,与一张脸上带着关心之意的丫鬟,让汪紫薰惊惶地想坐起来。
“夫人,慢一点!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在一旁看顾的小青连忙轻轻地扶她坐起来。
汪紫薰狐疑地环顾四方,并且从嘴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呃……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奇怪!她不是被关在柴房吗?怎么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醒来呢?难不成昨晚发生的事不是一场梦,她真的见到那名把她害得身败名裂的臭男人了?
“这里是‘千里船行’的杭州分行,昨天夜里大爷把你抱了回来,还为你请了大夫。”小青那清秀伶俐的模样甚是讨喜。
“千……里船行?”汪紫薰的笑容在瞬间消失了。那不是他……所经营的船行吗?
“对了,夫人的肚子一定很饿了,小青去厨房端一碗粥过来,好吗?”不等汪紫薰的回答,小青吱吱喳喳地说完话后,便迅速走出屋子。
“不用——”
剩下的话汪紫薰只能含在口中了,因为小青那精力充沛的移动速度让她看傻眼了,她从未见过这么勤快机灵的小丫鬟,以前她的帖身丫鬟根本就不理她,只听袭衍威一个人的命令而已。
不久,小青端着一碗散发着香气的热粥走进来,而她身后跟着的是这间屋子的主人——袭自琮。
汪紫薰看见他,素净的脸蛋儿立刻变了颜色,而微颤的小手更是紧紧抓着被子不放。
小青的眼睁溜了一圈,察觉到两人不寻常的静默,忙不迭笑嘻嘻地道:“夫人,我把粥端来了,快点趁热喝一点吧!”她以汤匙舀起热腾腾的排骨肉粥,然后吹凉它,一匙又一匙慢慢喂进她的口中。
在袭自琮那炯亮的目光下,汪紫薰不但吃得痛苦,而且也撑得相当辛苦,她的食量小,根本吃不了那么多粥,但是,她怕这名小丫鬟挨他的骂,所以就硬逼着自己把粥吞下去。
“吃不下就别硬撑了。”袭自琮无奈地叹息一声,她怎么会那么怕他呢?“小青,去把药端来。”
“是。”小青应了一声,就要退下的时候,她发现衣角被一双荑夷紧紧抓住。“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汪紫薰睁着一双可怜兮兮的水眸无言地恳求她。
小青侧着脑袋瓜子想一下,误以为她是因为待在陌生的环境而感到不安,所以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夫人放心,小青一下子就回来了。”
汪紫薰的黑眸几乎是黏在小青的身上,直到她走出门外。
“听丫鬟说你的高烧已经退了。”袭自琮坐在床铺旁,一双黑潭似的眸子直视她那带伤的小脸。“你的伤口还疼吗?”
“不疼……一点都不疼了。”汪紫薰惊慌地瞄了他一眼,然后偷偷摸摸地往床角缩去。
他真的好奇怪!为什么一副看起来好像很关心她的样子?这是某种新的诡计吗?汪紫薰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见到她脸上那显而易见的惧怕,袭自琮不自觉地放柔嗓音。
汪紫薰敷衍地点了点头,压根儿不信他的话。“请问我……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她在囚禁的期间无故失踪了那么久,回去肯定会受到更严厉的惩罚,但是,她不回“袭家庄”,还能上哪里去呢?
娘家?
不可能!正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在出嫁后,没有任何女子会搬回娘家居住,即使是她的丈夫已经死了也一样。
但是,除了娘家,她想不出可以去的地方了。
“我伯父他们这样对待你,你为什么还想回去?”袭自琮的声音隐含着一丝怒气,不明白她的脑袋是怎么想的?
汪紫薰怯怯地低下螓首,声若蚊呐地道:“因为那里是我的家,我当然得回去啊!”
好怪喔!怎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生气啊?是不是她不小心惹到他了?
“你现在可以不用回去了。”袭自琮严密地盯着她的反应。“我决定带你到泉州去。”
听到他再次提起此事,汪紫薰震惊地抬起头来。“不、不行!我不……不要去泉州。”
她原以为自己昨晚听错了,没想到他真的这样说过,天啊!
“为什么?”不解的愠怒从袭自琮的太阳穴延伸至颈部青筋。
在袭衍威的虐待下,他能理解她的个性为何会变得那么胆小懦弱,但是,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离开那个苛待她的地方?
汪紫薰绞着冰冷的手指头,不敢迎视他那双峻目。“因为他们……他们不会放我走……”
“这不是理由,除非你自己想离开,否则没有人能帮助你。”袭自琮想激出她潜在的坚强特质。
汪紫薰奇怪地瞄了他一眼,然后鼓足了勇气,以无辜的嗓音轻声辩驳。“可是我……我不想离开啊!是你硬要带我走的……”她的声音愈讲愈小,最后连尾音都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