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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十郎  第6页    作者:于晴

  “口渴就喝水吧。”水袋抛了过去。

  聂拾儿一接手,咕噜咕噜猛灌个过瘾。其实有问题的是他,不是挺之吧?方才瞬间他口干舌燥啊,难道、难道……不不,不再想不再想。他可是有名的胡思乱想,是他乱想乱想!

  一抬头,看见他的好兄弟已坐在火堆旁取暖,湿衣还是穿在身上……他迟疑了下,决定还是不要再逼挺之脱衣,他怕天干物燥,引人想入非非,万一蹦出不该出现的火花,他岂不完蛋?

  他有点心不甘情不愿慢吞吞走到火堆旁坐下,随即像想起什么,连忙双手遮胸,叫道:“你可别胡思乱想啊。”连他都会不小心乱想一下,何况是定力没他好的挺之呢?

  西门庭闻言,哧地笑出来。

  “聂兄,你大可放心。你虽相貌出众,身材也很……异样的好。但,小弟我,看见你完全没有任何的心动,怎么会胡思乱想呢?”

  “……也对。”聂拾儿很酸地说:“就像我对你一样。你看起来就像蜂蜜水一样甜……不,我的意思是说,从小到大我最讨厌吃甜食,所以,就算你像×××,我也只当你是兄弟!”×××动消音,他绝不会说出来,那实在太丢人了。

  长期的通信,西门庭多少了解他无厘头的性子,也不主动追问,只觉此人有趣又好笑。

  “咱们已经离开三、四天,宫家应该不会再追上来了吧?”

  “唔,天底下又不是只有我这个男人,没必要再追上来吧?”聂拾儿嘿笑两声。

  “那么,聂兄,你还有许多事要忙吧?”

  “那当然,我人缘这么广,每天被追杀,不,我是说,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做,好比我得上白云山采天蜴草,那种药汁对人皮面具有很大的帮助,我说了你也不懂;我还得去松竹书院探探我师父,还得寻找我那个不知道哪儿去的小护卫……”

  “就是你在信里提的,你十三岁那年终于逃亡成功的护卫?”西门庭兴味十足地问。

  “耶,挺之,你记我的信记得这么熟?不亏我连你第一次寄给我的信都背得滚瓜烂熟呢。”

  西门庭绽笑:“都五、六年了你还能倒背入流,那背出来我听听。”

  聂拾儿面不改色,立刻转移话题很快地说:

  “说起我那个混蛋小护卫,明明说好不管谁先从师父眼皮下逃出去,一定会救另一个。没想到那混蛋,竟然弃我于不顾,从此再无下落。”他咬牙切齿。“等我找到了他,嘿嘿嘿——”

  “你家挺特别的,人人身边都有个保护者。”

  “我也觉得奇怪,八成是咱们的爹觉得儿子太珍贵,对了,我记得你也提过你排行老六,好像也挺特别的……我想想,你家、你家……”

  “在南京城。”西门庭很好心地补上:“我是义子。”

  “我想起来了,你在信上提过,你家那个病人膏肓的小弟才是西门家的亲儿嘛。”

  西门庭微微一笑:“他现在已娶妻,身子也一日好过一日。”

  “哦哦,那么你也不见得一定要在民信局做事了。”

  “做习惯了。我大哥这一年也常寄信来叫我回老家,可以帮他跟三哥管生意,不过我心知没那个能耐,就拒绝了。聂兄,既然你还有事要忙,那我也不多打扰你,等雨停了,我想我们还是分道扬镳吧。”

  “耶?我不是说我陪你去负荆请罪吗?”这么快就想抛下他,太狠了点吧!

  西门庭笑道:

  “此去一路北上,就可以到老顺发。我家老板对咱们都不错,少了一匹马,他不会在意,最多我赔一半。”

  说得这般无情,聂拾儿心里恨得痒痒的,尤其见火温将他的脸、他的头发逐一烤干,蜜色的脸颊有两抹温热的淡晕,心里更是……好痒好痒,当然是用恨痒的。

  “你性子像风,喜欢独来独往,虽然交友广阔,可是你并不在意友情的长短,算是一个活在现在的人吧。”

  聂拾儿微愕,道:“你怎么知道?”

  “你在信上写的啊。”他面不改色道。

  他有写过这种话吗?聂拾儿眯眼,然后很快死皮赖脸地:“我可不管,我非要跟你上老顺发看看。咱们是兄弟,我若有麻烦缠身,一定也不放过你。”

  西门庭闻言,好笑地摇摇头,也没有再坚持下去。就算他坚持,也没有多大的用处吧。

  ※  ※  ※

  叮叮咚咚,雨声微微惊醒西门庭半梦半醒的神智。他掀了掀眼皮,瞧见火堆微弱,庙内一片温热……他低头一看,原来自己身上多披了一件外衣。

  他坐起来,环视庙内,全无聂拾儿的踪影。拾儿的外衣仍在,百宝箱也在,人八成去解手,他这两天像吃坏肚子似,逮到机会就去解放。这么忖思的当口,破庙前后来了两名男子避雨。

  西门庭一看,暗叫不妙,不动声色地将聂拾儿留下的外衣缓缓放下。

  先走进门的是一名剑客——西门庭也只能用剑客来形容。他对江湖的印象只限于聂拾儿的书信里,实在想不出一名佩带长剑的男人还能叫什么。

  这男人一进破庙也不到火堆旁取暖,直接挑了角落坐下,闭目养神。

  重要的是,进来的第二人正是宫万秋。

  他暗暗苦恼。原来聂拾儿说的也是假话,宫家的人根本为了新姑爷,天涯海角也要追到底。他只能庆幸自己与宫万秋打过照面时,并非以真面目示人。

  他默默觑了那剑客一眼,料想宫万秋与那剑客只是同时进庙躲雨,互不相识。

  那现在可怎么办?

  等拾儿回来?还是他先冲出去?若他这么闯出去,必会引起注意。思量半晌,最后决定当作无事地待在原处。

  异样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他不动声色,依旧当作没有感觉到这辣人的视线。

  “公子一人在此躲雨?”有人开口了,逼得他不得不抬起眼来。

  是宫万秋问的话。

  “嗯嗯。”

  “公子可曾见过两名年轻男子?一名白肤青年,神色狡猾古怪;一名肤色……跟你一般。”

  西门庭听到最后那句,心吊得老高,清秀的脸摇着。“我没见到。”

  “是吗?公子若见到这两人,可要避得老远。这两人是江湖淫棍,不论男女,都惨遭他俩毒手。公子长得这般清秀,可要小心谨慎了。”

  “多谢兄台提醒。”西门庭抿嘴微笑。

  宫万秋仍目不转睛地打量他,完全不将另一名避雨的剑客放在眼里。“不过公子也可以放心,我专程追出来,就是为了斩草除根。”

  西门庭听他说到最后,仿佛一字一字充满恨意。他暗叫不妙,原以为宫万秋是为宫家小姐来追夫,最多也不过把拾儿拳打脚踢一番再扛回宫府,如今看来,分明是打算来个毁尸灭迹,让宫家小姐再也找不着拾儿……男人的妒忌更可怕啊!

  西门庭见宫万秋缓缓抽出背后的长剑,再度暗暗叹气。细小的汗珠滑落颊畔,他虽然称不上手无缚鸡之力,跟普通人打架也不会输,但对方若是个练家子,剑一出,他大概真会玩完,尤其宫万秋的眼神充满了杀气。

  他这条命,有九成九是笃定送给了拾儿吧。

  “看过这两名江湖淫棍的赵嫂子曾提,一般肤色偏沉的男子,长相即使俊俏,也多属阳刚,但那名肤色像蜂蜜水的青年,生得纤细,乍看之下,有七分像女子,再一细看,浑身上下透着优雅,很显然,这人必定是少见的男子,赵嫂子才会如此印象深刻。我本以为,一个女人家的形容有多少帮助?没有明显特征如何认人?今天一看,才知道她形容得真好。”

  “……我从不知我这么特别。”西门庭微微泛着苦笑。

  “他呢?”

  “早就分道扬镳了。”

  “死到临头,你还顾及他,不亏为他的生死至交。”

  生死至交?舌根苦意更甚。他可从来不知道一句“生死至交”竟然得拿性命来换啊。

  这时,宫万秋终于看了那剑客一眼。他见多识广,多少看出这剑客冷僻孤傲,绝不会多惹是非,但为防保险,他仍问道:

  “这位兄弟可会插手?”

  那剑客连张眼都没有,对于西门庭而言,宛如等了一炷香那般久之后,剑客才冷淡地应了声。

  应声之后,西门庭立即弹跳而起,他的眼瞳映着直逼而来的剑影,身子极力往左抛去。

  正暗松口气躲过第一剑时,右肩却传来暴痛,差点痛到晕了过去,这才发现宫万秋一剑穿透了他的肩胛骨。

  “下一刻就是你的命了!说,聂拾儿在哪儿?”

  “……”

  “看来你当真是不要命了!反正聂拾儿也活不了多久,你这个生死之交就先下黄泉等着他吧!”

  原来今天是他的死期,幸而恩弟已康复,他也见到多年的“信友”,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痛捂着肩伤,西门庭抿唇,眼睁睁瞧着他拔出剑,直刺他的心窝。

  “锵”的一声,眼前竟然有抹人影挡在他的面前。他甚至来不及凝聚新的焦距,就瞧见宫万秋与这剑客打了起来。

  招招如闪电,他根本无法锁住,只能暗惊江湖人果然可怕,他大哥虽也是练家子,但很少在他面前露招,是以方才他还妄想从剑下逃命。

  “你说过不插手!”

  “聂拾儿的命是我的,还轮不到你动手!”

  “你跟他也有仇?”

  原来,拾儿处处结仇啊……西门庭暗叹口气,很无力地缓缓倒在地上。肩头痛到他眼花模糊,神智逐渐不清,隐约地瞧见庙门口好像出现了个人,那人还很随便地提着自己的腰裤,边穿边走进庙……这么随便的人,除了一个聂拾儿还会有谁?

  “真怪,我明明没吃什么脏东西,怎么老跑茅厕……”聂拾儿一见宫万秋,立刻投向地上那摊烂泥似的身子。“挺之!”

  他立刻奔前,宫万秋见机不可失,挥剑相向,不料聂拾儿仿佛预料他的招式,身子一弯,避剑滑向前,宫万秋微愕的同时,那剑客的身躯已完全挡住聂拾儿的身影。

  “挺之!”聂拾儿一见他肩头血流不止,迅速封住他几道大穴。

  “你回来啦……”他气若游丝喃道。

  “废话,我不回来救你,你准完蛋!你这笨蛋,会不会大喊?我也不过在外头解个手,你一喊,我一定听到,你这么讲义气,我很感动你知不知道?”

  “……我不是讲义气,我是痛得喊不出来而已……”

  聂拾儿瞪他一眼,随即见鲜血染上他的颈、他的脸,他心头一阵诡痛,立刻把自己的外衣撕裂,身后打斗的影子交错,籍着微弱的火光,跳映在西门庭的血脸上,令他心烦气躁。他喊道:

  “喂喂!要打出去打好不好?”

  连头也没有回,仿佛料定有人能将宫万秋逼出破庙。也果然没有一会儿,庙内一片安静。

  聂拾儿正要拉开他的衣服,西门庭虚弱低语:

  “你要干什么?”

  “混蛋,你没看我充当大夫吗?”

  “我……自己可以来……”

  “你要能自己来,我都能飞天了!”

  “……你会后悔的……”

  聂拾儿见封穴也不能阻止他继续流血,咬牙道:

  “你放心!我不会后悔!我知道你比我壮、比我强,我不会妒忌你,行了吧!”一把撕了西门庭的上衣,露出同样蜜色的肌肤,聂拾儿心跳一下,暗骂自己当真是禽兽都不如的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被一个男人所迷惑。他迅速包扎那纤肩上的伤口,忽然间,他好像不小心瞄到什么,顿时僵住。

  他不敢置信地,视线缓缓向下移动,瞧见他的好兄弟胸前用白布紧紧裹住,完全看不出白布下的曲线。

  “……挺之,你还清醒吧?”

  “……嗯。”

  “……我想,你的伤口还不致死,最多留个疤而已。”

  “谢谢……”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然后很轻声地问:“你的身子受过重伤?”

  “没有。”

  喉咙顿时干涩无比,但要问的还是得问个明白啊。聂拾儿的眼珠用极为缓慢的速度,移向那血迹斑斑的脸庞。

  这脸庞多清秀、多宜男宜女,多引人胡思乱想啊,怎么他一直没有发现?他擅易容,擅观察人之貌啊。

  “挺之,我明白我这样问你很失礼,可是,你是男的吧?”说到最后,都在发颤了。

  “女的。”

  聂拾儿发出凄厉的叫声,捧着头跳离三步远,哇哇大叫:

  “我完了!我死定了!我被骗了!是个女的!我岂不要负责吗?”脑海闪过一幕幕,在赵胖子家里硬挤在挺之身上,又想起在宫家的茅厕里还猛拍挺之很平坦的胸。“天!我刚才还不小心瞧见她的手臂!我完了!我不要娶老婆!我不想娶她啊!老天爷,老天爷你是不是看我太快活,存心设个陷阱要我跳进去?我还不想娶啊!”

  “我也不想嫁。”

  惨烈的控诉忽然消音,聂拾儿缓缓回头,很小心翼翼地问:

  “挺之……不,西门姑娘,你方才说了什么?”

  西门庭虽已经虚弱到想要昏过去了,但仍好心地说:

  “聂兄,你放心,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我不会要你娶,因为我根本不想嫁给你。”

  “……我有什么不好?”聂拾儿抗议:“我好歹长相不错,四肢健全,你是哪儿看不上我,这么肯定说不嫁?”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那你是……要娶我了?”

  “那当然不!”聂拾儿心里泛酸,总觉得很呕。他说不娶是一回事,她说不嫁那当然最好!现在,他并不想娶个老婆回家供着,他还很贪玩啊,只是……心头就是很不痛快!

  正要开口再表达他的小小不满,她就昏了过去。他很不甘愿地上前,瞪着她的脸一会儿,袖尾用力擦去她脸上碍眼的血迹。

  “……”他嘴里不知咕哝什么,然后蹲在那儿盯着她的脸。

  一直一直……没有移开视线。

  第四章

  左肩的疼痛,让她被迫清醒。

  痛痛痛痛……从小到大没有经历过这么痛彻心扉的感觉。她咬住牙根,靠着使力的右臂,勉强起身。

  环顾四周,是间客栈吧。陌生的桌椅上还有几道污渍。

  既然有人送她到客栈里,这个“有人”是谁,是可想而知了。她注意到床上内侧鼓起,像有东西藏在里头,她上前一掀——

  既感无力又觉好笑。

  即使无法带在身边,拾儿也要他的百宝箱放在最安全的地方。她睡外侧,内侧是他的宝贝,若有人来抢也得先经过她……真狠啊。

  外头有细微的说话声,她走到窗边,用肩轻顶了下,窗被推了个缝,同时,陌生的男人声音若有似无传了进来。

  “你这个兄弟真是硬骨头,宫万秋如何逼他,他也不肯说出你在哪儿。”

  “是吗?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人。”聂拾儿很快乐地说,随即又很哀怨地抱怨:“我宁可她别这么好,我会很心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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