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是不是做错了?可是如果不这样,他如何保全恩弟、保全小六,保住整个西门家?
再这样下去,他怕小六真会变成男孩啊。
下定决心开门见山跟她谈,至少让她明白男女是有别的。
“大哥,我想再过几个月,离家闯闯。”门内传来清楚的决定。
“什么?”
“大哥,永二哥早就离家去闯了,四哥也是,我离家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当然!你明知你是……你是……”
“大哥,我想去驿站或民信局做事。”
“去那种地方……”岂不是要四处跑?她是女的!女的啊!
“是啊,整天看恩弟老是病着,我也良心不安。当初大哥收我当义弟,不就是希望能帮恩弟一把?他跟我年纪差不多,却成天躺在病床上。去驿站,多少达官贵人会仗着权势送信送货回家乡,我可以私查里头有没有药方或者特别的药材;若去民信局,多半会有各地稀奇古怪的药方;再者,当了信役,可以四处跑,说不定就在哪里的镇上或村落,有恩弟救命的药方。大哥这多划算,寻遍千山万里,却不必花家里的一分一毫。”
是挺有道理的……不不,怎么会有道理?她是个女的,要她混在一群男人里,那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何况,我想出去走走,大哥,我还记得第一次你从外地捎信回来,每人一封,那时我只觉不必与大哥面对面,竟也能‘听’到大哥的唠叨,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有趣吗……他还记得第一次捎信回家,她才十岁,原来在这么久以前,她就惦在心里了。
小六平常很随遇而安,少有能特别引起她执念的事,方才听她口吻,的确流露出了点兴味……
忽地,有人伸起懒腰走进内院,西门笑暗惊,不小心踢到门板,那人立刻抬头往这里看来。
“谁?”
“……是义弟?”
“大哥?”西门义一见西门笑从阴影中现身,讶道:“三更半夜大哥你不睡着,待在……老六的房前做什么?”
“没有。”西门笑沉稳地笑。
“没有才有鬼呢。”西门义跳上廊栏,看见他双手敛后,更加起疑心。“你身后藏什么?”
“没有、没有。对了——”西门笑忽然喊:“义弟,你别老抓着我啊!”
“大哥,你声音这么大做什么?”
“我最近受了点风寒……咳咳……”
“你当我是白痴儿吗?”摔不及防的,西门义忽然推开门。
西门笑大惊失色,连忙抱住西门义的腰,要阻止他进去。不料义弟的身子太过往前倾,他重心不稳,跟着踉跄跌了进去,手中的秘密同时飞了上去,倒挂在屏风上。
西门义瞪着那东西,然后缓缓地转向西门笑。后者只能干笑以对。
在屏风后的西门庭慢慢走出来,衣衫有些凌乱,但还算包得紧紧的,她边系着腰带边往上看,看见一个很陌生的东西。
“大哥,你的啊?”她问,踮脚取下了东西,然后摊开来打量。“很像是肚兜耶。”
“你知道这是什么?”西门笑讶道。他好不容易硬着头皮买了一件回家,就是想教她,年纪到了该懂的还是要懂。
“知道啊。”她绽出有趣的笑:“前年我有一阵子默书默晚了,天天过午后才去厨房用饭。厨房的姐姐们都在聊胭脂水粉或者是哪家的衣物好,我常听。大哥,你要有需要,我还能建议你去哪家买呢。”
原来,从头到尾他都是白操心了。“小六,你当真什么都听见了?”
“是啊。”她笑:“她们当我是不懂事的孩子。还提到每个月她们都有不便的日子,我好奇问了,她们笑得挺暖昧的,跟我提个大概。去年我好像有跟恩弟聊过,他说得可仔细呢。”
“恩弟?他长年躺在病床上,怎会懂这些?”西门笑难以置信。
“我说的。”西门义很干脆地说。
“义弟?你跟恩弟提这个做什么?”
“咱们天南地北聊啊,男孩子迟早会对姑娘家有兴趣,跟他聊聊也不行?何况,不管是哪个兄弟,一有机会都跟恩弟聊得乱七八糟,不然哪天他痊愈了,不懂花花世界怎么办?要不,大哥,你平常都跟恩弟聊什么?”
“……”只聊他的病会好会好。他果然失职了。
“喏,大哥,还你。”西门庭笑道,塞进他的手里。“送这给心仪的姑娘好像太大胆了点,不过她收到,一定能明白你的心意的。”
“不,我不是……”见小六又露出那种害死人的桃花笑。她的未来怎么办?他要去祠堂静静才行。
“大哥,我想跟你聊聊。”西门义说道。
“我……”不太好吧,西门笑头皮一阵发麻,最近义弟愈变愈老奸,虽说是为了西门家,不得不变成商人本色,但是,他还是很怕义弟毛毛的眼神啊。
“晚安,大哥、三哥。”她笑道。
“等等,小六——”试图露出身为大哥很沉稳的笑,却发现这两人少根筋,完全无视于他身为大哥的威严。
西门庭微笑着挥挥手,目送他俩后,才关上房,伸个懒腰上床睡觉去了。
※ ※ ※
数月后,西门府外——
“小六,你只身在外,诸多不变,一定要多加照顾自己。如果不习惯,就回来吧。”西门笑殷殷嘱咐着。
西门庭一翻上马,身形优雅而俐落,完全看不出女孩家的影子。
“好,大哥,等我稳下来,一定第一个捎信给你。”毫不留恋,策马离去。
西门笑注视许久,才叹了口气,一转身,讶道:
“义弟,你要上哪儿?”
“我要去探探敌情。”
“敌情?”
“听说聂家的‘封澐书肆’出了一本《孽世镜》,卖得甚好,我要去看看到底有多好?大哥,你不必等我吃饭了。”
“……我的兄弟们真是很积极啊……我去找恩弟聊聊好了。”每离开一个兄弟,他心里就怅然所失,明知各有前程,但总是有点遗憾。尤其是小六……不知何年何月她才能恢复女装?才有慧眼男子情钟于她?
唉,他的头还是很大啊。
※ ※ ※
一年后,远方——
“快快快!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十一郎,我把信放在这里,银子也放在这里,我还加了一封诅咒信,谁敢拿了银子不寄信,就受我一辈子的诅咒吧!”聂拾儿双掌合十,求神拜佛。“老天爷,拜托你一定要让这封信确实送到南京聂家,三哥他们再不来救人,我怕我跟十一郎死在央师父的手下!呜,我要打扮得美美的,吃得好、穿得暖,不要再被她欺压了……”
“你快点!”猫儿眼的十一郎担任把风。远处响起咚咚咚的声音,两人倏然一惊,连忙狂奔离开官道上。
拜托,老天,他在这里的日子真的很无聊啊,谁来救救他——
“师父,咱们等你好久啦!”聂拾儿立刻换上笑容,对着远处用力挥着手,就怕师父看不见。
“谄媚。”十一郎咕哝。
※ ※ ※
一个月后,杨柳信局——
西门庭抱着一堆信进屋整理,一封看起来很破旧的信掉落。她捡起,注意到收信人是“快来救救我”!
她一愣,瞥到这封信写着寄出的地址,却没有写要送到哪儿。
信件很破旧,破旧到连她都可以看出里头厚厚的一叠纸。她迟疑了会儿,抽出来读着,没一会儿,她失笑。
“这人,真有趣,还诅咒人呢,不写地址怎么帮你送?”
同时,远方突然有人跳起来,喊:
“糟,我好像忘了写老家地址!天亡我也!”
《完》
夜梦魂牵之十二相思
以下转载自万盛拔辣鲜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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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初更,阴阴凉凉的,少年挥别了友人,推门走进客栈的住房。
房外尚有淡淡月色可引路,房内却是伸手不见五指。少年开了窗,点起了油灯,照亮他年轻略带稚气的脸庞。脱了外衫,直接上床瞪着窗外月光好一会儿,美眸里复杂的情绪慢慢转浓,才略带恼怒地闭上,拉被蒙头就睡。◇◇◇“你……”转头向随身护卫大武问:“是我记错了吗?家里都是兄弟吧?”“是。”年轻的大武平静道。
苍白的脸庞再转回,注视那小孩儿半晌,微笑:“你叫什么?”
“元巧!我叫聂元巧!”他大声宣布。
突地,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他张眼,整个人翻落床铺,滚进一层层的花海之中。花香扑鼻,很像是幼年时四哥教他写字时,窗外百花盛开浓郁的味道。
那时,四哥告诉他,女孩儿身上的香味就是如此,将来有一名女子的花香会专属于他的。哼,他才不管哪朵花是他的,也不想知道将来谁是他的意中人,现在的他,只想着──四哥啊……
聂家里兄弟十二名,他最年幼,却与四哥最亲,偏偏近年四哥有了异样,与他逐渐疏离。四周嫩红色的花海随风摇曳,迎面的芬芳让他想起嫂子们身上的香气,他扁扁嘴,停了一会儿,又咧嘴淘气一笑,飞身扑向其中,漫天的花瓣飞舞,他刷开白扇猛扇,心头乐不可支。倒卧花间,支手托腮,闭目养神,任由那一阵阵香气围绕。
“哼。”心头虽乐,一想起四哥,又开始恼了起来。幼年手足情深,成人之后疏离到阋墙的例子不是没有过,是他蠢他呆他想得太美好,以为兄弟之情深厚可以到老死。他忘了,二个人二颗心,他一厢情愿而已。
愈想愈恼,索性不想了。不如想着嫂子们,那还有趣些……女孩似宝,正是四哥教他的啊,这混帐四哥、混帐四哥,每想他一次,心里就火大一次……心里骂着,怨气十足的再度沉眠…… “元巧,你上头有十一名兄长,你算是最小的。”聂四微笑。
十指慢慢的数着,还借了聂四二根手指,小脸露出十分惊吓的表情。“这么多?”“是挺多的。”
“那……你是我的第几个兄长啊?”
“我在家中排行老四,你说你该如何叫我呢?”
“四哥!”他大声叫道。
稚气快活的叫声,让他吓了一跳,再度转醒,竟然满头大汗!
四周一片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向来胆大,也不怕,只是疑惑自己才一闭眼,怎么就天黑了。手中的扇不见了,自己也不是躺在花丛之间,而是站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他搔搔头,才跨一步,就瞧见前方的屋子里透着些许的烛光。
这是哪儿啊?
他心里莫名其妙,仍是胆大包天往前走,走着走着,借着烛光老觉得那窗子挺眼熟的。“啊!是南京老家!”他大喜过望,奔上前。这扇窗!这扇窗正是四哥的房啊!四哥少年时在多儿园养病,后来他与四哥回到南京老家,初时他一人独睡不习惯,便是翻过这窗子,钻进四哥的被窝里的。他记得很清楚,那时他没料到自己个小人轻,一翻窗,还来不及稳住,就倒栽进去,亏得大武眼明手快,将他接住,当时四哥还在更衣,转身瞧见他时,苍白的脸还露出很惊讶的表情呢,这个记忆他一直没有忘……微弱的烛光透着窗,印出淡白的人影来。他满心欢喜,想推门而入,又想起四哥他的狠心。心里又恼了,若是让四哥知道他回来了,准是明儿个又赶他出门。
这一迟疑,他停步不前,死瞪着那窗上的影子。
一年了啊……
从没跟四哥分开这么久过,也没想过会跟四哥分开这么久。大哥、二哥,三哥跟其它兄长们自幼各奔东西,各有梦想要圆,四、五年能相聚一次实属难得,虽然如此,彼此的兄弟之情却不曾稍减过,可要他学着他们,他做不到啊!没有面对面,没有相处,兄弟之情如何延续?一个家里,就算有一个不成材的小弟也不是稀奇古怪的事,他安于本份,就在南京老家里不成气候直到终老也不行吗?“四哥,我也有我的梦想啊,你问过我吗?还是,你讨厌起这个不成材的弟弟了?光宗耀祖真这么重要吗?”他低语,心里又恼又怒。一卯起来,决心跟四哥说个清楚!他还年轻,是聂家最小的弟弟,可是从头到尾,他很清楚自己的梦想是什么!他的梦想!他的梦想是──“四哥!”他喊道:“我──”推门而入,刹那间,满室芳香排山倒海而来,眼前竟然是一片花海,微一错愕里,充满厌恶地双手挡住那如女孩儿身上的香气。他一向没什么心思,不曾深恶痛绝过什么,此时此刻心里竟好恨啊──“大武,这个秘密只有你、我,跟八弟知道。”聂四平静道。
“是,我不会说出去的。”
“元巧忘了就忘了吧。我让多儿园成了废墟,没有人会再回头找线索。”“是。”
聂四仿佛听见什么声响,回头一看,瞧见他躲在帘子后头。
“元巧?”同样的错愕出现在聂四少年的脸庞,然后沉静地笑道:“你躲在帘后头什么?明知你四哥还没力气跟你玩的。”向他伸出手。他眨了眨眼,从帘后跳出去,握住聂四的手。
“元巧,方才你听见了什么?”聂四不经意地问。
他看着少年聂四半晌,然后食指摆在唇间,顽皮笑道:“四哥说是秘密。”“元巧,你真聪明,是四哥的秘密,所以,你忘了吧。要记起的话,会害死四哥的。”会害死四哥的。他瞪大了眼,用力摇头,大声叫:“我忘了我忘了我忘了!”回音不停,加上那令人讨厌的香气,让他头痛欲裂,整个人突然弹起,翻滚下床。他张眼,瞧见四周一片黑暗,还是初更的秋天……
满头大汗。
什么南京老家、什么花海全不见踪迹。
“搞了半天,一直在做梦……”做个梦也能吓得满身是汗,真是孬。“怎么会做出这种梦来?”他抹了抹脸,从地上爬起来,淡淡的香气还持续着,循着气味而去,瞧见客栈的后院里,种植一种红色的郡带花,味道浓郁,犹如在梦中的花香……“原来因此而作梦啊!”是梦啊,是梦啊。百般滋味说不出口,一时之间只能注视着被乌云遮了大半的圆月。他还当真回到了老家呢……追溯记忆的最初,是一团模糊的黑洞,接着是四哥跟八哥出现了,当时他大概四、五岁左右,也许更小?“我到底忘了什么啊!”如今回想,四哥故作漫不经心,但应是挺重要的事,重要到连他也都瞒了。他抓了抓头,不愿再深想,只骂道:“混蛋四哥,我就等你头发都白了再回家算了!”气死他了!气死他了!痛死他了!痛死他了!想死他了!想死他了!“气死我了!”紧紧抿着唇,翻上栏杆坐着,瞪着天上的圆月,想象南京聂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