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老大对此倒有点错愕。
“是吗?像晨曦?”他倒没注意到,他还以为小丫头愈来愈像……她,是因为血缘的缘故。
看表情就知道他果然没注意到,羲雅叹了叹。
“她一直以为你爱的是晨曦。”
赵家老大很戚兴趣地看弟弟一眼。
“那,你以为她爱的是谁?”
一句话就击中目标。不过羲雅另有疑问。
“先不说她的年纪还太轻,谈‘爱’,可能还太早,还不够稳定。然而她看着你的眼神始终令我非常在意。”
听到弟弟坦承自己的感情已经令他够惊讶的了。“承认这件事花了你多少时间?〕
“就跟你承认你这一生永远无法忘记她是一样的久。”
来台北以后,义雅原以为距离与时间会冲淡从前自以为不成熟的感情,却没想到在经过淘洗后,对自己的感情归属只是更加确定。
当他一旦认清他与她之间是下可能回到以前的时候,他便知道他们只能继续往前走了。他的爱情便是从那时起开始成熟的。
对晓雾,他有的是许多的亲情、友情,以及许多复杂难解的情感,他们相识了太多年,许多感情早巳杂揉在一起,无法区分。
然而在不知不觉里,他发现自己竟然在等她长大,而且至今依然在等。
等她也确定自己的感情归属,他才会表明自己的感情。在此之前,他不愿意用自己的感情去误导她的心做出错误的决定。因为她下仅仅是他心之所系,更是他重要的朋友与亲人。
他是这么想的:该是他的,就会是他的。
但是他能等到她也爱上他的那一天吗?他不知道。他怕他等来的结果会是发现她另有所爱。
房里,这两个逐渐迈向成熟的男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带了点苦味的笑。
他们竟是何其相像的兄弟啊。
在表现感情的方式上,他们都倾向于内敛与深藏。
激情不是他们的语言。
对他们而言,与其在心仪女子的窗下唱小夜曲,不如用自己的方式在她身边默默守护,直到爱情成熟的那一天,摘下幸福的果实。
“其实你不用在意。”赵家老大说。“你记不记得,以前,小五还很小的时候,每次一见到我就哇哇大哭,看见你却笑。在她根本还不懂得任何人情世故的时候,她就已经做了选择。〕
“但这个世界上感情有许多种。”因此他不可能不在意。就连前一刻他刚回来时,看见晓雾与老大在一起,他的心,说实在话,还是有一点吃味的。
“那么她对我,绝对不是爱情。至少不是刻骨铭心的那一种。倘是迷恋,也很快就会忘记。我想小丫头只是莫名地崇拜我。〕
崇拜?这他倒是没想到。“就跟我崇拜你一样?”
“你崇拜我?”这可新鲜了。他怎么从来不知道他这个优等生弟弟崇拜他?
羲雅笑了笑。“我一直都崇拜你,大哥。”
〔崇拜我放纵自我的人生选择?”此言颇有自嘲之意。
“错了,我崇拜你总是任情任性地做你自己。”话说到此,他转头看向浴室的门。“换做是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也像你这么潇洒。”他用功念书,在老师眼中永远是个品学兼优的模范生。一路走来,所走的路,总是那么样的平顺。他的人生平凡无奇,唯一的不寻常,只有那个打破他宁静心湖的小女孩。曾几何时,他的生命里早已经不能没有她?
水声早已停歇。片刻后,门把转动,一颗小头颅钻了出来。
“不要看喔。”女孩呐呐地将全身裹在大浴巾里,湿漉漉地走出来。
在场这两个男人是她从小熟到大的。
然而她还是不免有一丝羞怯。
赵家兄弟都听话地转过头去,非礼勿视。
其实晓雾根本不需要遮遮掩掩。
大浴巾下,她还穿着羲雅的衣服。但是不合身的衣服让她突然觉得十分脆弱。
而十七岁这个年纪虽然还有些青涩,却也已经足够让她意识到男与女之间的差异。
折腾了一天,她真的累了。此时此刻,她不想再被训了。
看看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她问:“我可以睡哪里?”
赵家兄弟再次齐声道:“床。”
晓雾跳上床,躲进棉被里后才抛开浴巾。
呼,昏昏欲睡了……
“等等,”羲雅捉了吹风机过来。“先把头发吹干。”
想到他们话还没说完,晓雾勉强打起精神。“你不要再生我的气。”她不是来让他生气的。她只是、只是真的好想见他一面,如此而已。
〔这个我们明天再讨论。”说完他便扭开吹风机,细心地吹干她的头发。
啊,这么长的头发……还是像晨曦,不大像他印象中的帅妹……
不过晓雾真的只是盲目地走着晨曦走过的路吗?
或者其实这样的她,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在吹风机轰轰的声音里,义雅心中充满了不确定。他唯一确定的是他真的很在意这个女孩。
头发吹干了。晓雾睡着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赵大哥晚安。”
赵家老大已经从柜子里搬出两个备用睡袋,铺在地上。
看了弟弟一眼,做哥哥的他说:“中国人跟最熟悉的人是不会说晚安的。”因为真正亲近的人不需要这种西洋礼节也能领会彼此关切的心意。
羲雅静静看了晓雾的睡颜好一会儿。“这个我知道。”
不过……有一种晚安只适合跟最亲近的人说。
“晚安,帅妹。”
第九章
那一年。
他九岁,她五岁。
天空很蓝。
太阳很大,树很绿。
她是他的小跟班。
平常没事,她就喜欢在他身边打转,在阳台上瞧见他牵了脚踏车准备出门。
她忙喊:“嘻呀,等鹅,鹅也要去。”
羲雅一看到隔壁家那个小黏人精就吓得想要赶快逃走。不管他去哪里,她都要跟,害他被朋友嘲笑,他实在怕了她。
“不要,你不要跟来。”他急急将脚踏车牵往门口。
她则边喊他,边跑下楼来。
终于他跨上了车,准备加速逃逸。
晓雾跑下楼来,差一步没追到他。
眼看着他非但没等她,还愈跑愈远,她抽抽噎噎地追在他后头,一边哭,一边追着。
追到鞋子掉了一只,跌倒三次,身上漂亮的小洋装也弄脏了。
她追丢了他的身影,一个人在长长的柏油马路上,迷失了方向。
等到羲雅从杂货店里买齐了东西,骑着脚踏车回家时,才在路上看到蹲在马路边嚎啕的她。
他停下来,站到她面前,有点生气又有点想笑。“不是叫你不要跟来吗?”真是只跟屁虫。
晓雾抬起一张被泪水淹过的脸,看见熟悉的他就在自己面前,“哇”地一声,她跳上前抱住他的腿,结结巴巴地道:“坏、嘻呀坏,不等鹅,好坏!”
羲雅脸上满是黑线。他想挪开脚又怕弄伤了她。“小五,放手。”
“不放不放。”小女孩的头摇得像博浪鼓一般。“鹅迷路了、鹅迷路了。”
男孩动弹不得,只得陪她站在大太阳底下,抬起头,不知所措地望着天空。
啊,天空很蓝,树很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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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夏天。
那一年,他十一岁,她七岁。
看见他牵着脚踏车准备出门,她也不打招呼,直接冲过来,跳到他车子的后座上。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
羲雅回过头,有点无奈地看着她道:“小五,你下来。”
她鼓起红红的双颊,可爱又任性地摇摇头。“不、要。鹅要跟你去。〕
她因为贪吃,缺了一颗牙,而新牙还没长出来,因此讲起话来发音仍然不标准。
羲雅又说:“我只是要去杂货店。不是去什么好玩的地方。”
但她只是固执地重申:“鹅要跟你去。〕
僵持许久,他投降了。“好吧,随便你。”
他踩动踏板,载着她往巷子口骑去。
风儿吹在她软软的脸颊上,她开心地叫道:“好好玩,嘻呀教鹅骑车车。”
……“你腿太短了。”
“教鹅骑车车。”她又道。
……“等你长大再说。”
“鹅要骑车车!”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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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夏天,天空很蓝。
微风吹过浓绿的树梢。
蝉声绵延。
他十三岁,她九岁。
远远地瞧见他在牵车。她问:“羲雅,你要去哪里?”她的牙在半年前终于长齐,讲话开始清晰起来。
“去杂货店。”
“我也要去。”
他将车牵到门口,正在发育抽长的腿跨上车座,回头道:“上来吧。”
反正,躲也没用。
他也已经很习惯有她在自己身边跟前跟后了。
她欢呼一声,跳到他的后座上。
他将后座加上了软垫,坐起来很舒服。
他的脚踏车后座是她专属的宝座。她开心地搂着他的腰,爱极了与他一起驰骋在风中的感觉。
这美好的时光,能持续到永远吗?
希望啊,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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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十四岁,她十岁。
那一年,天空乌云密布。
天气常阴。
放学后,她背着双肩带式的书包,跟着回家的小队伍缓缓地往回家的方向走。
离学校有段距离后,队伍也渐渐散了。
零零散散的小学生勾肩搭背地走在马路边。
经过巷子口的杂货店时,晓雾脱了队,停住脚步。
她绕进杂货店里,口渴,想买一支冰。
在冰柜里挑选了好久,她终于选中一支芒果冰棒。
待她拿了冰棒,掏出钱想付帐时,才发现平常看店的那个老奶奶不在,店里只有他们家跟羲雅读同一所国中的小姐姐在。
“多少钱?”她问。
那女孩从文具柜里转过身来,看见拿着冰棒的晓雾。对她笑了一笑,说:“啊,你不是趟义雅的邻家小妹吗?”
“嗯?”晓雾不解。她呆呆地看着她。“冰棒多少钱?”
女孩瞧了眼她手上的冰棒,说:“不用钱。姐姐请客。”
“耶?”晓雾更是一头雾水。
女孩在她面前弯下腰来,拍拍她的头说:“小妹妹好可爱。你可不可以帮姐姐做一件事?”
“嗯?”晓雾担忧地看着手上的冰棒,觉得它好像就快要融化了。她想她最好赶快把它吃掉。“什么事?”
“你等我一下喔。”那女孩站了起来,匆匆跑到楼上,一会儿后,又飞快地跑下楼。
来到晓雾面前,她微笑地看着她说:“小妹妹,你帮姐姐把这封信交给你羲雅哥哥,好不好?”
晓雾拿着那封有着美丽印花的粉色信封,困惑地问:“这是什么?”
“这是秘密。”女孩拍拍她的头,打开她的书包,将信封放进里面。“要帮我拿给你的羲雅哥哥喔。”
“啊……那个我……”我还没答应啊。晓雾楞楞地看着手上的冰渐渐融化。糖水流了下来,那支冰棒黏了她一手湿。
让她那一整个夏天的心情也跟着黏腻了起来。
很多年以后,她都还清楚记得,那时手心上的黏腻感受。
而当时的她却也料想下到,杂货店女孩的秘密到后来竟然会变成她自己的秘密。
也是从那一天起,羲雅失去了他的跟班。
而她失去了她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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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因此暗地里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或许至今她心中的伤仍未痊愈。
她哭了起来。
羲雅……真对不起……
“该醒一醒了,小五。”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晓雾挣扎地掀开泪湿的眼皮时,看见坐在床边的朝阳,一时还反应不来,意识仍停留在过去的回忆里。
楞了好半晌后,她才叫出声。“啊——”朝阳怎么会在这里?
“别啊。”朝阳动手掀开被子,将她拉起来。“你这小捣蛋鬼,要上来台北怎么不先通知我一声?害全家人为你担心!”
晓雾愁着脸道:“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已经有人狠狠训了我一顿,你就放我一马吧。”她也不是故意的啊,真的就只是……一时冲动啊……
朝阳理理她睡乱了的发。“羲雅说过你了?”
“嗯……”脑袋还昏昏沉沉的。“他人呢?”他房间就这么丁点大,张望了下,却没见到羲雅和赵大哥的人。
“羲雅一早就赶回学校的实验室去了,你知道为了找你,他差点连正在进行的一项很重要的实验也不管了吗?”今早她刚到这里时,正巧听到他同学打电话来催他回实验室,才晓得他正在做的实验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啊……是吗?”晓雾垂下脸。“那……他实验没出什么问题吧?”临时决定要上来时,她都没考虑到这些事。似乎,真是给其他人添了不少麻烦啊。
“不知道,最好是没有。”朝阳站起身来,看着妹妹一脸忏悔的样子,心软了些。“算了,反正他现在回实验室去了,你也赶快起来梳洗整理一下,你明天还要上学,今天一定得回家。”
那她不就见不到义雅了吗?晓雾一脸惊慌。她才刚刚见他一面,还不够啊,起码在回家前,有句话她一定要跟他说的。
“我可不可以请一天假?朝阳,你打电话帮我跟爸妈说,我还想多留在台北几天。”
朝阳神色古怪地看着她。“多留几天要做什么?”
晓雾结巴起来。“嗯……我、我是想,我也好一阵子没见到你了,想跟你住一晚嘛。”
朝阳脸上的表情转为明了。“义雅的实验还不知道要做几天,就算你等到明天,他也不见得能挪出时间陪你。”
晓雾急了。也不管心事被识破,拉着朝阳的袖子道:“那你可不可以带我去他学校,我只要见他一面,跟他说几句话就好。”
朝阳突然正色地说:“小五,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认清楚自己的心了吗?”
晓雾从未在他人面前坦承过自己的感情,直到这一刻——
“朝阳你不要笑我。”她觉得好难为情。
朝阳没有笑她,她只是再度坐下来将妹妹拥进怀里。“知道了,待会儿我带你去找他。”
赵家老大在这时候提着三人份的早餐回来。恰巧听见这一段话,他笑笑问:“我买了两张下午一点钟的火车票,这时间应该还可以吧?”
“可、可以。”晓雾连耳根都红了。
朝阳抬起脸,与赵家老大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笑。
小女孩总算也到了该长大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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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大物理系实验室里。
小陈同学打开实验室的门,看着站在门外的亮眼少女。
朝阳投给他浅浅淡淡的一个笑。“找赵羲雅,他在吗?”
小陈楞了好半晌才回过神。“喔,喔,在,他在。我去叫他——”哇,这赵羲雅真人不露相,原来他不交女朋友,是因为他早就有了。还是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呢。真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