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弱水视线移到索罗烈焰手上。“王爷今天是存心来寻我的吗?”
索罗烈焰愣了下才回答。“今天遇到是机缘巧合,可我从来没放弃过寻你。”
“我也没放弃过等你……直到这刻见了你。”柳弱水甩开他的手。“我在他们墓旁落脚,就是为了等你,你明白吗?”
索罗烈焰怔住,他的确没有想过到这儿找她,因为……柳弱水沉沉地凝着他。“我在等,等你能坦然面对过往。等你不再躁怒,不再疑心--谁知道,你还是没变。”她轻叹。“如果你不信我,我们做这夫妻,还有什幺意思吗?”
“你是我的妻,这是永远不变。”索罗烈焰试图挽回。
“这样不够的。”柳弱水摇头。
“够了。”姬红再度插了进来。“柳妹子,你留在这儿大半年也够了。我早就说要把你接离这鬼地方,你一直不肯,说要在这儿等他。眼下这情景,你该可以走了吧;不走的话,难道要跟旁人一样,守着死人吗?”姬红眼儿一抛,睇着索罗烈焰。
索罗烈焰眼神凛冽,口上却不再作声,姬红的话的确说到他心头了。
柳弱水的眼光移到墓碑上,幽然叹息。
黄土一,埋葬的又岂是两条痴心。翩坠的桃花瓣儿,是淌流不尽的粉泪哪。
也许无数暗夜中,她流的泪,已经够多了。
☆☆☆
自从那日后,柳弱水便决定搬到“姬红居”,以避开索罗烈焰。哪知道索罗烈焰隔天就寻来,只是“姬红居”大门深锁,已不接客,索罗烈焰硬生生被挡在门外。不过,除了索罗烈焰之外,连仇煞也一并被拒在门外。
直到这个时候,索罗烈焰才知道,原来仇煞是姬红的未婚夫,只是姬红一直未允成亲,对他也常是避而不见。
虽是不得其门而入,两人还是共同在门外守了几天。
姬红推开二楼的窗户,一眼就瞧见两人。“还在呢!”她喃念一声,又把窗户关了,旋身回到桌子前。
“红姐,不用理他。只是--”柳弱水停了手上的针线活。“给你添了麻烦,让你这几天不能做生意,我心头着实过意不去。”
“反正仇煞来了之后,我生意也不好做了,不差这几天。”姬红忽地笑起。
“其实,话说回来,索罗烈焰和仇煞守在门口,对我往后的生意,可是大有助益。我想,拜他们所赐,恐怕连皇上都知道我这个‘姬红居’了。”
“啊。”柳弱水微愕。
“你想嘛。”姬红坐下,搅着她的红丝巾。“军情告急,他们两个可是要领兵作战的将军。这会儿,没上阵磨枪,反倒流连秦楼楚馆,不闹得满城风雨才怪。”她轻拂,一抹薄红撩过柳弱水的面前。
红纱飘落相显得柳弱水容色暗沉。“红姐,这事会有多大影响?”
姬红托住粉腮。“我想,皇上不会坐视不管的,而且仇煞是个有分寸的人,事情再大,也不致贻误军机吧,只是两人脸上难看些。”
柳弱水怔忡片刻,放下针线,牵扯了抹笑。“红姐,大哥为你牺牲可多,你就别再难为他了。”
“为我牺牲?才不呢!”姬红嘟起嘴。“他这人忠心得很,所做的一切,为的是索罗烈焰,可不是我。他进来,是为索罗烈焰做说客;他不进来,是不忍见索罗烈焰落单。”
柳弱水微转笑容。“红姐,大哥这幺好的人,为什幺你总三番四次的拒他?”
“你大哥好,可不是为我这个人好;索罗烈焰人虽然不好,不过他确实对你好。他这般好强要脸,为了你,丢了两次脸。一回是半年前,他欢欢喜喜地求了皇上赐婚,皇上浩浩荡荡地要帮他办喜事,新娘却不见了;再一回就是这次了,他顾不得成为笑柄,也要在‘姬红居’门口等你。你说,他待你不好吗?”不等柳弱水回答,姬红又自顾地说下去。“虽说,他性子不好,可是这几天,他并没有硬闯,只是在门外等着,可见他是有心悔改,你真一点机会也不想给他吗?”
“我……”柳弱水支吾,咬紧朱唇,终于低吐。“我怕又是一次失望。”这些天,看他在门外苦候,她何尝不挣扎啊。
“我知道这事还得考量,就怕时间不多了。他们最近恐怕就得启程了,你要是没和索罗烈焰说上话的话,再见面也不知道什幺时候了。”
“我明白。”柳弱水盼着她。“以前我总是瞻前顾后。那时,知道他可能得上战场,才决心……决心与他作夫妻的。可是这大半年来,我还是会忍不住问自己,当时是不是太冲动了。这一步,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再跨了?”
“这样吧,我帮你去瞧他,看看这笨男人,这些天有些个什幺样的省悟。若他还可造,你就见了他吧。”姬红拍拍她的手,移步到窗口,拉开窗子。
“啊--”她失声逸出。
“怎幺了?”柳弱水站了起来。
“两人都不在了。”姬红回头。
“真的吗?”柳弱水急着移身到窗口探望。
“嗯。”姬红点头。“我下去看看,到底怎幺了。”婀娜的身形轻妙地离开房间。不多时,便到门口。
姬红打开门,左张右望,就是没见到两人。“咦!”倒是瞧见凤灵儿骑马飞奔而来。“小灵儿。”她一喜,摇手唤着。
“师姐。”凤灵儿疾驰,到了门口才停下来。
姬红笑着。“你怎幺没和斐冷在‘镇南国’护着,跑到京城来了。”
凤灵儿眉头一拧,翻身下马。“师姐,你不知道吗?边塞告急,连斐冷都被调来了。他才刚落脚,现在马上就得出发了。就我晓得,三杰今天面圣过后,午时就得调集精锐,自‘紫微门’出,率师北援。”
“啊?!”姬红微愕。“这幺说,这两人一早是来道别的。”
凤灵儿奇道:“你们没和他俩道别吗?”
姬红霍地抬头朝窗口喊。“柳妹子,索罗烈焰今天就得走了,你有什幺话要跟他说,我帮你去追他。”
“啊!?”柳弱水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他们走得这样快急。她还在想要不要见他,没想到他就要出征,而她连面都没能见上。
“柳妹子,你快点说哪。”姬红在下头催着,她已经翻身上马了。
柳弱水回神,连忙大喊。“你……你叫他保重。”千言万语,她竟一时不知该怎幺说,只能望他保重。
“好。”姬红拍马,朝宫殿奔去。
一路上她狂驰急奔,引来路人侧目。谁都不晓得,那娇甜软媚的姬红有这身本领。姬红敛去往日笑靥,一心追奔,她为柳弱水追索罗烈焰,也为自身追仇煞。她想见仇煞的,特别是在他将奔赴杀戮战场的前夕。
仇煞?!姬红看到了那是他昂挺的背影,她一笑,嘴上先唤的却是另一人。
“王爷。”声音里,还是她惯常的软腻。
先止步的是仇煞,他认出她的声音了。
“什幺事情?”索罗烈焰和仇煞勒马掉头。
姬红优雅地驾马到两人身边。“柳妹子托我和王爷说一声,要王爷保重。”
索罗烈焰神采一昂。“她原谅我了。”
“不知道。”姬红微耸香肩。“等你回来,再好好和她谈吧。”
索罗烈焰笑容一敛,不过姬红并没看到,她的视线悄移到仇煞身上。
“姬红姑娘。”索罗烈焰突然唤她。
姬红回眸顾盼。“王爷这幺客气,可要折煞姬红了。莫不是王爷有什幺话,要姬红转达?”
索罗烈焰面色变得古怪。“你帮我和她说,一个孤儿的故事。有个孤儿,他娘跟人跑了,丢下他一个人给他爹照顾。没两年,他爹死了,他便让他爹的朋友、一个拳师收养了。所以那孤儿打小不喜欢女人,也不相信女人,后来……后来的故事,她就知道了。”这孤儿想要一个家,可越接近家的时候,他越害怕会失去家。
“好。”姬红点头。“我会和她说这故事。王爷你放心去征战吧,柳妹子我会照顾好,将来你的孩子,不管男女,‘姬红居’都会收留的。”看索罗烈焰眉飞似剑,她娇声失笑。“好吧,王爷要是不喜欢‘姬红居’的环境,就早些回来把他们接走吧。”
她转眸凝着仇煞。“仇煞,其实呢,我也是很欢迎你来‘姬红居’的。”两匹马并立,她探手抵着仇煞的胸膛。“你要肯花钱来,我也会把你当恩客一样供着的。”
仇煞抓住她的手,眼神中有难得的杂错。“等我。”
“我当然会等你喽--”看着他眼中通流的暖情,姬红蓦地俯身揽抱住他。
“你可是我姬红第一个赚不到银子的男人。我会等着,等着你败倒在我石榴裙下的。”她笑着,手上舍不得放开他。
也许,她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他,她喜欢他干净舒服的味道。不过,至少此刻她是抱着他的。
☆☆☆
亥时,万籁俱寂,已是寤寐入睡的时候,柳弱水房中仍有一盏幽灯亮着。
“叩!叩!柳妹子。”姬红见房中有灯,敲门轻唤。
“请进。”柳弱水应着,在旁陪她的老妇过去帮她开门。
姬红款移莲步。“怎幺这幺晚了还没睡?”自从一个月前柳弱水搬到姬红独处的“惹香筑”之后,她便暂不接客。
“红姐--”柳弱水放下手中的针线。“你看这件披风如何?”她摊开手中的黑色披风,上头绣了一团烈焰,那火势熊熊炎炎,炳炳,仿佛破夜而出。
柳弱水轻轻摆动,幻成火舌信吐,似是随时会燃烧窜烟。
火光在真假虚幻间,更显魔魅,叫人眼难移,目难瞬,神难思,魂难回。
姬红呆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话。“太棒了。”
柳弱水轻轻一笑。“我绣了半年多了。”在每一个想念索罗烈焰的夜晚。她将一针一线的思念,绵密地织在这件披风上。
而今她终于绣好了,因为那团火,叫初见的人,屏气凝神。那就是她第一眼见到他的感觉。
姬红的手轻轻触在披风上。“看来你想他想得紧。”如果她对“他”的思念有、形的话,是不是也是那一团火。
“红姐。”柳弱水十指交缠。“最近,我总是梦到烈焰他受伤。你说,他会不会出事了?”秀眉愁凝不开。
“你想多了。”姬红嗤笑一声,轻点着她的额际,款款坐下。
姬红明知道最近战事吃紧,还佯作一副无事的样子。“你一定是因为我和你说过他的事情,你心头怜惜他,不再这幺怨怪他,才多了些思念牵寄。”
“不全是的。”柳弱水说不上为什幺,她就是不安哪。“嗯。”她眉心又蹙。
“怎幺了?”姬红探问。
“没事,孩子踢了我一下。”柳弱水轻笑,双手抚在肚子上。“等孩子出世后,我想去找烈焰,把这件披风送去给他。”
“我的好妹子,你这种身……”姬红话说到一半,便让敲门声给打断。
“柳姑娘,姬红姑娘在这里吗?”平素服侍姬红的小婢女,正在外头敲门。
“她在。”柳弱水轻唤。
小婢女径自开了门进来。“姬红姑娘,是凤灵儿姑娘派人捎来的信。”
姬红睨了小婢女一眼。“我等会儿再看。”使了眼色,叫她离开。
“红姐,现在看吧。”柳弱水都站了起来。“说不定有什幺重要的事情。”
“会有什幺重要的事?”姬红虚扯一抹笑。“了不得就是她在斐冷身边待得无聊,和我抱怨几声吧。”
“红姐。”柳弱水睁盼着她。
姬红只好朝小婢女伸手。“拿来吧。”她拆了信,信上说“靖阳城”战事猛烈,已经撑不住了,大军这几日行程会有异动。
“怎幺办?”柳弱水读到这儿,脸色都白了。
“哎呀。”姬红收了信。“只不过是一个小城嘛,他们这几日就救回来了。
没什幺好担心的。”顺手把信给烧了。
“红姐,别骗我了,我……嗯……”柳弱水心头一急,气血冲不上来,但觉晕眩,眼前一黑,腿便软了。
“怎幺了?”姬红和旁边的老妇连忙搀住她。
“没事。”柳弱水在两人的搀扶下,蹲低身子。
“我看让你一个人在这儿白担心,也是没用。”姬红美目流转。“这幺吧,我帮你去看一趟索罗烈焰,顺便把披风给他。他心头知道你在等他,凡事也会更加周全。穿上你的披风,他精神一振,那就是金刚护体、刀枪不入了。”
“红姐……”柳弱水抬头,眼睛水灵灵地滚淌泪儿。
“别这幺看我。”姬红轻慎。“我最讨厌姑娘家看来比我惹人怜爱。你这个当娘的,好好顾好身子,我也才有话和索罗烈焰说。”
柳弱水握住她的手。“你和他说,我不许他忘了。是他答应过我,不管他到哪儿去,都要回这个家,回到我身边的。”
这是她第一次“不许”他如何,因为--害怕。
☆☆☆
姬红允了柳弱水之后,便快马飞骑,日夜兼程,一路北往。
她连赶数天,越接近边疆,路上的景致便越荒凉,好不容易才见到一座半圯的茶棚,姬红翻身下马。“有人吗?”她只手擦汗,只手牵马。
衰颓的光景,比一片荒草,更让人发毛。
“嗯。”一阵风吹了过来,散开一股子让人发呕的味道。
马匹不安地躁动,姬红原本想离开,脚步却忍不住往有味道的地方寻去。
她掩鼻牵马,踏进半腰高的草堆,伸手拨开。“嗯。”眼前横着一片士兵的尸体,那些尸体身上穿的是“多屠王国”的军服。
她低身,止不下想吐的感觉。“嗯。”不过,她也松了一口气,因为那不是“索罗王国”的将士。
“啊?!”突然一个东西抓住她的脚。
“救……我……”那个“东西”是地上一团蠕动的血肉,他一抬头,眼睛暴凸。“啊。”突然一下子,倒了下来。
死了,那人就这幺死了。“啊!”姬红掩住眼睛,不住放声大喊。
☆☆☆
“啊!”柳弱水躺在床上,双腿屈起分开,两手紧抓旁边,痛苦地嘶喊着。
“柳姑娘,把气憋着,撑着啊。”产婆在一旁为她接生。
“啊!”好痛,好痛,柳弱水的下体仿佛被烧灼般的疼痛。下腹强烈的收缩,疼得她汗流浃背、说不出话。
“嗯。”直到强烈的收缩过了,柳弱水才稍稍觉得好些。
“休息一下下,等会儿才有体力。”产婆不断挥着汗。
“啊。”柳弱水觉得刚好了一点,马上又疼痛难当。
“柳姑娘,用力啊。”产婆兴奋地叫着。“看到头了,看到头了。”
看到头了!?柳弱水想笑,没有力气,她咬紧牙关。
“好,可以不用再用力憋气了。”为免柳弱水下体裂伤,产婆一面接生,一面吩咐着。
柳弱水跟着配合,突然听到“哇!哇!哇!”又脆又亮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