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起求真客那飘胸的美髯,连他开朗的笑声也被吹得飘散幽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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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送暖,严雪消融。转眼间,无欲下山也有好一阵子。最初她奇特的打扮、惊世的道法,也曾引起所到之处的骚动。只是不论骚动是大是小,都未曾牵动她那略带冷意的浅笑。她在世俗之中超波独立,却也格格不入。从来她都安然地接受她的特别,这样异常的安然,竟使得她的特异反而显得再自然不过。
这-切都看在冷狐的眼里。不!现在不能称他冷狐,该叫他冷剑才是。他被封锁在玄冰剑中也过一个冬季了!
这几个月来,他隐身起来,默默地跟在无欲的身后,好几次他都想现形和无欲相见。但是,他连见面的第一句话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要用怎样的面貌和她见面?这个问题已经在他的心底反复了上百次。他不知道,要带上怎样的面具,才能彻底的隐藏所有的情感--即使现在的他只是一把冰冷的剑。
这个问题终于由一群玩耍中的小孩解决了!
夕阳西沉,层层的黄晕匀匀地散在平静的小村上。
一群脏兮兮的小男孩围着一个小女孩玩着娶新娘的游戏。低垂着头的小女孩,盖着一条红色的手巾,看不到相貌如何。可看那两条柔软轻垂小辫子,不难让人猜出她清秀的模样。男孩们彼此间挤眉弄眼,似乎不安好心眼。为首的小男孩,双眼马亮,贼不溜丢地笑着。小娟,送你一样好东西。”他解下腰间湿黏的袋子。
小女孩好奇地掀开手巾。“阿牛大哥!什么……啊!啊!”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小女孩,当场被一只突然跳出来的青蛙吓了一跳!扑的一声,跌在地上。
“哈哈哈……小娟是胆小鬼!”男孩们开心的笑着。“小娟,嫁给我们吧!”他们夸张地跪在地上。“我们会保护你的!
略略回过神的小女孩,随手抓起地上的石头。猛力的往男孩身上砸过去--石头还没落地,小男孩们就一哄而散。阿牛一边跑着还一边叫嚣着:“追不到:追不到!新娘追不到新郎……”
小女孩气哭了,滴落成串的眼泪。“阿牛最讨厌了!坏人!无赖!像你这么讨厌的人,一辈子都讨不到新娘。不嫁给你!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嫁给你的!”
冷狐忍不住笑着,像阿牛这样调皮无赖的真有可能娶不到媳妇的!哪个女孩会嫁给一个这样讨厌的男孩?
讨厌?
突然一道灵光闪人--是啊!他怎么都没想到,只要是无欲讨厌的样子。就是他要扮演的样子,这样的面具是最适合隐藏真情的。让她讨厌,比让她喜欢安全。这样子,他就可以扮演好守护的角色,而不可能和无欲再度陷入缠恋中。更不会阻碍她的成仙之路--这是无欲今生想走的路。
冷狐又笑了!只是笑意中仍掺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酸苦……☆☆☆
春寒!尽管东方的天际,已是一片的金光灿烂,林中吹来晨风仍兀自清冷。风过树叶,恳恳牵牵地吹醒一夜好眠的露珠。滴滴的晶莹剔透,沁人温软的泥土上,大地开始了一天的呼吸。
盘坐在石头上的无欲,也睁开了清亮的双眸。她略侧着头,灵巧地解下发带,霎时间如瀑布般的秀发曳洒下来,柔亮动人。透过树叶筛下来的阳光,照在晶莹无瑕的脸庞上,绽亮那抹尢赛春花的微笑。春花太过软甜,少了她笑容中的清淡冷幽、怡然光彩。
突然间,一股冷冷的剑气牵动了怡然的笑容。一柄长剑,以迅雷之速、雷霆之势,直勾勾地刷向无欲。来剑速度委实骇人,无欲不及闪身,一个甩头,如云的长发勾缠住剑鞘。
一道白光从乌亮绵密的发丝窜出,无欲再一甩发,飞扬的发丝,伏贴于肩上,纯钢铸成的剑鞘应声落地。
无欲敛起笑容,起身朗声道:“尊驾有何见教?何不现身相谈?”这一路上,她虽有遇到一些妖魔,但从未碰过真正的劲敌。
刚才略一对阵,她便感受到这柄剑上强大的灵气,那不像是单纯的剑气,应该……应该还有一股妖气才是。
这几个月来,她隐隐察觉到有股妖气跟着她,可她怎么也看不出是什么妖怪跟着她,会是这柄剑的主人吗?他有什么目的?
“好香啊!”回答无欲的不是什么人,而是眼前这柄剑。声音低沉,一派陶醉。
无欲打量着这柄剑。“尊驾……”这柄剑虽然剑气凌人,但还不至于修练成精。莫非是某个妖怪的精魂附在剑上?无欲在心头盘量着。
“啧啧!好香啊!无欲你的头发真香啊……”低沉的声音,竟充满着挑逗的意味。
无欲略皱眉头。“我与尊驾并不相识吧!无欲二字,尊驾也叫得过亲了吧?尊驾这个月来,缩头藏尾的跟踪,究竟有何目的?”这剑无礼的令无欲不悦,不过听他开口叫自己名字,倒让无欲确定他便是这一阵子她所察觉到的妖气。
“我们怎么会不认识呢!我们认识了将近千年了,只是你不记得罢了!”剑身往无欲的身上挨近。
无欲后退一步。“喔?”她怎么会认识这种缠人的妖精?
“你变了……”剑又逼近了无欲,声音沙嘎的。“变得比前世更美了!”冷冷的剑锋轻轻地贴靠着无欲的脸庞,勾画着脸部优美的线条。
无欲-个反手,握扣住剑柄。“我不管我们前世是怎样认识的,今生我是不想和你再有瓜葛。”这把剑的轻薄,让无欲心生反感。
被握住的长剑,不住咳嗽。“咳咳--”无欲这才松手,一把甩开这柄剑。
剑身向后跃了一步。“你也别这么无情嘛!咳咳,我也不过是念在你曾救过我二世的恩情上,前来报恩的,你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怎么会不被拒绝?冷孤在心里嘲弄着自己。无礼加上轻薄,罪加一等,任何男子有这种行为,都该被女子判了死刑才是。
“二世?”一个模糊的念头快速的闪过无欲的脑海,来不及成形就被她压下,她扬起秀丽的创眉。“报恩?”真教她吐血!这种报恩的方式,她从未听闻过,现在她才知道原来真的会有让她想吐血的时候。
“嗯!千年前我是一名书生,上京赶考,回程途中,不幸病倒,是你将我从鬼门关救回的;今生我投股为孤时,被猎人围捕,命在旦夕时,幸好又遇到你。”
“你该不是当书生时,就这般轻浮,才会投身为狐吧?”无欲这句话是对他刚才轻薄的行为,提出抗议,倒不是对畜牲道有何偏见。
冷孤的心却是一抽,狠狠地一抽,抽出千百年前的过往。
他随即佯装满不在乎的样子。“这都是过去的事,咱们就别提了!我寻了你千年,可是很有诚意来报恩的。”此刻他很庆幸自己被封锁在剑中,因为这样一来,无欲便看不见他现在的表情了!
无欲吃了一惊。“寻了千年?你倒也真有诚意。”冷狐这话,确实让无欲对他略微改观。
冷孤笑的有些吊儿郎当。“嘿!嘿!你总算明了我。的苦心了。你救我两次,恩同再造,我时刻记在心里,总想着以身相许。我知道你要下山历劫,便求高僧把自己封在剑中,打算随你降妖伏魔。”
“以身相许?”无欲皱眉。“师父说我累世修善,相信我救过的人,必不在少数。倘使每个人都要以身相许,我得生生世世轮回多少次?才能嫁给他们所有的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捆绑着自己的头发。“你的好意我心领就是,相信他日有缘必再相见。”她已经绑好头发,转身就走!
无欲走得快,让冷狐有些发急。“你怎么这么急着走呢!我又不让你嫁给我--”他挡在无欲的面前。“我只是要助你降妖伏魔!”
无欲浅笑。“谢谢,不过我不需要。一来,我对自己的道法有信心,二来我喜欢独来独往、无拘无束,不爱身边多一个牵绊。况且,我不喜欢剑,剑太凌厉霸道了。”
冷狐急道:“我和他们不一样的,我是把温柔的剑。”
无欲不觉失笑。
看到她笑了,他才较为放心。“你要早告诉我,你不喜欢剑的话,我就化身为其它东西了!晨风吹掠起低哑的嗓音,倒真有醉人的温柔。
无欲不语,看起来似乎有软化之意,冷狐乘胜追击。“为了你,我将魂身封锁在剑中,你不带着我,我的魂身将永世无法离开此剑。帮助我的那位高僧说,只有等到你成仙得道的时候,我的精魂也才得以脱离此剑。
无欲一时怔住,一他平静的秋水,霎时间波澜迭起。
初时她嫌这把剑轻薄,却没想到他竟是如此讲情重义,而且手段决绝。这样的决绝夹带着强大的力量,扬起心中的风浪。
“我不相信你不带我走的话,良心得以安稳。”这是冷狐最后的一招了,即使知道无欲答应的可能性极高,他的心还是跳得急。
无欲终于回神。“你这是……在威胁我吗?”她扬着眉,一络发丝垂到额前。
冷狐答得干脆。“是!”心却不住狂跳。
“那……我接受你的威胁。”无欲一指,地上的剑鞘便收入她的手中。“不过--你得弄清楚,我不是因为你的威胁,才收留你的。虽然你轻薄无赖,倒也不失讲情重义,所以我才收留你。我希望能渡化你一程,也许有助你修成正果。”
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那--我该和你说声谢谢吗?”声音又多了戏谑的味道。
“如果你要的话,我不反对。不过……”无欲笑着。“下次别再用以身相许的方式报恩,你的手段也太强烈了。”
她是个沉稳的人,做事总是平稳冷静,眼前这把剑报恩的方式,她连想都想不到。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平静的心泛起丝丝莫名的涟漪。
冷狐答复赖皮。“你说得没错。还好你是个美人,否则以身相许的报恩方法,还真的这些危险。”如果对像是你的话,以身相许是我永远无悔的选择,他在心里这么说着。
无欲无奈地轻摇着头,伸出剑鞘。“过来吧!”朝阳灿灿地映洒着树林,金光闪照之下,原该是森冷的剑光也匀上金黄的柔情。
咻的一声,剑光敛人剑鞘中。无欲顺势将剑收人腰间。
扑通!扑通!--是无欲没有听到的心跳,即使隔着剑鞘,冷狐仍是止不住战鼓般的声声心跳,每一声的轰然巨响,都是千年的震荡。
这是他们俩,千年以来的第一次重逢!
他们俩是那么的靠近,近得能感受到她的气息--那样的气息既熟悉又陌生,一直是他魂牵梦萦的气息,经过时间的发酵酝酿,竟也变得不真实了!梦中的气息,温暖芳香;而身旁的气味芳香似乎依旧,但气息却多了分清冷。
前世今生的气息交叠,她们还是同一个灵魂吗?冷狐突然有些迷惘。
“请问……”无欲已经叫了好几声,却都没得到冷狐的响应,她只得提高音量唤道。“来报恩的--你还在吗?”
冷狐一笑。“什么叫‘来报思恩’?我当然还在,只是被美人握在手中,有些心荡神驰罢了!”
面对他的轻狂,无欲有些无奈,收留他,不知道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你往后要跟在我身边,总得给我个称呼吧!”
“断情……就叫我断情吧!”冷狐的声音干干的。
“断情?”无欲一笑。“该不是因为你太花心,为情所苦,才叫做断情吧!”除了这个原因,她想不到其它理由。
你既已“无欲”,我自当“断情”……冷狐没将这个理由说出口,只在心里苦笑。
原本以为会得到冷狐一贯嘻皮笑脸的回答,谁知他竟是沉默以对。这一来,反叫无欲有些不习惯,四下突然变得消静,静得只剩下沙沙的风声。
风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莫名的气息,若有似无中,淡淡地萦着苦涩。
苦涩?这对无欲来说,这种气息太陌生了,在云门山上,她可以感受到各种气息,这些气息大多是祥和宁静,让她怡然安适的。
从来不曾有过一种气息,教她感到莫名的心酸……她不爱,她真的不爱这种气息。
红尘俗世果然是苦涩的,否则怎么会莫名刮出这样的气息?
“断情,你既是一把剑,也是一只孤,以后我该拿你当剑看?还是拿你当狐看?”她向来是个享受沉默的人,但是这一次她却主动的打破静默,只因这样的气息竟让她些些的不安起来。
“都好!”冷狐笑得大声。“当剑看、当孤看都好,别把我当人看就成了!”不是人的话,这一世就不会再有情爱纠葛。
幸好无欲看不到他,看不到他嘴角的那抹酸。
树叶透下的阳光,仍然金灿,金灿的照亮无欲嘴角的那抹浅笑,笑得有如水中醒转的那朵清莲。
第二章
金乌西坠,饱满的金黄色逐渐向山林的深处融去。临走一瞥的深情,款款地为穹空化上深浅不一的红妆。消融隐落的那头,云霞霓裳,美人迟幕,促留一片浅红。
逐渐加深颜色的夜,蒸融出淡淡薄雾,缠绕着山林古木。雾层层地扩张领地,纠缠着一重一重的山林。
呜!呜!鸣!山的尽头传出哭泣声般的狼嚎。
夜是属于山中精怪的。
尽管如此,山林中的晨风晚霞,仍然吸引了附庸风雅的有钱人,建立起富丽堂皇的别苑。和精怪争夺山中地盘的人们,自然免不了会受到一些困扰。
“藏月山庄”的少庄主--乔书文,最近就遇上麻烦了!他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知书达礼,斯文俊秀,是方圆百里内姑娘家暗恋的对象。可他的眼界极高,从没看上过哪家姑娘,所以至今仍未娶妻。
不过,某个赏月的夜晚,他从外头回来之后,人就变得痴俊不语了。
富甲一方的乔家延请过京中名医,为乔书文看病,也曾花了大把银子,聘请和尚道主,却总是徒劳无功。
人们绘声绘影的传说--乔书文的魂魄让一名妖狐给勾摄了!
传说被架叠的益发完整。据说曾有人把一只雪狐卖给乔家,做成上好的大氅,毛色雪亮光洁,让多少豪门大富艳羡不已;但--坏就坏在这皮毛。这雪狐正是妖孤唯一的家人,妖狐是专程来报仇的。这是一命抵一命的因果报应,也难怪那群法力高强的道主束手无策。
唉!可怜的乔书文,他可是乔家唯一的血脉,早知这该让他要奏的!
唉!凄惨的乔家上下,全陷入愁云惨雾中。
“叩!叩!叩!”这节骨眼,谁在敲乔家的门?
“来了!”一名二十来岁的奴仆上前应门,一边嘴上还咕哝着。“会是老爷请来的云山道士吗?”他咛了一口。“算了!哪个道士不一样,没一个有真本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