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儿子立刻抗议,把女娃儿抱得紧。“这是我媳妇!”再不让他靠近。
绿袖莞尔,男孩瞅着她。“娘!你笑什么?我这是怕爹把她弄丑了!我挑个好看的媳妇也是为了你们的孙子着想,娘你长得不美,幸好你儿子我还算俊,将来还有可能生个漂亮的娃娃……”
天啊!绿袖头皮开始发麻,儿子说话的样子,让她想起她爹当年……小沈欢一张俊脸,活脱映出“绿谷老人”的影。“我这和爷爷当年做法,是相同道理,一切都是为了传下咱们家族的绝世容颜……”
绿袖不自觉地打了冷颤。阴魂不散!阴魂不散哪!
沈欢敏感地察觉出绿袖的不对。“娘,你脸色不大好看喔!”
沈寒天搂住绿袖。“师姊,孩子不孝,都怪我这个做爹的。”其实他在一旁偷笑很久。“啊!”遭到报应,他让绿袖狠踩一脚。
“我哪有不孝?”沈欢正经八百。“娘,你先帮我把宋惜(送媳),安回你床上吧!”听他这么说,绿袖眼睛突地睁大。“宋惜?!”
“是啊!”沈欢转手,要把怀中的女娃交给绿袖。
“师姊--”沈寒天接过她。“这粗重的活,让我来。”与她交换眼神中的笑意。
“不行--”沈欢出言。“我不信任爹!”
“好吧!”绿袖无奈。“欢儿未来的媳妇就先交给我了。”
沈寒天见她接过女娃,跟上去。“还是我来吧!”
“不行!”沈欢又叫住他。“爹,你不能过去,我有话跟你说。”看沈寒天回头,他慎重地加了一句。“这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谈话!”
绿袖噗哧笑出,原来她儿子支开她是有用意的。
待绿袖走了后,沈欢才说话。“爹,我那媳妇很漂亮吧!”
“嗯。”沈寒天点头。
“她长大了,一定比娘漂亮很多,是不是?”沈欢问得认真。
“应该吧!”沈寒天加上但书。“用旁人的眼光来看。”
“那用比较美的东西,换比较丑的东西,应该可以成交吧?!”沈欢这分明是在谈判。
沈寒天嘴上浮出笑。“你是说……”
沈欢急着说:“爹!我不会叫你吃亏的,我拿宋惜换娘。宋惜给你,娘就给我……”
“不会吧……”沈寒天笑出口。
“那这样,我再找三个漂亮的娃儿给你!”沈欢有些恼火。“你换不换?”
“哈!哈!哈!”无法忍住大笑啊!
“笑什么?”沈欢大怒。
“笑什么啊?”绿袖倒是好奇,她才跨门,便瞧这两父子,一笑一怒的。
“啊!”还没弄清状况,便又叫沈寒天高高抱起。
“不换!不换!”沈寒天抱着她旋身。“十个、百个美女,都不换你娘哪!”
绿袖脸上泛开红潮。“什么哪?!”
腾飞的身子,一圈圈地旋出幸福的笑颜。
沈寒天全身雪白,卓然不群。虽说俊脸凝肃,脸上一道疤痕,反而消去原来稚嫩的脂粉味,添上几分的孤冷不俗。莫说姑娘看得愣眼,就连在座的男子,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真有貌赛潘安的容颜。
黑眸深邃精神,却含藉愠火。“谁说她短命的?”若有人说绿袖平凡,他可以不计较,因为那人只是无知。若说绿袖短命,那就是咒诅,他容不下的。一枝握在他手上的筷子,窜出热烟。
筷子怎么会只有一枝。“啊!”众人目光寻去,才知道另外一枝,就是打伤高壮男子的武器。高壮男子探抓到那枝筷子,顿时跌坐,手不住发抖,脸都变白了!他刚才还笑他被阉过。
若他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怕他这辈子没机会为他爹娘生孙子了!
沈寒天筷子高举,蓄势待发。
“我……”高壮男子想说些什么,可两腿瘫软,胯下哗啦地腥出股骚味。
旁人皱眉拧鼻,瞥见沈寒天的脸色,张到口边的话,硬生生吞回。
异味飘散,沈寒天俊眉一凝,黑眸跳动。“你……”
筷子疾发,咻地刺出寒风,从高壮男子身旁划过,不偏不倚射入桌缘,直直没入,筷子尾端剩下一寸,正卡在男子肩头上方。“啊……”男子翻眼厥过。
沈寒天坐下,冷道:“你们警告他,下次说话前想想。”方才气坏,差点要取了他狗命,可看他这般狼狈,不自觉地便想到师姊,若她在,不会要他伤人。
“有什么话,尽管冲着沉某来,若再说些编派诅咒我师姊的话,死!”
他倒上杯酒,酒壶已空。“小二,拿酒来!”
“啊!”小二这才回神。“是!是!是!”他想走路,无奈脚软,另个胆子大的赶紧取了两壶酒来。“酒!酒!”
他们的大师兄,擦去额上的汗。“小二,拿上最好的酒!”镇定地挤出笑容。
“沉大侠若不嫌弃,小人代师弟请罪,请大侠喝上两盅,咱们……”
“不了!”沈寒天打断他。“我与贵派并无交情,不愿攀附;今日恩仇,既已了断,再无往来之理。”径自喝酒,不再搭理其它人的目光。
“好个真情至性的奇男子。”白衣姑娘忍不住细语,不巧让俊秀的男子听到,瞧上她一眼,姑娘脸倏地红了。“二师兄,咱们把三师兄扶起吧!”
“嗯。”莫怪师妹会被吸引,方才他也是大惊。
抬起高壮男子,他心中直觉自己可笑,以前竟以为能和沈寒天对上手。想到这,他认命地抬起高壮男子,然后埋首清洁桌上地面狼藉的秽物。
这几个人忙着整理,沈寒天只当是没看到般,径自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酒!
再来!”才没多久,两壶酒已经见底了。
酒喝得凶,也喝得闷。能叫旁人不咒诅师姊,却难叫阎王不讨人,更难的是,让师姊不再消沉丧气。
他一壶壶灌,不久便醉得酪叮。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再醒来,周围暗寂,只隐约有团光亮,定睛寻去,焦点逐渐聚成。“大侠,您醒了!”小二的笑脸,照得清晰。
“怎么回事?”沈寒天头还发胀。
“您喝醉了。”今天可瞧过他的本事,没人敢劝他少喝。“在小店睡着了!”
“啥时了?”沈寒天按揉肿胀的太阳穴。
“戌时了!”早过打烊时间,可同样没人有胆叫醒他。
“什么?”沈寒天暴起,小二为他披上的外衣随着滑落。“该死!”他拾起剑,丢下锭银子。“小二哥,这盏灯给我!”撂下小二手上的烛火。小二只觉得手顿空。“啊……”飕地冷风吹过,晃个眼,人便不见了。
沈寒天接过灯,施展轻功,直往山头奔去,口里不住骂道:“该死!”
他路上懊恼,不该喝酒,这么晚才回去铁叫师姊着急,还没到家,远远便叫着师姊,可都快跨到门口,还没听到响应。
踹开大门,厅内满桌菜色,没人动过,显得冷清。
不祥的念头钻迸脑子,他越想越惊,直冲到里头。“师姊!”绿袖房间同样空荡寂寥。
“怎么回事?”心头焦的,他片刻都待不住,提着灯,无头苍蝇地乱撞,忽地,灵光闪过,他旋即转身,没于黝黑的后山--那是师父、师娘的坟地。
*“师姊!”沈寒天果然在墓牌前,发现盏晃摇的灯火,绿袖明明看到他,却刻意往别处闪躲,幸好她的动作虚软无力,沈寒天纵身一跃。“师姊,你……”
到她身旁,才看到苍白的面颊流过两道清泪。“怎么哭了?”搂住她,惊觉她冰冷的体温。“咱们回去!”他放下灯,脱去外衣裹抱住她。
才靠近,便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绿袖敛眉。“你喝酒了?”
沈寒天点头。“嗯。”不去看她微肿的双眼。
“你心情不好,是吧?”绿袖本能地揪缩成一团,却没有移动的打算。
难以解释。“咱们回家再说--”他抱紧绿袖。
“不要!”绿袖使劲挣开,不小心拖着沈寒天跌滚。
“小心!”好在他护得好,没让她受伤,沈寒天起身。“师姊,你若恼我,我向你陪罪就是,别这样折腾自己。”教他看了难受。
“我怎么会恼你?”绿袖朝墓碑移去,坐定在旁。“你待我千般好,我点滴心头,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气恼?”黑瞳望进他眸里,绵柔缱绻。
“说什么感激的傻话?”他伸手。“快同我回家吧!你这样待着,会冻坏的。”
没握住他伸来的手。“我不回去!”绿袖像个小女孩似地,埋首窝靠在透寒的墓碑。“我要在这陪爹娘,你自个儿走吧!”
声音飘若游丝,袅如轻烟,鬼气森森,想得是让爹娘来接她。
“你……”看穿她的心思,他索性坐下。“好!我也在这坐,陪你尽尽孝心。
里头两个死的,外面两个活的,这样才不寂寞。”气她竟有寻死的念头。
“寒天……”绿袖嗫嚅,抖颤的唇发成死白。
“你啊!你啊!”沈寒天抿紧唇,突然发疯似地。一件件地脱去衣服。
绿袖瞪大眼。“你这是……”还没及反应,一件温热的衣服已经披了上来。
“你……何苦哪!”他又为她盖上一件,惹得她眼眶湿润,复握住他的手。“别这样,你会冷死的。”
拨开她的手。“不要你管!”鼻头忽冒酸楚。
他猛地甩过头,背着她。“什么管我冷不冷死,你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感觉。”
越说越是委屈,他为她舍下这许多啊,她竟这样对他。“好你个师姊,好你个绿袖,你可恶、可恶、太可恶!”泪水随着他的吼声爆出。“你有没有良心哪?我这样待你,你居然想死在我面前,你怎么可以叫我看着你消沉,看着你固执,看着你冷,然后还看着你死!”他气得抹去泪水。
哭什么哭?哭什么哭?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
他越气,眼泪越不听使唤。“谁说男人不能哭的?”气急,他怒吼。
“没人说男人不能哭。”绿袖捱到他旁边。递条手绢儿给他。“只是你哭了,我心头也跟着难过。”
回头看见她眼湿鼻红,也是哭得狼狈,他心软,反过来为她拭泪。“那你以后都不许惹我!”特意板起脸孔。
“我不是要惹你,就是因为替你想,我才不能这样自私啊!”她收起手绢,头低垂,不敢瞧他。“我在寻你的路上,听说了任蝶衣比武招亲……”
“那又怎样?我就知道,你是听了这事,又见我晚归,才一个人胡恩乱想。”
“我没胡思乱想。”绿袖眉头锁紧,心头又犯痛,不自觉地靠向他。
“你怎么了?”沈寒天察觉有异,马上裹紧她。
怕有些话不说就来不及了,绿袖死撑。“我想任天嫁女儿,是想再给你一次机会。武林大会,每五年就有。”先前是她自私,怕孤单死去,才将他留在身边。
“可任蝶衣嫁人,一生才一次……”现在既有机会。她怎么可以埋没他,“你该去争取的,这几个月下来,你对我的种种好处,够叫我一生受用,虽死……”沉寒夭捂住她的嘴。
她竟以为,只要死了,就再不会牵绊他。
“所以你才会蠢到……”沈寒天气得说不出话,胸口剧烈地起伏。“你……你……”他吐出好几口气。“若不是我先前已经哭过了,眼泪库存不够,我就再哭给你看。”是气她,可也心疼她啊!
他极慎重地捧起绿袖容颜,四眸凝睇。“听好!我只说一次!”
脸蓦然发烫,她晶亮的眸愣得老大,逗他莞尔轻吐:“曾经我以为自己对任蝶衣动心,后来才明白,那不是动心,了不起只能算是惊艳。惊艳,影是落在眼底,动心,人是刻在心头,我心头早有了你,再容不下旁人半分。别想把我丢给任蝶衣,你既然占了我的心,就要负责到底。”
绿袖微晒。“你要我负什么责啊?我……”明白他是认真的。
沈寒天截住她的话。“你只要让我照顾就好了。”
“什么照顾,我是拖累你哪!”她又把头垂下。
“什么拖累?我……我真叫你气死!”再度捧起她。“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说过咱俩‘祸福与共’。”
面对他深邃的眸,她默然,他却追问:“既是祸福相依,那又有谁拖累谁?”
他眼底缠绵。“知道吗?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太会照顾别人。所以你才会以为,自己不需要别人照顾。现在起,你放心地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你……”他让她莫名感动啊。“你这不是叫我放不下你?”
“答对了!”他死搂住她。“就是要叫你放不下我。为了我,你只能想生,不能想死。多想着几分生,咱们就多有几分机会,治好这怪病。我知道,你有时发病起来,心窝揪得难受……”
绿袖凑上他肩头,小声他说,“其实最让我难受的是……就这么死了,便再也见不着你了!”比之他的热情,她的告白怕是含蓄许多,不过她心头,还是扑通扑通地猛跳。
“师姊!”她总算说句人话,不枉他在坟地冻上一宿。“我的好师姊!”
他好想亲她,可她却整个人钻窝到他怀里。“咱们回家吧!”她苍白的脸透出红润的血色。
*回到“寄云居”后,绿袖状况较日前为好。倒是沈寒天差点生了场病,好在他底子极好,略做调养,便无大碍。
这夜,绿袖刚喝完药,便窝进被子。
“今天好冷喔!”打个冷颤,她翻了翻身,冷风不知从哪个空隙钻进,背后总是飓凉,她干脆卷起被子,裹成粽子样。
眼睛闭上,她本打算就这样睡了,可今天实在太冷,被子不够厚,虽说已经暖和些,四肢还是冰冷。
“怎么办呢?”她眼巴巴地瞅着柜子,哀叹:“还没钻进来前,就当换条毯子的。”现在进退不得,该出去拿新毯子,却又不想离开好不容易暖热的被子。
“算了!”牙一咬,她认命地道。“还是得做长久打算,否则真冷死,就划不来了!”她还不想离开寒天呢!
“咦?”听到开门声,她抽回脚。“寒天吗?”
“是我!”虽说烛火微弱,她还是看得清楚,沈寒天抱着一床大被子来。
“寒天!你真是……”他对她真可谓无微不至,只是见他来,心头就暖上大半,遑论他为她铺开整床被子,蓬松暖热。
沈寒天带笑。“今儿个可冷了!”掀开被子,不分由说地往里埋。“师姊,过去点啊!”理直气壮地用肘顶她。“这种天,还是要两个人睡,比较暖喔!”
侧转了个面,手搭在她肩上。
过了半晌,碰到他温热的身躯,绿袖才搞清楚怎么回事。“沈寒天!”她大吼,使力推开他。“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