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北王”冷玦,冷氏王朝第一员大将,传言中淡漠无情的战神。
此刻北方战事方歇,他甩开了随从,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纵情奔逐。
这是他的习惯,一场战争结束后,无论输赢,他必然要放肆于速度。
“嘶!嘶!”一个单薄的人影闯出,惊扰他的马匹--“风火”。
“‘风火’!”冷玦只顾安抚它,全然不管撞跌在地上的人。
“唉呀!”那人惨呼,他当是没听到。
“‘风火’。”抚顺马毛,待“风火”不再狂躁,他才有力气注意眼前的状况。
一名矮胖的中年人,从街的那头横跑过来。“你这个死小孩,敢偷我馒头,叫马给你踩死。”他气喘吁吁,不住破口大骂、口水横飞。
“臭偷儿,年纪轻轻不学好,偷我馒头。”中年人一把提起小孩肮脏的领口,一手抡起拳头,小孩颤巍巍地哆嗦。
“啪!”冷玦马鞭一长,击向中年人的背上。
“啊!”中年人吃疼,手当下松开,恶狠狠地盯着冷玦。“你……”他本想骂人,可--可触及冷玦阴冷的眸子时,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飕凉而起,竟是忍不住发抖了,要骂的话溜到嘴边只好打住。
冷玦睥睨着。“你挡到我的路了。”
“这条街……”中年人忍下脱口的冲动,打量着男人华贵的黑袍,他知道自己这次只能自认倒霉了。
不过莫名吃了一鞭,背上疼痛难当,现下又要叫他这般让路,他实在心有未甘。一口恶气,他全出在小孩身上。“都是你这死孩子!”
他狠狠揍上数拳,孩子身子一瘫,蜷曲在地上。“嗯……”闷闷地哼了两声。
“老板……”这中年人下手恶狠,围观者有人看不过去忍不住出声了。
冷玦瞟了孩子一眼,视线就这么凝在孱弱的身子上。
好瘦,那孩子身躯就像枯枝,方才若是让“风火”踹着,怕就应声碎裂,一如那些死于“风火”蹄下的亡魂。
冷玦神思略闪,再定睛时便瞧见中年人蹲下身,从小孩手上夺回馒头。
不过那孩子死命抓着,就是不松手。“馒头……”
这样的死命,揪紧了冷玦的目光。
只可惜小孩心有余而力不足,中年人咬牙使劲,还是抢回馒头。
雪白的馒头烙上小孩乌黑的手渍。“弄成这样,我怎么卖啊?”中年人恼火,馒头拿着,往小孩身上扔去。“你要吃是吗?我让你吃个够,再吃上大爷这脚--”
他脚下要踢,却教一条突来的鞭子缠住。“啊!”还没反应过来,鞭子一扬,他重心不稳,摔跌在地上,四脚朝天。“痛喔!”
“这……”小孩愣住,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头发昏,眼前焦距涣散,就那颗馒头清楚地定在那儿。啥也没细想,他抓住落在地上的馒头,就往嘴里塞去。
这次他学聪明了,先吃到再说。
“啊!”不知道怎么了,一股强劲的风扫掉他的馒头,小孩口水咽到一半,咕噜地滚下喉间。“馒……”是他昏了吗,为什么馒头会不见?!
冷玦掠到他身边。“别吃这颗。”方才便是他用鞭子打下脏污的馒头。
看着小孩涣散的目光,他脱口道:“我帮你买别颗吃。”低沉的嗓音,依然淡漠,但绝非无情。
“真的?!”小孩眼睛一亮,灿灿地笑起。“你真是好人。”
他像是抓到浮木般,攀住冷玦的身子。
冷玦身子不自然地僵住,剑眉顿锁。“……”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全心地赖在冷玦怀里。
这也是第一次,素来只杀人的他,救了个陌生人。
第一章
“啊?!你说玦儿救了个人?”冷玦的娘亲韩似水,一听到贴身婢女小翡说到这事,眼睛霎时灿亮,长年不开的眉头,终于舒展。
“是啊!是啊!”捧着药碗的小翡用力地点头。“这事是从‘霜降楼’传来的,不会有错的。”“霜降楼”是冷玦的居处。
“真的啊?”韩似水从半卧的床上起身。“那真是好事。”
“玦儿小时候就是好孩子……”她喃喃呓语。
“是哪!”小翡心虚地应和。
凭良心说,她可不信冷玦王爷小时候会是好孩子--王爷这种人也会有童年吗?
她来王府好些年,也没见过冷玦王爷几次。王爷在外征战奔波,回府时间短暂,听“霜降楼”的人说,王爷若是回府,宁可先到青楼寻欢买醉,也不愿来看他娘。
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是好孩子?
小翡心头冷哼,手上倒没闲着,拿了汤匙,打算喂老夫人喝药。“来,老夫人您快喝了这药。”
韩似水这几年汤药不离,看了药,她总是眉头直皱。“你搁着吧。”韩似水抚着披散的发,忽然笑起。“先帮我梳头好了。玦儿说不定等会儿就来看我,我这样怎好见他?”挪下双脚,韩似水便要往梳妆台走去。“咳!咳!”
“老夫人。”小翡连忙随手把碗放下。
“没事。”韩似水已在梳妆台前坐定,拿起梳子轻柔地顺开发丝。“你想玦儿会喜欢怎样的发型?”韩似水似是认定儿子会来看她。
“老夫人--”小翡移到韩似水身边,接过她的梳子。“我等会儿再为您绾个髻,您先把药喝了,喝了药,气色才会好,王爷看了也会开心的。”小翡一边哄她,一边把药碗端到她的面前。
韩似水抿抿唇,双眼盯着药碗。“好吧!”放下汤匙,她双手拿碗,一口将苦涩的药汁灌入,秀眉随之下陷。“咳!咳!”喝得太快,她反呛出几口汤汁,孱弱的背部猛然上下震动。
看到这幕,窗外一双冷然的眸子跟着抽动了下。
“小心哪!”小翡又是掏出帕子,又是顺上她的背,还要赶忙从她手上接过碗。
“……”窗外的人硬生生地截回要吐出的话语。
来人一袭黑袍,颀长健壮的身形,隐匿在墨绿森然的树影中。渐渐昏暗的天色,照在俊脸上,是一片凝沉不开的阴郁。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韩似水的儿子,“威北王”冷玦!
他已经在窗外待了好一阵子,却没打算进屋。看着韩似水的背影,他怔忡半晌后,突然轻轻一叹。
袅弱的叹息声,片刻便在空气中轻蚀,叫秋风吹残。
“谁?”韩似水揪紧旁人递上的手绢,蓦然向窗外瞥去。
冷玦心头一悸,随即转入树后。
“没人啊!”小翡探头张望,事实上她啥也没听到。
风吹枝呀,墨黑的树影晃动,冷玦不知何时纵身掠出,隐没于昏沉的天际。
“没人啊……”韩似水睁睁地望着摇荡渐缓的树冠,凄恻地一笑。
其实她早知道儿子是不会来看她的。
胸口闷紧。“咳!咳!咳!”她掩紧手绢猛咳,晶莹水光从眼角悄悄溢出。
***
“水好了吗?”冷玦回到自己房间,面无表情地问着管家--冷静。
冷静三十出头,浓眉大眼,方头大耳,与他沉静的表情颇不相称。
“好了。”他的回答,恭敬而有分寸。
“嗯!”冷玦挥手示意,冷静立刻掩门退下。
冷玦步入内室,里头水雾氤氲,腾腾地冒着热气。脱去衣物,精壮的身子沉入浴桶中,他疲惫地闭上眼。
天气不算冷,他却爱浸泡在热水里。也许……冷玦沉沉地叹了口气……他是一块冰,得化在热水里才能自在。
是啊,他是块冰,大多数的人都躲他躲得老远。
温热的水渗入肌理,松弛他绷紧的神经。呼吸渐匀,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他救起的小男孩--只有那个男孩,弄不清状况才敢往他怀里倒去。
救他的那幕浮出脑海,小男孩轻软的话语,踏踩过他的马蹄声,穿耳而来--“你真是个好人……”
“白痴!”冷玦蓦地睁开眼睛。“我不是好人。”
“我压根儿就不是好人。”从救回孩子那幕回神,冷玦打水泼在脸上,猛然地摇甩头。“不是好人。”按压住头,两手从头顺滑到颈部。
水略凉了,他随便地抹擦两下,忽又愣住。
那孩子攀住他的感觉,不知怎么残留在肌肤上头。
他记得孩子抓了他之后,就这样软瘫在他的怀里,莫名昏去。
事情的发生,不过在电光石火间,是乍动的恻隐之心,才让他发昏地救回那孩子--冷玦是这么告诉自己。
可是他为什么还要把那孩子带回来呢?
没道理哪!那孩子又脏又臭,倒在他怀里时,便该推开的……“白痴。”冷玦这回咒的是自己。
猛然从浴桶站起,他抓了条毛巾,抹净身子。
穿起冷静为他备好的衣服,走出浴室,只见桌上已摆好了晚膳。
满上杯酒,他浅啜一口。
“王爷。”酒方入喉,便听到冷静在门外唤他。
“进来。”冷玦头未曾抬起。“什么事?”面对冷静,他已恢复平常的样貌。
冷静答道:“刚才大夫看过那孩子,说他只要调养数日,应无大碍。冷淡现下正在……”
冷玦举手示意他噤口。“就让他待三天。”从此后,他与那孩子便不相关了。
冷静愣了下。“是!”没想到冷玦竟愿意让这孩子待这么久。
平常这时候,冷静就该退下,可今天他却踟蹰了好一会儿。
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冷玦挟上口菜问道:“还有事吗?”
冷静答道:“启禀王爷,是‘风月楼’的姑娘来了。”
冷玦睇眼扫看冷静。“让她先在外候着就是了,还需要向我请示?”冷玦行径虽是浪荡,可他性情极怪,除了上床之外,平素是不让女人陪在身边的。
他这规矩,冷静不该不晓得的。
“启禀王爷,小人原也是这么告诉那位姑娘,可她坚持要服侍王爷用餐。她还说若是王爷看过她后,不会不要她陪的。”冷静原是想不理她的,可那姑娘一番软语,教他难以抗拒。
俊眉上挑。“喔!?是谁口气这么张狂?”
“她叫郑如媚,‘风月楼’新来的姑娘。”
看冷玦眉头高皱,冷静详细说明。“她原是在‘软香阁’执壶卖笑,后来才让‘风月楼’重价买去。不过个把月,已叫这带达官显要、富商巨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冷静原也只是听闻,今天见了她,才明了这些人痴迷的原因。
“叫她进来瞧瞧。”冷玦卷起一截袖子。“我想她若无过人之处,你也不会贸然为她求问。”嘴角有淡然的嘲弄。
“是。”冷静脸上掠过抹红,退出门外。
冷玦呷口酒,静待他带出的是怎样的红颜绝色。
“王爷,万福。”只见个体态妖娆的女子,跟随冷静后面,风情万种地轻移莲步,款款盈拜。
冷玦看过不少风尘女子,可他不得不承认像郑如媚这般媚态天成的尤物,是他第一次见到的。
薄如蝉翼的罗纱,轻罩雪白香肩,引人遐思。
她柳腰轻弯,半露丰满傲人的双峰,柔若无骨的体态极是撩人。
凤眼斜飞,郑如媚秋水荡漾,一个流转媚抛,轻睇着冷玦。
那双翦瞳摆明了告诉冷玦,她不是良家妇女,她是来卖弄风情,可凭着她的妖娆娇妍,她相信冷玦不会不买的。
冷玦忽地一笑。“我本还在想,是哪个人有这本事说动冷静,现在才知道原来冷静看到的不是人。”
冷静虽然忠厚,但毕竟是个男人,很难拒绝媚眼荡骨的郑如媚。
只见郑如媚轻启圆润朱唇。“王爷说笑了。”她的声音轻嗲,怕是世间男人听了之后,都要从骨子里酥麻。
冷玦却出言讥嘲。“郑姑娘算不得是人,合该是山里修练的狐狸精才是。”
不想郑如媚不怒反笑,勾魂似地瞧着冷玦。“那王爷就当我尘缘未了,专程下凡服侍王爷吧。”
方才第一眼见到冷玦,她便决心要征服这男人了。
冷玦是她见过最出色好看的男人,特别是那双炯亮的眸子,冷酷无情却邪惑魅人,征服他会恨有意思的。
况且她若攀住他,从今往后再不用人前卖笑。
看着郑如媚,冷玦的眼神闪过奇异的光芒,像是猛兽盯到猎物般。
他勾指一笑。“过来吧,我看你怎么服侍。”
郑如媚腰肢扭动,款款步过去,冷静见状,悄悄退下,正要掩上门时,让冷玦叫住。“对了,冷静……”
“王爷有何吩咐?”冷静看着冷玦,郑如媚已经腻在他身边。
“记得那孩子醒来后,给他馒头吃。”
看着满桌的食物,他不知怎么想起了那饿得发昏的男孩。
“馒头!?”不解冷玦怎会这样吩咐。
冷玦抬头淡扫。“怎么?王府没有馒头?”
“不是……”冷静连忙摇头。
吃着郑如媚递上的酒菜,冷玦挥手示意他退下。“去吧。”
“是。”冷静恭敬地点头,快步退下,掩上门扉。
***
从冷玦房里出来之后,冷静特意绕去看那孩子。他想说王爷既然有吩咐,便不好怠慢,谁晓得才进到孩子休息的房间,便被另个下人冷淡拉到一角。
“什么?”冷静陡然大叫。“王爷救回的是个……姑娘?”说到姑娘两个字时,他的音量明显压低。
他到王府多年,知道冷玦厌恶女子,整个王府,只有“翡翠居”雇了个丫鬟,其它地方一律都是男仆。像冷静自己早已成婚,却因王府的规定,只得忍受与妻子两地相思之苦。
“姑娘啊……”冷静喃念,眉头不开。
“是啊!”冷淡拉他到女子的床前。“我让小翡替她换洗过了。”
冷静看了冷淡一眼。“往后别再和小翡来往了,王爷最不爱底下的人来往了。
”顺手点了盏火。
“我知道。”冷淡口是心非地答道。“可这次情况特别嘛!”
“嗯!”冷静就着灯火,打量床上的姑娘。这清瘦的姑娘虽说肤色略深,倒是个标致娇甜的美人胚子。干净的俏模样,挺讨人喜欢的。
冷静看着她,压低音量。“我看这事你先别张扬。”他是有心要瞒着王爷,否则这姑娘怕是才张开眼,就得让王爷赶走了。
“我想也是。”冷淡附在他身边。“不过,静爷您可有法儿帮这姑娘?”
“法子?”冷静沉思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看她造化了!”
冷静心头盘量着,若是郑如媚服侍得王爷龙心大悦,说不定这姑娘还有一线生机。想着,他的目光眺向王爷的居处。
不过,他并不晓得,郑如媚虽然使尽浑身解数,却没能讨好冷玦。床第之间的缠绵,对冷玦而言,不过是场厮杀比斗。他粗暴地挺进,近似惩罚。郑如媚的承欢取悦,被他视为下贱淫荡,毫不怜惜。
郑如媚原以为冷玦同其它男人一样,哪里知道冷玦对她不贪不怜,成事之后,冷淡地像是她不曾存在过般。
这状况,冷静是不知道的,否则他今晚可能会帮那姑娘多烧一炷香。
***
天蒙蒙初亮,王府里庭台楼阶转折处,薄雾轻腾,两道人影不经意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