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胡思乱想?”黑如子夜的眸含笑扫向跟随多年的伴侍,他的表情一日数变,非常有趣呢。“你的脸是挺有趣,但这店里没人可说话着实闷了点。”歇脚大半时辰也不见有人来。
哒哒哒——马蹄声头住文商儒啜茶的举动,别眼看向声音处。
一匹马以奔雷之势冲过茶寮前,但——
上头无人。
“真奇怪,明明负了包袱却无人执缰。”他自言:“难道是后头发生什么事?”也许是山贼行抢,马逃了而骑马的人出了事?
“公子,这儿可能不安全,咱们还是早走早——”
还没说完,主仆俩头顶突然一个巨响,天顶开光,坠下附带两声惨叫的黑影。
着实天外飞来一——不,是两笔,幸好懂得一点皮毛功夫的李禄早一步拉着主子往旁边跳开,逃过天降的横祸。
“啊啊——我的茶寮啊——”掌柜惨叫。
“咳咳!咳咳咳……”灰尘中传来阵阵咳嗽声。
待尘埃落定后,站着的三个人才看出那横祸的始作俑者是一男一女。
“是哪头猪说愈危险的地方愈安全来着!”其中的少年边咳边嚷着:“要是哪天被我捉到,非把他埋进土里不可咳咳……”
安全个鬼啊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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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碛追到茶寮命众部属停下,白己率先下了马,走进在他眼里只能以简陋而论的小茶店。
茶寮外头停了两辆马车,里头则有两名汉人打扮的男子和一个抖如秋风柳叶的老掌柜,他走向后者。
呜……为什么是他……“客……倌……有……事……吗……”
拓拔碛皱了刀似的浓眉。“有没有看见一男一女策马经过这里?”
抖抖抖……手指指着他们本该直行的方向。“有……匹马……往……往那里跑……”
“是真的?”
“如果怀疑,兄台何必问?”寮下背对拓拔碛盘腿坐在暖灶上的男子淡淡开口。“别折腾那位老人家了。”
“就算来到关外也要故作风稚,真不愧是汉人。”冷冽的语气不见一丝温情。
寮外下属听见主子的话,嗤嗤嗤地笑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竟敢污辱我家少公子!”李禄看不对眼,跳了起来。
“别闹了,李禄,掂掂自己的斤两,你打得过人家吗?”
啊……“打不过……”李禄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似的,缩起身子退下。“对不起,公子……小的无能……”
“那不会武功的我岂不是更无能?”这小子拐着弯骂他吗?
“不不不……少公子怎么会无能,少公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后代必能男中状元女为佳丽,福星照顶、三阳开泰——”
“闭嘴!”拓拔碛率先不耐地吼出口。“作人奴隶的就闭嘴!”
“虽是下人,也是个朋友,兄台这话就大刻薄了。”文商儒转过身这才看见来人身形,倒抽细微口气。
拓拔碛耳尖听见,嗤地蔑笑。“怎么?方才气定神闻的模样跑哪去了?仔细一看,你还真像是女扮男装的姑娘家。”
外头又传来雷似的轰然大笑。
“这位兄台想验在下的身吗?”文商儒双手大开。“若不嫌弃就请吧。随时候教就是。”
被笑称女子非但不怒还跟着嬉皮笑脸,被反将一军,拓拔碛怒瞪:“你知不知道他们在哪?”
“他们?”一脸迷惑。“哪个他们?”
“共骑一匹棕马的男女,他们往哪去了?”
“是兄台的朋友吗?”
“不干你事。”
“那他们往哪去又干在下何事?”执扇的手摊在胸侧。“一刻钟前是有匹马冲了过去,那是匹好马哪。”
她真的往洛阳去了?拓拔碛思索了会,狐疑的目光不灭。“你是说真的?”
“唉,既然怀疑又何必问?”
这汉人的态度太从容。拓拔碛皱着眉,与汉人交涉过,就算是统领数万兵马的都统任他面前也难掩惧意,这人虽然瘦弱,但除一开始的惊吓再无其它惧意。
“你不怕我。”
“我怕。”文商儒实话实说:“我当然怕,看你这模样,仿佛一掌就可以杀了我,我当然怕。”
“这就是怕的样子?”
“我就这毛病,表里不一惯了,愈是怕看起来就愈是冷静,还是你要我像掌柜老伯那样抖如风中柳?”
拓拔碛定定端详眼前的汉人,像恶狼见到瘦弱可欺的羊。
那头羊被看得不自在,目光游移。
就等这瞬间!
“来人,搜马车!”
“是——”
“别!”文商儒突然一改镇静神色,惊慌得想上前阻止。“那是我的马车,你们——”
“你把人藏在马车里是下是?”他就知道有诈,方才这人眼睛飘移到马车上头,果然有问题。
“我才没——”
“报!”一名部属冲进来。“马车里没有人。”
没有人?拓拔碛回瞪作出急忙要阻止态势的汉人。
“我是怕你们弄坏我的货啊。”文商儒急叫,意真情切。“那是我辛苦买来的货,你们胡人都这么横行霸道吗?欺负我一个手无缚鸡主力的商人?”
拓拔碛觉得自己刚似乎被人耍了。“你——”怒目注意到角落的狼狈。“那是怎么回事?”他指着茶寮顶上透天光的大洞。
“那……是……虫……蛀……垮……”老掌柜连舌头都抖了。
“该死!”拓拔碛低咒一声,大步跨出茶寮,喝人上马继续往刚刚的方向追去。
哒哒哒哒……马蹄带着怒气远扬。
文商儒拍拍双袖除尘,看了老掌柜,露出美绝的笑容。“辛苦您了老人家,李禄,给老人家一锭银表谢意。”
“是,公子。”李禄依令,唉……要跟这个主子不容易啊,还得学会临场作戏才行。
“别再来……折腾……谢爷……”老人家话还说不齐,皱唇显露惨白之色,颤抖嗫嚅。
“两位可以出来了。”
茶寮外两准柴火其中一堆应声匡啷倒,窜出一对狼狈男女,
“咳咳……差点闷、闷死,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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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为什么被追?”文商儒问。他这个救命恩人总有资格知道吧。
“不是我。”孔致虚撇得可清楚了。“是她被追,我是被连累的无辜池鱼。”
文商儒看向俊俏的少年,对方正好也扫来眼神,比他先发声——
“你是男是女?”
“我是男人。”文商儒好脾气道。
“难得啊难得,男人鲜少像你这么美的——鲜少哦,我说的是鲜少不是没有哦。”孔致虚认真道。
本着商人结友不结仇。文商儒脾气好得很。“世上无奇不有,称美的男子也不缺我一个。”
“这话说得好。”孔致虚咻地一声移坐他的炕上。“长这么美就别怕人说对不对?”
“美丽难求啊,像你这般的天生丽质就应该好好珍惜,你说是不。”
文商儒退了几步,拉开距离。“少侠也长得忒俊,不输在下。”
“不一样,我是俊,你是美,两码子事。”孔致虚盯着他,眼光笔直如剑。
被看得寒意打自心底起,文商儒脸上陪笑的表情僵硬,忙着转移话题:“这位少侠身边的姑娘是——”
“她不重要,你你你你——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文名商儒。”
“姓文名商儒——哇!你的名字比她还长,五个字。惨了,我要怎么叫你?”
呃——“我叫文商儒。”换个粗俗的说法是不是比较好?
“文商儒,这还像个名字,我叫孔致虚,她——叫她聋子好了。”
“谁是聋子啊!我是容楮!复姓拓拔名容楮!什么聋子聋子的,难听死了。”
“哇!你的名字什么时候变成七个字!”
容楮气得下炕握拳直想打人,无奈孔致虚像只猴子似的一个旋空翻身,蹲在栏杆上。“哇哇哇!丑女打人呐!”
“你——”
“敢情两位是私奔的小情人?”
“啥——”
砰!栏杆上的人掉到外头草地上,唉唉叫疼。
“你别玩了老兄。”这玩笑可开大了。“戳瞎我的眼才会看上她好不好?人丑就算了,还凶巴巴——不不,要戳瞎我的眼再打聋我耳朵再废了我双脚,我才可能勉强看上她。”
“孔致虚!”容楮脸红透——被气红的。“你——呜哇唔……”
“别哭!”孔致虚冲上去适时捂住大开的嘴,朝旁边闲凉的人解释:“她哭起来要人命的,我是在救你们。”
这少年性情倒也有趣得紧。“拓拔姑娘,你可知追你的人是谁?”
容楮的气焰被这一问给问熄了,好半天支支吾吾的。“我……”
“我看你就别问了,她嘴巴要嘛就吱喳一整天,要不就像蚌壳紧闭,我都懒得问了。反正就是被牵连了,活该受罪,霉透了。”搔搔头,少年俊俏的脸透露不耐烦。“忙了半天还不知道自己为啥事忙,啧啧,这算什么。”
“孔致虚……”
“干嘛?”懒懒的,还有不悦。
“我不是不告诉你,只是不想连累你。”
“你现在就给我方便了吗?”
“我——”
“你说说、你说说——”孔致虚又一个翻身落到文商儒炕上。“你来评评理,这没道理对吧?”
文商儒退了退,陪笑:“嗯。”
对方就着蹲式朝他走近几步。“我很可怜对吧?”
文商儒再退,笑脸勉强维持。“是挺可怜。”
但他才更可怜吧?这少年为什么一直靠近他?
孔致虚再进几步。“你再退就掉到地上了哦。”
“只要你退开,我不会——”咚!
“公子!”
“没事。”文商儒忍痛,右臂突然一个箝制将他往上拉。“啊!”
待回神,他人好端端坐在炕上。
“你太瘦了。”孔致虚自顾自地道,双手在他身上恣意游走。
初次遇到这等状况,文商儒愣住了,只能呆呆任人——轻薄。
“双颊没生肉,胸膛也不够厚实,手臂细得像鸡脚似的,这腿也不怎么有力。你真的太瘦弱了。”
“你……你你……”容楮看得傻了。“孔致虚……”
回过神,文商儒意识到对方毛手停在自己颊边。“你——”
“你要往哪边去?”孔致虚先声夺人。
“把手拿开。”笑容被收在怒气后头,再也藏不住真性子,俊美睑上浮现两朵浅不可见的红云,只有发热的感觉让文商儒知道自己正红着睑。
“是往南方去的吧?”
他该不会惹了个大麻烦上身吧?“先把手拿开再说。”
“先说嘛。”孔致虚看着眼前美丽的脸庞。“果然,美丽的脸总是耐看。”他得趁机养养眼,这些日子被容楮欺凌得不像话。
“放开我家公子!”
“好啊,不过先说你们往哪去。”有预感,这人跟他是同路的。
他的预感向来很准。
两个字终于从美男子的牙缝中进出:“洛、阳。”
果然!“哈哈哈……有伴了有伴了!”孔致虚欢天喜地拉着容楮直转圈。“你也是要到洛阳的对吧,哈哈哈……”
重获自由的文商儒在旁深深、深深叹了口气。
他是真的惹到了一个大麻烦。
第三章
再度证明:孔致虚是个天生的方向痴,哪天就算因为迷路饿死在自家门前也不值得意外。
“你所说的中原指的是洛阳一带,也叫关中,不是江南。”
某夜同桌用饭时,文商儒板着脸,告诉正得意说着自己将南下闯一番事业的孔致虚这个再确切也不过的事实。
俊逸少年的脸上错愕讶异交杂,减了一半俊色。
“结果你也不知道江南不是中原嘛!”矛头转向同桌的容偖。
“我、我是胡人,哪里知道那么多。”容楮红着脸辩驳。
“是吗?江南真的不是中原?”再次确认,他可不想因为搞错地方,还没闯出名堂前就闹个武林大笑话。
“我是中原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中原在哪。”文商儒啜着茶,自那日后,对这个眼巴巴跟在身边的少年很难不板起脸。
“所以我应该要去的是洛阳喽?”
“嗯。”
讶异的俊颜咧嘴大笑。“那我跟着你走就对了!哇哈哈……本来是想把这个麻烦丢给你,自己下江南的,没想到中原就是洛阳啊,天意!天意!”
“孔致虚!”“麻烦”发了火气。
他还当她是麻烦、包袱吗?真气人!
文商儒十二万分后悔自己刚为了给他难堪而说出实话,无端给大麻烦机会继续赖下去。
“哈哈哈……天意不可违!”孔致虚笑得又狂又傲。
多好,身边有个美丽不亚于家中妹子的人可供养眼。
天意……如果真是天意,就是苍天不仁,以他文商儒为刍狗了,唉……
“李禄……”
“少公子。”
“我好后悔到漠南……”本想途中多赚些利头,岂料遇上这等阵仗,看样子是一时片刻脱不了身的麻烦。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这是不是叫做偷鸡不着蚀把米?李禄想在心里,没敢跟主子说,算是——体恤主子此时哀怨未休的心境吧。
偷瞧还在吵嘴的两人,连他都想叹气了。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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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经太原,文商儒决定在此地卸下部分毛皮货样,转买当地出产的玉石,于是一行人便在此地停了下来。
容楮因为至今仍不肯说的缘由,必须减少抛头露面的机会,而李禄必须点出主子打算在此地卖出的次等货样无法抽身,所以——
“离我远一点。”文商儒捺着性子,忍受着亦步亦趋的纠缠。
偏身后矮他一颗头颅的人就是看不懂他脸色。“我是好心才陪你出来哩,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办?”
“在下自会处理,不劳费心。”
“你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商人,哪像我武功高强。别硬撑了,让我护送不是很好吗?市集人多归人多,可总有些不识相的地头蛇犯事,我是为你好。”
“不必费心。”绝美的脸蛋冻起寒意。
出外经商这么多回,就算有危难也只需花钱了事,不必像此刻气急败坏伤身又伤神。
“你这样在外抛头露面的实在很危险。”
脚步顿停,让后头的人撞了上来。
“咦?怎么不走了?”
“什么叫我在外抛头露面很危险?”
“你乍看之下像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就算比我高好了,也是高个的姑娘家,所以喽,为了你的身家安全着想,我当然要跟着。”多伟大啊他,把雄心壮志放在一旁屈身当个小跟班,对他够义气了吧。
“你说什么?”
“该不会被容楮给染了毛病耳聋了吧?”他嗓门特大怎么可能听下见。孔致虚抬头盯着美中又见英挺的睑,忍不住咧开满意的笑容。“没关系没关系,就算聋了也还是个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