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歆不置可否地绕到小吧台取出一瓶已开封的威士卡,为秀雄在杯内倒了四分之一的酒液。
“要不要加冰块?”
“不用!”秀雄冷哼道。
他锐利地看他一眼,杯子递过去时,警告道:“这种威士卡的酒精浓度是百分之四十八点八,你最好别逞强。”
但秀雄根本不想听他的。没道理田歆能喝,他不能喝。
为了证明自己在酒量方面是绝不会输给他的,他一口灌了下去,瞬间喉咙像是被火烧着似的。他承受不住地呛咳了起来。
“漱一下口吧。”田歆面无表情地递上准备好的矿泉水,秀雄想也不想地大口灌进去。
“威士卡可不是啤酒那种低酒精浓度的饮料,可以用灌的。即使是我这种喝习惯的人,也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尝,忌讳像你那样强灌。第一次喝的人,我都建议他们加冰块,目的是稀释酒精浓度,比较容易入喉。尽管如此,酒量不够好的人,还是不宜喝威士卡。勉强自己去尝试,受罪的是自己。”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秀雄拭去嘴边的水渍,怒视田歆。
“实话实说而已,不用太敏感。”他优雅地坐下,朝他举起酒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找我做什么!”
“那我会很高兴能跟一个聪明人讲话。”田歆弯起的嘴角微带嘲弄,“既然你都明白,我就不用多说废话。佳音与我是情投意合。你接受也罢,不接受也没关系,都阻碍不了我们相爱。”
“你说完了没!”他躁怒地道。
“是男子汉的话,就要提得起放得下,有足够的胸襟接受失恋。佳音对你是姐弟之情,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你!”他紧握着拳头,仿佛随时都会挥舞出去。“别以为这样你就赢了!”
“感情的事没有所谓的输赢。今天不管佳音选择谁,深爱她的人所能做的便只有尊重和祝福……”
“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以为她选择了你!”秀雄悲愤地说。
“不是我以为,这是事实。”他冷静地回答。“而你很清楚。面对现实吧,何秀雄。正常的姐弟之情,即使姐姐再疼爱弟弟,也不可能以女人的身份去爱弟弟……”
“我们又不是亲姐弟!”
“可是佳音当你是亲弟弟。她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一直到她母亲嫁给你父亲,她才有完整的家庭,一个父亲,和一个弟弟。她一直以姐姐的身份对你好,督促你上进,你难道没有一丁点的感激?”
“她连家里的事都告诉你?”秀雄神情沮丧,“你们才认识多久!”
“我承认面对面的认识彼此不过是这几天的事,但在这之前,我已经暗恋佳音半年了,只是不晓得该怎么追求她。幸好老天有眼……”
“是我笨,竟制造机会给你!”秀雄悔不当初。
“这么说,我或许还应该感激你呢!”
“我承受不起!”他没好气地道,几秒钟后,他像想到什么地质问了起来,“就算你暗恋佳音半年,佳音可没暗恋你,为什么她会突然喜欢你?是不是你对她做了什么?”
他的质疑令田歆感到生气,但为了佳音,他沉住气地回答:“就算你对我的评价低,也应该相信佳音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如果一定要问我对她做了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把一颗真心捧到她面前求她眷顾,请她相信我是真心地爱她。”
“就这样?”
“这样对佳音便足够了。”他看进秀雄眼里,“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跟她相处了有十三年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除了一颗真心外,你想用金钱、权力来打动她,对她只是一种侮辱。当然,我也不否认自己的外在条件的确出色,但如果我没有一颗愿意珍惜她的真心,佳音不会理我。”
秀雄的心情直往下沉,田歆对佳音的了解比他意料中更透澈。他抬起眼看他,仿佛是头一次认真地注视着这个人,发现他不仅是外貌出众,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也充份显露出他是个内在灵魂十分强壮的人,一旦锁定目标,就不会放弃。
而佳音是他的目标,他眼中的强烈自信显示出势在必得的决心。
这样的男人是他对抗得了的吗?
就算他有心对抗,又能拿什么对抗?
满腔的不甘心与愤怒,突然的消失不见,秀雄神情委顿,仿佛失去了生命里的光与热。
“不要让她伤心好吗?不然你们连姐弟都做不成。”田歆接下来的话,落石般地击痛了他,但也令他沉溺在悲伤绝望的心情振动了起来。
他无法想象失去佳音,他的生命会变成什么样。
就算佳音无法以一个女人的心来爱他,但至少两人之间有姐弟之情,比起朝花夕落般华丽却不可靠的爱情,手足之情可以维持一辈子。
“我会守护她一生。”他发下豪语,挑战的眼神毫不客气地看进田歆的灵魂深处,使得后者蹙起眉来。
但最后,田歆只是耸耸肩,自信地说:“牵她手的人会是我。”
“我们等着瞧!”
* * *
跟田歆谈过话后的隔天早上,秀雄鼓起勇气向佳音道歉。看到她泪盈于睫的激动模样,不禁为自己口不择言地伤害了她而愧疚不已。
接下来的日子充满平和、甜蜜。
佳音与者孝结束了期末考试,开始放暑假,并在那星期的周末乘坐田歆的车,前往田家位于市郊的祖宅度假。
那是栋占地辽阔的三层楼别墅,者孝告诉佳音,里面光卧室就有十二间,散居世界各地的田家人随时回来都不怕没地方住。
“为何大家都搬走?”
对于佳音的问题,者孝耸肩回答:“最开始是各人有自己的生活和事业重心。譬如我二舅一直在欧洲工作,最后定居瑞士。大舅因身体不适,三年前搬到法国的农庄疗养。四舅一直长居美国。五姨正值青春年华便嫁到澳洲。我娘亲大人偏爱加拿大风光,怂恿我老爸移民。外婆则是在外公过世后,被二舅接去瑞士住,也差不多有五年了。转眼间,台北只剩下我跟苦命被留下来承继家业的大表哥相依为命。”
说得好象很可怜的样子,不过佳音知道,者孝是乐在其中。言家夫妇每隔一段时间会回来催促爱女搬去加拿大,她总是不肯,说是不习惯那里的冰天雪地,更懒得重新适应学校,等她大学毕业后再看心情而定。
至于田歆,他太自信、骄傲得不适合用“可怜”这类的字眼来形容。在她的印象中,他似乎每一刻都过得从容,随时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将做什么。就像现在,鼻梁上架着墨镜,两手稳定地操纵方向盘,仿佛遇到任何状况,都能随心所欲的操控这辆车。
发现她在看他,田歆对着后视镜弯起嘴角,佳音脸颊一热,目光竟无法转开。
“那里就是!”
者孝兴奋的叫声吓了佳音一跳,跟着她手比的方向看去,发现车子转进了一条林木更加蓊郁的道路,随即看见在阳光下闪亮的红砖墙,及探出一公尺高的墙面,开满浅蓝色花朵的绿篱。
车子开进气派的大门,一栋三层楼的独栋洋房耸立在花木扶疏的景致中,佳音未及细看,车子便停进主屋旁的车库内,里面已有辆白色的房车。
佳音看了一眼手表,狐疑地开口:“这里离市中心不算太远,阿歆为什么不住这?”
“比起公司顶楼上的公寓,搭电梯就可以去办公了,一小时的车程还是远了。”者孝懒洋洋的回答,接着语音转为暧昧。“加上表哥公、私事都忙,一个月能回来个两三次就不错了。”
“什么私事?”田歆不晓得何时下车的,声音轻柔而锐利地自敞开的车门外传来,他探进车厢里的视线带着抹警告,直接命中者孝。
“总不会是带小表妹去游乐园玩吧?”者孝俏皮地回答,仗着有佳音当护身符,什么都不怕。
“你别乱说话!”
“哎唷,有人做贼心虚了。”者孝躲在佳音背后偷笑。
“佳音,千万别相信者孝的胡言乱语……”田歆急了起来。
“呵呵,原来你平常非常稀罕、难得,好不容易拥有的空闲时间,不是去健身俱乐部,就是找三五好友小酌,这些话都是我的胡言乱语!那我倒要替佳音发问,田大公子有闲时,到底做了什么我刚才的胡言乱语没提到的私事?”
田歆暗暗咬牙切齿,者孝那副似笑非笑的促狭模样实在很令人拳头发痒。不过,他也不是省油的灯,深知以退为进之道。有时候讨好卖乖,比逞强斗狠要事半功倍。
“我宁愿把非常稀罕、难得,好不容易拥有的空闲时间,都拿来陪伴佳音。”甜郁如蜂浆,温柔如春风的话语毫无滞碍地自他性感的唇瓣吐出,再附送一记热情火辣的眼神,足以教情窦初开的少女意乱情迷,春心荡漾。
“恶恶……”偏偏有人不给面子的发出作呕声,气得田歆火气再度上涌。
“别闹了,下车吧!”佳音对两兄妹你来我往的过招感到莫可奈何,提醒他们正事要紧。
“我才懒得理他!”
者孝一下车,便拉着佳音往外走,把行李全丢给田歆,还说什么“男朋友就是这种时候最派得上用场”的话,让田歆只得概括承受,认命地担起拿行李的小弟工作,只希望待会儿可以从佳音那里偷个香吻当小费,稍加补偿。
离开车库,田家大宅华丽的景致呈现在佳音眼前,一名衣着朴素的妇人等在门口,者孝看到她立刻亲昵的迎上去。
“姚婶,我回来了!”
“者孝小姐,你们总算回来了,老夫人不晓得问了几次!”
“外婆急什么嘛!会回来,就是会回来。”者孝嘟嘟嚷嚷,“对了,姚婶,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包佳音,也是表哥的心上人……”
“这么说,少爷并没有诓老夫人,真有这号人物。”姚婶惊喜地打量着佳音,对她清灵的模样赞不绝口。
“姚婶,您好。”佳音羞赧地打招呼。
“好好好……”
“我们进去了,姚婶。”者孝挽着佳音走进阴凉的室内,后者眼睛一亮,被五尺见方的白玉屏风吸引住视线。
走近一看,左半侧以小楷写着李白的“将进酒”,右半侧镂空成圆形,背后隔了一块黄梨木墙,中间和一侧种有竹子,站远点望出去,好象从古代的月形窗看到月下的竹林景致,有种难以言喻的幽雅。
除此之外,以黑白对比系为主的桌椅和地面,禅味十足,田家的客厅好特别。
“我们进去吧。”
“等一下,这……里不是客厅吗?”佳音犹豫地问。
“这里?”者孝不解地左顾右盼,噗哧一笑,“不不……这是门厅、玄关,随便你怎么称呼都行。有客来访时,管家会请他们先在这喝茶稍候,再进去请示主人要不要接见。你是表哥的未婚妻,外婆非见不可的娇客,自然没必要在此等候喽。走,我们直接进去见外婆,她一定等得不耐烦了。”
佳音有些赧然,没料到田家的气派这么大,不晓得者孝的外婆会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豪门贵妇那样的倨傲,看不起她这种小家碧玉。
“别担心。”者孝在她耳边打气,亲热地挽着她走向客厅。
走没几步,佳音的视线被经过的镜台给吸引。
搭配镜台的古董式几案上放了一盆荷花,以叶形浅盘搭配荷叶、红莲,点出了夏日池塘的风景。
者孝随意地道:“一定是蜜莲姐插的。她是我二叔的继女,外婆很喜欢她,不管去哪里,都把她带在身边。”
“没错。”冰块般清冷的声音威严的响起,佳音看到一名身穿浅蓝旗袍的老人家出现在厅口。“比起你跟阿歆两个不肖孙,蜜莲不晓得多孝顺我哩!”
她看起来比佳音想象的年轻,不像有七十五岁了。那双刻画了皱纹的眼睛矍亮有神,气色和神情至少年轻个十岁以上。
“外婆!”者孝娇呼一声,奔进老妇人的怀抱,像变魔术似的,老妇人威严的表情立即化为和煦春风,眼睛、嘴巴、还有脸上的每一条皱纹全都往上飞扬。
“撒娇婆,还知道来看外婆呀!”
“人家忙着期末考嘛。外婆闲闲在家,不会来看人家吗?”
“外婆哪里闲?你给我捅出个大楼子,害我以为阿歆闹同性恋,到处拜托人给他找对象。现在他突然宣布有未婚妻了,人家帮忙找来给他相亲的小姐们都等着跟他见面,阿歆却连一面都不愿见,我还得拉下老脸到处跟人对不起呢!”
说到这里,老妇人眼光锐利地打量起者孝身后的佳音,无奈眼前视茫茫,只朦胧地捕捉到有道娇弱娉婷的身影,不禁懊悔没把老花眼镜戴上。
“怎么可以怪我嘛!我可是从头到尾没说表哥是同性恋,是外婆自己会错意。”者孝嘻皮笑脸地说。
“敢情||这还是外婆的错喽?”老妇人似笑非笑。
“外婆知道自己错就好,者孝是不会怪您的。”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这孩子……”老妇人想发脾气又舍不得,只能摇头叹气。“都怪我把你给宠坏了。对了,你表哥呢?不是要带所谓的未婚妻给我看吗?”
“表哥在后头帮我们拿行李。至于未婚妻……”者孝美眸一转,将外婆扶进客厅坐下,夸张地朝跟着她们进来的佳音一比,“当当当!这位秀若出水之花,窈窕动人惹人怜,清丽脱俗赛天仙,浅笑轻颦皆动人的气质美女包佳音小姐就是表哥的心上人是也!”
“你这丫头,就会搞怪。”田老夫人听得好气又好笑,眯着老花眼仍看不清楚被者孝赞得天花乱坠的女孩,便朝对方招手,佳音顺从地走到她面前请安。
“您好。我是包佳音。”
“声如黄莺出谷,名字也很吉利,不错,不错。”老夫人边点头边说,“者孝虽然说得夸张,但样貌和气质倒差不到哪里去,就是瘦了点……”
“外婆,佳音的身材标准得好,不信你问表哥好了。”
“问我什么?”田歆提着行李进来,后头还跟着姚婶。“奶奶。”
“知道回来了呀!”田老夫人故意从鼻孔里哼出她的不悦,“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路呢!”
“您这是说到哪了!我大前天不是才回来陪您吃饭吗?”
“吃吃、没几口就跟走得匆匆忙忙,让我一个老人家要代你招待一屋子的客人……”
“客人是我请来的吗?”田歆没好气地道,“我不是早告诉您了,我已经有心上人,请您别再安排相亲。为什么您就是不听我的话,还请了一堆人来,我当然只有逃。”
“什么话!”田老夫人气得鼓起颊,“我是为谁呀!那些全都是推不掉的,只好一块请来。就算你再不高兴,好歹也招呼一下,现场还有高爷爷、李奶奶,人家还以为我们是存心糟蹋人呢。你是故意让奶奶难做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