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伏在椅旁的黑豹,忽起身踱来,昂头瞪住宝盒,发出呜呜低鸣,像似对里边的东西很感兴趣。
雷魈感应到异状,伸手抚着宝盒,眼中闪过一抹惊愕,望向孙无极道:“媲莹……连这都偷来?”
孙无极笑着点点头。“她真有本事。”
雷魈向慕容别岳解释:“盒内,困着一头兽。”
在那么小的盒子里?慕容别岳更困惑,这些魔罗教徒,连使的东西都怪里怪气。
“确实是一头兽,连雷魈都管不住的兽。”孙无极轻敲宝盒。“是南夷术士以血咒幻化的妖兽火龙,纯是幻法所变,一旦释出,也只有一个时辰寿命。”他笑望慕容别岳,眼底闪着狡光。“一旦放出来,可好玩了,非搅得鬼医那儿惊天动地,天昏地暗!”
孙无极显得兴致勃勃,等不及要见识这传说中火龙的威力。
xunlove xunlove xunlove xunlove xunlove xunlove xunlove xunlove
翌夜,月圆,月明如水,花草醉在月色里,吐着烟气,默默聚着心间凝露。
万籁俱寂,晚风轻送,摇动檐下灯笼。
鬼医府邸重兵埋伏,打算一有人来救凝烟,便教他插翅难飞。
主宅大堂,邵赐方与老丈人密谈——
“贤婿,婉儿那边,我会帮你安抚,你且宽心。女人家小眉小眼,哪知道男人的抱负?”
“那就劳岳父为小婿美言几句,小婿一切都是为了丈人,好教丈人在圣主前挣足面子!”
“呵呵呵……”鬼医卧在场上,笑声猥琐。“甭管婉婉了,她闹个几日脾气就好了。贤婿,依你看,黑罗刹真会拿宝丹来救凝烟?”
“会,魔罗教已知凝烟命危,三日内定来救。”
“万一,黑罗刹没带还魂丹来……”
“是有这可能,二堂主青罗刹很狡猾,保不定会要雷魈别带着丹药救人。”
“假若如此,岂不白忙一场?”
“别忘了,”邵赐方冷笑。“凝烟已经被我们给控制了,除非遭极大刺激,绝无可能清醒,只要雷魈来了,必死无疑,能杀得了魔罗教最厉害的家伙,也算除去圣王心中大患,届时抬雷魈尸首面上圣朝,也是大功一件。”
“说得极是,说得极是!”鬼医乐得呵呵笑。
两人正得意,忽然听见外边轰然巨响,邵赐方冲出堂外,见地上炸出个窟窿,眼前爆红,砰然声中,邵赐方望着天空惊嚷:“这什么鬼东西?!”
一条火龙爆腾而出,街上天际,它张口喷出烈焰,咆哮肆虐,吓坏人畜,顿时间浓烟密布,月光尽掩,大地黑暗。只得一冽龙形火光,扑腾空中,红得像天地流血,染红大地。
趁着火光冲天,府邸闹攘之际,三人翻过屋墙潜入官府——
雷魈擎刀领豹带头斩人,青罗刹拿地图指路,慕容别岳断后,一路杀人内府,找凝烟公主。
鬼医早有准备,埋伏大批精兵,与入侵者搏斗,雷魈、孙无极、慕容别岳三人与豹儿,奋力杀出一条血路。
主宅后,未被火龙肆虐的花苑深处,一名白裳女子,神情恍惚,眼色空洞地看着一株即将盛放的花儿,茎上花苞圆鼓,一冽幽香隐隐从瓣缝中窜出。
就快开了……她轻颤眼睫,双瞳混沌迷惘,神情似在梦中。
外头妖火冲天。战鼓骤响,兵士喧哗,空中响箭激射,她却只顾着观花。
忽地花瓣颤开,浓郁花香扑鼻而来,她合目嗅闻,那股香味蓦地漫流至四肢百骸,魂魄好似要离开身躯,飘飘然,好快活……
此时,雷魈带刀闯入。
他目光激动,右手擎刀,刀锋淌血,一步步走向她,鲜血也一滴滴洒落地,流下一道血痕。杀进来,拚死就为见她。
他吼道:“凝烟!”
谁?凝烟怔住,却没回顾。
“凝烟——”又唤一声。
撇下初开的花,凝烟回望来人,眯起眼,打量眼前擎刀巨汉——
他浑身伤,血污黑袍,闻到浓的血腥味,她不由地皱眉。
雷魈痴看着她,光影闪在她脸庞,熨亮了她的眉眼,烫着他的心。
她瘦了好多,但确实是他满心牵挂的人儿。他安下心,于是笑了,眼角却泛起湿意。
没日没夜为她忧急,听见她病危,便撕心裂肺地痛着,痛到快疯狂。这刹,在喧哗声与焚烧的烈焰中,终于见面,心悸动得厉害,真怕是在梦里。
“我来救你。”他说。火光在他带疤的脸明灭,他的容貌倒映在她眸底。
他……是谁?她眼色蒙胧,意识昏茫,望着他像望着个陌生人。
她神情没有一丝欢喜,与这男子的往事,灰飞烟灭,她记不得他是谁了……她缄默着,又瞅向他手中弯刀,忽地眉心一紧,抬头,盯着他脸上月形刀疤,怔怔地看了好半晌,然后,像记起什么来了——
“是你……”是了,是他。他脸上刀疤触动了她,她忆起有人在耳边说——快杀他、快杀他……
“我来带你走。”雷魈猛然惊住,胸前乍热——她扑进他怀中,他即刻张臂回拥。第一次,凝烟来抱他。
雷魈感动,听她颤声在耳边说:“你终于来了……”伏在他的肩膊,哭了。
“凝烟……”她瘦好多啊,他眉头深锁,哑道。“我们走——”
一名婢女闯入,骇嚷:“刺客?!”瞪着花间相拥的两人,红血渗透凝烟的白衣裳,婢女吓得转身逃。“在这里!刺客在这里,快来人……”
听见呼嚷,伏在雷魈肩头的凝烟回望逃窜的婢女,嘴角微扬,退开,但他的双臂却锁得死紧。
“放手!”她喝叱,挣扎着,他却箍得更紧。“放手!你放手……”热血浓稠湿透白裳,粘腻着她的皮肤,一阵反胃,她更用力推他,终于挣脱,踉跄退了几步,冷看他袍间插着的匕首。
殷红的血正是从那里流淌而下,他流血,她却微笑,笑得像个痴儿。
凝烟?雷魈黑眸一凛,拔出尖刀,胸上被扎了个缺口,心也被她凿穿,这段时日以来对她那无处宣泄的爱意,像温热的血,汩汩流淌。他掩住伤口,止不住血,随即瘫倒在地,扬起一阵细尘。
卧在泥地上,雷魈看着失去记忆的凝烟公主,感慨且心酸。“你忘了我……”生命将尽,他望着心爱女子,红透双瞳。他苦笑。“至少,你活着。”
但是——她竟忘了他!
这是一个多恶毒的玩笑,他拚死保护的女人,竟忘了他。
那一夜,她坚定地说着要他活下去,而她却忘记他了……在她美丽的眸子底,他找不到自己,他觉得好空虚!
打斗声迫近了,周遭焰火狂燃,像汹涌的怒潮,烧红了,炽烈地腾上天际,吞噬一切。而他们却像置身事外,对迫近的凶险视而不见。
凝烟撇下雷魈跑去蹲在花前,痴望着盛放的花儿,伸手触弄花瓣。“它开了,好香啊……”嗅着毒花香气,浓郁的香迷住了她的心魂。
长睫纤纤,笑靥妩媚,凝烟美丽模样,也像那毒花的迷魂香味,让雷魈瞧得心醉魂迷,忘了痛楚。
大火开始烧进花苑,吞噬大树,很快地,连他们都要葬身火窟吧?
她不逃吗?望着凝烟,他试图唤醒她。“凝烟……为谁开?茶花满路……”他又为谁,遍体鳞伤?他念着她最爱的一阕词,可惜气殆力虚,念不完整。
为谁开?茶花满路?
凝烟怔住,回望他,瞪着他胸膛伤口,淌血处也像红花怒放!她瞠目,猛地站起,看着他,雷魈忧郁的眼神,尖锐地痛了她的心。
黑暗的梦,忽然破了个洞,焚风刮着她的脸,心狠狠地揪起。好似有人拿了铁撬,撬开她封锁的记忆;也像被人当头泼水,寒得她透骨蚀髓。凝烟混沌的眼色瞬间清明,她认出他来——黑罗刹、他是黑罗刹雷魈啊!
看见他染血的胸口,忆起先前邵赐方对她说的歹毒的诡计,莫非……她做了?她杀了雷魈?
凝烟低头,惊见自己的双手染血,她蒙脸尖叫,那凄厉的叫声震落花儿。伴随复苏记忆而来的是椎心的疼痛,禁不住刺激,她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凝烟……”雷魈意识昏茫,眼前的她越来越模糊,终也一并昏去。
同时,黑豹自火里跃出,奔向黑罗刹,孙无极和慕容别岳也飞身纵入。
慕容别岳搀起雷魈,封住几道穴脉;孙无极揪住凝烟,扛上肩。
“走!”转瞬间,全隐遁于黑夜中。
xunlove xunlove xunlove xunlove xunlove xunlove xunlove xunlove
鬼医官邸深陷火海,双头马车拖着黑篷冲出火堆,驰骋而去。
车内,四人对坐。凝烟认得慕容别岳,在大理时,他便以精湛的医术闻名。有他在,一定能救活雷魈。
凝烟环抱着雷魈,让他斜卧在自己膝上。黑豹偎着凝烟,暖着她的身子。
她失了魂似地,低望着重伤的雷魈,一想到雷魈很可能会死,就恐惧得快要昏倒。但她冷着脸容,竭力隐藏起自己的惊慌,怕一不小心,情绪溃堤,会失控地嚎啕大哭。
孙无极笑问慕容别岳:“你说,她在想什么?”
慕容别岳背靠车厢,闭目道:“应该在担心雷魈会不会死吧。”
孙无极轻笑道:“有你在,不怕。”
凝烟问:“他会死吗?”
慕容别岳睁眼,定望住她。“要看你刺得多深,有没有伤及内脏。”
“嘻……”孙无极还是笑,瞅着凝烟,手肘撞一下老友。“她可是凝烟公主啊,她下手会轻?”
凝烟蓦地红了眼眶,向慕容别岳道:“你一定要救活他,我绝不能让他死。”
“啧!”孙无极凉凉道。“看不出他对你有这么重要。”
慕容别岳打量着凝烟惨白的脸色,说道:“先担心你自己吧!”忽地抓住她手腕,翻转过来审视,见她的腕上有一段黑色血脉,他敛眉沉思着,问:“你中了什么毒?”
“应该是中花毒,夺魂花。”她抽回手,回想着。“方才夺魂花开,我迷迷糊糊嗅了毒花,再之前他们逼我嗅迷香,要我杀个脸上带疤的男人……”凝烟低头,看他昏迷中痛蹙着浓眉,指尖轻撩过雷魈脸庞乱发,泪水滚下脸颊,她用手背拭去眼泪。
忽地,一道闪电劈开暗夜,雷声轰隆,骤雨倾盆而下,痛击大地,她的心也在震着。
没想到雷魈真的来救她了……
孙无极羽扇轻挥,笑道:“凝烟公主,这是你第二次伤他。记得吗?上次你毒得他差点丢了命。”
“是,我都记得……”她将脸埋在手掌里,啜泣起来,全身抖颤着。
慕容别岳向孙无极使个眼色,要他住嘴,又向凝烟提醒着。“你心神耗弱,冷静下来,否则会毒发得更快。”
第七章
孙无极将大伙儿安置在锦芳街魔罗教友的别业里,换上干净的衣服后,孙无极同敦友辟室密谈。
房间里,慕容别岳与徒儿撕了雷魈上衣,察看伤势。凝烟候在一旁,看他们处理伤口,看着抹血的白帕,红得换了一片又一片。
一个人,能有多少血可以流?
凝烟看得傻了,靠着床侧,脸色苍白,异常无助,像下一刻就要昏倒。流那么多血,他还能活吗?这都是她双手造成的!她扎得多深?有多用力?他捱得多疼?凝烟心惊肉跳。看着雷魈受苦,她的呼吸乱了,背脊寒透。
慕容别岳头也没抬,向凝烟说:“你出去。”
“不。”凝烟摇头,坚持留下来。
这时,抱禧惊呼:“师父,他没气了!”
凝烟听了,膝盖一软,忙扶着床侧稳住身子。他……他死了吗?
慕容别岳将血止住,指示着。“去拿条厚毯来盖住他,保住他的体温,然后从包袱里拿颗续命丹过来,捣碎给他敷上……”又从袍里取出银针穿线,瞥凝烟一眼。“你气色很差,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和抱禧就够了。”
“不!”凝烟坚持,忽然嚷着。“假使救不活,还魂丹在——”
“用掉了。”慕容别岳打断她的话,也斩断她最后一线希望。
凝烟怔住,美丽的眼睛完全失去光彩,惊惧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垂着肩膀,旁徨无助,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眼睁睁看慕容别岳操纵银针,戳刺雷魈的皮肤,缝合伤口……她看得心惊胆战,又瞥见伤处旁,有一道淡粉色刀疤,那是——
她撇开脸,够了,她恨死自己了。她心痛地紧闭双眼,他在流血,而她也停不住凶猛的泪。
这男人被她伤透了,一次还不够吗?他还傻得再来一次?她觉得雷魈好傻,而当初她执意要见邵赐方时,雷魈又是怎么看她的?也觉得她好傻吧?想到邵赐方的无情,她心有余悸、恨之入骨,想到雷魈对她的深情,她感动着、却偿还不起。情爱累人,她真是看透了。
“好了。”慕容别岳缝好伤口,缠上绷带,他跟凝烟解释:“明日如果他能撑到忘玑阁,活命就有希望,那里有药材治疗他。”
喂雷魈吞了一颗药丸后,慕容别岳凝神打量凝烟,要她坐下,帮她诊脉。沉思片刻,他说:“这花毒性烈,要别人早丢了性命,许是天意,你自小爱吃花,反而可以拖上一些时候,待回忘玑阁后再行诊治。”说完又命凝烟吞服一颗丹药。
抱禧收拾桌上器具,推门出去清洗,孙无极正好跨步进来。他问慕容别岳:“情况如何?”
“要待明日才知晓。”慕容别岳起身离开了。
凝烟瞪住孙无极,恼道:“若不是你用掉还魂丹,他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唉唉!”孙无极甩开沉月宝扇,神色从容。“要不是你扎他,他会有生命危险?啧啧,我兄弟为你,连命都不顾了。瞧他满身血,为救你浑身都是伤,眼前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他俯身轻探雷魈鼻息。“气息很弱,不妙不妙啊……”
凝烟怒道:“孙无极!你撇得真干净,是谁强夺还魂丹?是谁叫他来掳走我?如果他不来,又怎么会——”
“认识你?”孙无极回望她,笑道。“不认识你,就不会搞得这般狼狈,是吧?上回你拿刀扎他,扎偏了,本来也不足以致命,但你偏偏在匕首上喂毒。这次刀子没毒,照说捱这一下,也不至丢了命,偏偏你扎深了。”
凝烟怒斥。“你想说什么?”
“呵!”孙无极唰地收扇。“命不够硬,还真不能跟你在一起。”
“笑话,我们之间……”凝烟打住话。
孙无极黑眸闪过一丝狡光。“我知道,你们之间没什么,你不喜欢我兄弟,一切是他自作多情,你喜欢邵赐方,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