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木制大门被重物撞击,剧烈动了一下,门板与地面间约十公分的缝隙出现黝黑湿亮的鼻头,抽动的鼻端用力嗅闻两下,低呜一声,换上白底黑斑的“狗腿”急躁地刨着地面。
朱毅一时兴起,在大门前蹲下,掏出一根烟戏弄道:“好吃狗,来根烟吧。”
没想到门内的一○一忠狗──没记错,应该是叫火腿──呜呜地发出低沉的兴奋呜声,好像真的有兴趣似的;朱毅玩心大发,将手上的烟弹进门缝,一阵窸窣后,它长舌外吐、喳呼热气的嘴巴拼命踏出门缝空隙,意犹未尽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哈!你这只狗也真宝,连烟都吃。”朱毅干脆掏出整包烟,递到它鼻前。“全给你。”
烟盒一入口,火腿老实不客气地叼了就跑到它最爱的位置──龙眼树下,卧倒、攻击、消灭目标,三秒间,它已大口咀嚼烟草,一副快乐似神仙的傻样──
翟净棻手里拿着溜狗绳推开门,走了一步,不放心地回头叮咛屋里的人:“别忘了带走桌上的三明治。”
唷呵……可以出去玩了,火腿一骨碌直站起来,雀跃地迎上前去──
“火腿早……啊?!……你嘴上沾了什么?天呀!你偷“抽”烟……别、别亲我……啊!啊……好臭……你……你……坏狗……唔……”
蹲在地上的朱毅听着门内翟净棻惊讶斥喝的话语,咧开大口贼贼地笑。下次请那只狗吃槟榔!想像一○一忠狗张着血盆大口追着她亲的画面,哈哈……真是太有趣了,
“真不知道你从哪里找来的,下次不许偷吃香烟哦,有没有听到?”
翟净棻用水帮火腿洗干净嘴巴、擦干后,系上溜狗绳,在脚踏车把手上绑牢,预备好出门去溜一溜,拉开大门──吓!
“早。”
朱毅摆出自认最“烟斗”的姿势,跟她打招呼。碰!眼都来不及眨,就吃了一个闭门羹了。
哇喔!她的反应真是日益精进,一次比一次快;几次经验下来,朱毅已经习惯她每次遇到自己的反应──闪、躲、快跑;不过,没欣赏到她看到他时的错愕表情……实在扼腕!
不算,再来一次。朱毅张望四周,竟然找不到门钤,他抡起拳头──
阴魂不散!翟净棻眼前出现硕大的四个大字,难以置信的眼直楞楞瞪大。在医院遇到已经很离奇了,竟然还在家门前出现?!蓄势待发的火腿不懂为什么已临门的一脚还要缩回来,丫呜……它催促地嚎叫,同时用自己的大头顶碰站住不动的主人。
“呃,火腿……等一下……”翟净棻犹豫地站在门前,不知该采取什么行动;无预警的,碰碰碰的敲门声让她身子一震,火腿欢迎地摇摆尾巴;兴奋地在原地踩步。
“快!快!快让开,我一定会迟到的!”
一串紧急的呼声,张莉英像急速前进的火车头,横冲直撞而来;翟净棻连忙扯着火腿闪边,一时间,把门外的困扰遗在脑后。
匆忙间,张莉英不忘伸手,快速摸摸火腿的头说:“火腿乖。表姊,我走了,晚上要煮好料的慰劳辛苦工作的我哦!”
她张口咬住手中装着三明治的纸袋,空出一手开门,往外冲──吓,紧急煞车,拍着噗通乱跳的胸口,瞪着差点撞上的大块头,忘了自己口中还咬着纸袋,她张口喝问:
“你是──啊!”她手忙脚乱地接住坠落的纸袋,急喘着气,继续兴师问罪:“你是谁?没事站在这里吓人?!”
朱毅举高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不知是谁吓谁?
“我──我来找──”
“朱医师?你在这里做什么?”张莉英凤眼一眯,认出了人。
他是医生?!翟净棻惊讶地张口,他……他怎么可能是医生!这样奇怪鲁莽的男人……
“你认识我?”嗯,长得还不错,朱毅抚着下巴打量眼前身高不及胸口、翦水明眸、菱型红唇、体型迷你、披肩黑发衬托下像个袖珍娃娃的女人。
“废话,医院里哪个人不认识你!”
“你也在医院工作?”
“嗯。”张莉英点了下头,破坏气质的摆出三七步,不耐烦地问:“你为什么出现在我家门前?”
不够温驯妩媚,不是他喜欢的型。朱毅撇撇嘴,回归正题──
“我是来找她──”
“我表姊?”张莉英循着他的视线回望,看到表姊表情僵窒、秀气的眉头轻蹙,令她生出满腹疑问,她来回看看两人──
“你们认识?”
朱毅开口之前,翟净棻睁大眼,强调地摇头。
“我才不认识他。”
朱毅自尊心很是受打击。“欸,你有些过分喔,说什么不认识我!好歹我们也遇见过几次,虽然你每次都发神经地逃走,可是……”他忍不住数落起来。
张莉英满头雾水地望着翟净棻,期望她说明一下;翟净棻只好上前一步,凑近她眼边低声说:“他就是你来的那天,害小玉昏倒的那个人。”
喝,张莉英立刻满腔热血地打断还叨叨念个不停的朱毅──
“朱、医、师,你是来道歉的吗?”
“我?道什么歉?”朱毅一脸不可思议。
“不道歉,那你还来做什么?”张莉英奇道,翟净棻也想知道他的来意。
朱毅愣住!对呀,他是为什么来的?他脱口而出:“我是来逮人的。”
“逮人?!”张莉英、翟净棻面面相觑。
“没错!昨天早上,我好心要顺道载你去上班,你干嘛没命地跑?”朱毅气势汹汹地质问。翟净棻傻眼!先不说他为何要顺道送她去医院,没人会为了这样的事上门来找碴吧?
上班!天呀!
张莉英听到“上班”两字,仿佛被雷击中,完了……完了!她突然揪起朱毅的衬衫,问:“朱医师!你现在要去医院吗?”
“是……是呀。”朱毅身体后倾,诧异的眼往下盯视抓着衬衫的手。
“好!我让你送!”张莉英大力拍了一下胸口,左右张望,“你的车在哪里?喔,是那部跑车?太好了!跑车跑得更快,快!我们没时间了!”
她没给人说话的机会,扯着朱毅的衣服往车子走去──
“你──她──”朱毅身不由己,看看张莉英,忍不住回头向在场的翟净棻发出求助的眼神。
张莉英没时间回头望。“她?我表姊?她今天放假,你要送人上班,我给你送,刚刚好!快上车!”
咦?她在笑!她对着他笑吗?朱毅被塞进驾驶座前的惊鸿一瞥,好像看到了她在笑!
“朱医师,你快开车呀!”张莉英焦急地爬进前座、系上安全带,不满地发现朱毅一脸傻笑,一点开车的意思也没。“喂!朱医师,你是特权分子迟到没关系,我可是可怜的小护士,会被叮得满头包的!快啦!我等不及要体验传说中跑车时速两百的厉害了!冲啊……”
☆ ☆ ☆
“哈哈哈……”
张莉英完全不给面子的捧腹大笑。从朱毅那儿得到保证,会帮她跟护理长说情,不追究今早迟到的事后,她就有心情好奇起翟净棻跟朱毅认识的经过了。想不到除了“小玉事件”,还有“火腿事件”、“医院事件”、“上班事件”,表姊真是保密到家了,发生这么好玩的事,竟然没跟她报告!
“喂,哪里好笑了?”
“哈,你是我看过最呆的人!”
朱毅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女人真是嚣张,竟敢当面这样说他!“我哪里呆了?呆的应该是你表姊,一见到我就跑,通常女人看到我应该是……”
哈!她才不会跟他说表姊不是怕他。根据她对表姊的了解,表姊绝对是不想理会他,像表姊那种怕麻烦的个性,对这种粗莽鲁男子向来是避而远之。更何况,他还欺负过表姊的宝贝,更触犯了表姊的忌讳。
“你就去找别的女人呀,干嘛追着我表姊跑?”
追着她跑?
“开玩笑!我几时追她了?”
张莉英无力地翻了翻白眼。
“没追?那你干嘛跑到我家门前?”
呃……朱毅屏住气,脑筋顿时堵塞。“我……我说过了,我去逮人,我想问个清楚她……她……呃,我哪里吓着她了?”
“嗯哼……所以一大早起来到人家门口去等?”张莉英可疑地拉长声调。
这女人真是难缠!朱毅皱着眉想。哪那么多理由!他想去就去了,给她这么一问,好像他有什么企图似的!
朱毅愤慨地踩着油门,连续超了两部车──笑话,他怎么可能看上她!单单年龄一项,她就不合格了。朱毅记得那张个人资料表上年龄栏的数字是二十七。“女人过了二十五岁就走下坡”他怎么可能违背自己的名言!
而且,她跑得那么快,真要追,不死也半条命。想到在医院遇到的那次,在医院大楼里跑了一圈,幸亏他有健身的好习惯,若是换上别人,早就英年早逝了;再说到昨天早上,任他扯破喉咙、叫个半天,她连理都没理,真是有够重听!戴什么助听器嘛,一点屁用也没有!这个说到助听器,嘿嘿……给他想到合理藉口了!
“欸,我是为了还她助听器才不得已去你们家的。”
朱毅满脸悲天悯人的高尚情操,可惜下一秒就毁灭了,他紧急踩下煞车,快转方向盘,闪过前面突然切换车道右转的小货车,气急败坏地吼着:“靠,会不会开车呀!想死也不要找我陪葬,我还不想离开这花花世界!”
张莉英因这突发情况,差点撞上前方玻璃。哇!还好系上了安全带,她刺激地呼出一口气,庆幸地拍拍自己的胸口,夸奖朱毅:“朱医师,你的反应还真是快。”
“这不算什么,我差点就去当赛车手了。”
“对了,你刚说什么?”张莉英想起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助听器。
“我说我是为了还你表姊助听器才去你们家的。”朱毅等着张莉英跟他道谢。
“她的助听器怎会在你那里?”张莉英神情思索,忆起前不久,表姊助听器丢了重新配置的事,难道另有隐情?
“我刚没说吗?”
“没有!”
“就我遇到那只叫火腿的大麦町那次……”
“嗯嗯,然后呢?”
“你刚才没听到我说吗?”朱毅背脊莫名窜起一股凉意。
张莉英冷冷地看着他,哼声:“没,你只说火腿为了食物吓到你的女友,我表姊一副不认识你的样子,迳顾着扯火腿回家。”
奇怪,他真跳过那段没说?
朱毅带着自己也搞不懂的心虚感,把自己出手拔掉翟净棻助听器的事说了;张莉英安静数秒,突然出手,深恶痛绝地拍打朱毅的臂膀。“你怎么可以那样欺负我表姊!”
“喂!喂!会痛耶!”朱毅一边躲避攻击,一边还得分心开车,“我说了我以为那是耳机,才──哎哟!你一定断掌,打人这么痛!小姐!你再打,我们就要撞车了──”
张莉英不甘愿地住手,忿忿地说:“只有白痴才会把助听器当成耳机,亏你还是个医生!”
“我又不是专攻耳科。搞清楚,我是外科医生!”
“哼!”张莉英横过睑,不想让可恶的恶人污染自己的眼睛。
朱毅不自觉地自言自语:“干什么反应这么激烈,也只不过不小心摘了她的助听器,反正她有戴没戴也没什么差别,都像个聋子,怎么叫也──”
啪!朱毅又吃了张莉英一掌!
“喂!你又打人!”这个女人真“恰”!
“不许你说我表姊是聋子!她只是有轻度的听觉障碍!”张莉英柳眉倒竖,两眼燃烧熊熊怒火。
朱毅吃软不吃硬,也恼了,干脆把车子靠边停住,理论地说:“她本来就像个聋子,我吼得那么大声,她什么也没听到”
张莉英刻意仰脸,鄙夷地盱着眼缝看着朱毅──
“哼,那肯定是她不想理你这个有头无脑、粗鲁不文的臭男人!我告诉你,她左耳的听力损失不到二十五分贝,就算不使用助听器也没大妨碍!”
说着说着,张莉英忽然下车,用力甩上车门。
“哼,我不要坐你的车了!你早点投胎去吧!”她想到了什么,又拉开车门,伸手对朱毅说:“拿来!”
“拿什么?”
“助听器呀!把我表姊的助听器还来!”看你还有什么藉口出现!
靠!临时叫他去哪里变出个助听器来?在张莉英鄙夷眼神下,朱毅怎么也不甘示弱,努力地想呀想应该是在车上的,在哪里咧?他拉开前座的小置物箱,掏出几个小纸盒、两副太阳眼镜、面纸、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啊哈!给他找到了!
“拿去!”朱毅不可一世地把火柴盒大小的助听器抛给张莉英。
张莉英临去前,眼睛不经意瞄了一眼车内前座的椅面,瞳孔放大、神情恶心地啐声:“色魔,恶心的男人!”
搞什么!朱毅低头一看,捡起座椅上的两盒保险套,恍然大悟自己被称为“色魔”的原因。拜托!她有没有知识?注意安全性交是很重要的个人卫生习惯!难道叫他赤裸裸地、冒着生命危险去跟女人发生关系?笑话!他可是有原则的!
真是倒了八辈子楣,才会遇上她们一家子怪人──哼!他学张莉英用鼻孔发声,一肚子闷气不知该往哪里发。
雪特!雪特……朱毅连咒数声,胸口才觉得舒坦些。再次发动车子,不一会儿,张莉英怒气冲冲的背影映入眼帘,他原想示威地踩下油门、加速越过她,迟疑地又煞下车速,记起自己的承诺──
“上车,我答应要帮你跟护理长说情。”再怎么不情愿,他也不会违背男人的荣誉,朱毅自豪地赞许自己,就当再ㄙㄨㄟ一次吧。
“多谢,我情愿被扣薪革职,也不要欠你人情。”
朱毅扭曲了脸。
“你这个女人还真“番”!好,那你就自己慢慢走,再见!”
“等一下!”张莉英想到什么,喊住朱毅。“我警告你,别再来骚扰我表姊,否则我──我一定会让你好看!”
“你这什么意思?我需要去骚扰女人?拜托你去探听一下,我这种的只有被女人骚扰的分,绝对没有时间,也不屑去骚扰别人!”
“是吗?”张莉英冷哼。“我不管你怎么滥交,别妄想染指我表姊就对了!”
“我染指她?你别开玩笑了!我也是有原则的。二十五岁以上,再见!没胸没臀,谢谢,再联络!小家碧玉,我更是没兴趣!”
“那最好,记住你说过的话,”
“放心,我脑筋很清醒,绝对没有自虐狂,不会自讨麻烦找个对象谈情说爱、卿卿我我时,还要像当兵报数一样,喊到众人皆知、响彻云霄,排长还给你当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