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宝、银宝遵照主子命令默默收拾东西,打道回府--司马蒹葭在前,领着路。
一路上的沉默压得迄苏阿尔达快透不过气,他快马上前,跟她保持一样的速度,并驾齐驱。
他夸张地叹一口气,试着引起司马蒹葭的注意--“我还以为你会再折磨我们几天。”
“你知道?”果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当然。”迄苏阿尔达倾身,压低声音说:“我想扬州城附近大大小小的墓都被你探遍了吧?你故意让我们白挖一堆土。”
司马蒹葭以崭新的目光注视迄苏阿尔达。
“原来,你一点也不笨。”
迄苏阿尔达大受污辱地喊道:“我哪时笨了?装傻是为了配合你,”
“你永远是我的朋友。”不擅表达感情的司马蒹葭看着前方,不自在地低声说。
迄苏阿尔达脸一红,随即感到不对劲--“你怎么说得好象--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了?”没有得到回答,他追问:“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我不想回奚家了。”
“来我家吧,”迄苏阿尔达想也没想就说,“我爹不会反对的。”
司马蒹葭摇摇头。“我想离开扬州。”
“你要跟他走?”迄苏阿尔达想到一个可能。
她愣了一下,才意会他说的“他”指的是冯邢锳。
“你胡说什幺”
“要不,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待在扬州,至少还有我。”迄苏阿尔达拍拍自己的胸脯。
司马蒹葭感动地凝望他,缓缓绽放笑靥,并没有承诺什么。
她还是想离开,等她办完了一件事之后。
冯邢琰一直看着他们,无法让自己不注意她,当他看到她对迄苏阿尔达笑时,握着缰绳的手一紧,马匹不安地动了动。
她跟迄苏阿尔达像一对两小无情的青梅竹马。哼!他忍不住皱眉,矛盾的恶劣情绪浮上心头。该死!什么时候他把她当自己的责任了!!
是因为她指控的眼神?只要想到她在大雨中无助孤单的身影,他就觉得喉头紧缩,前所未有的庞大愧疚感充斥胸口。
回京前,他必须安顿好她;他可以给迄苏阿尔达一大笔银子,让迄苏阿尔达好好照顾她,这会是个好办法,但他心里却一点也不想这样做。
反反复覆的,冯邢琰推翻一个又一个想法--司马蒹葭在岔路口勒马停住,对迄苏阿尔达说:“你跟他们先走吧,我有件事……”她望着眼前的密林。
迄苏阿尔达也看看树林,好奇问:“什么事?我跟你一起去。”
“我自己去。”司马蒹葭看得出来迄苏阿尔达的不放心,“只是去看一下。”
“我在这里等你。”迄苏阿尔达考虑一下说。
“嗯。”这样也好,她心里是有些害怕的,知道有人等着她让她安心许多。她深吸一口气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下马,走了一步,犹豫了下,唤金丝犬与她同行壮胆。
冯邢琰看见她下马,走入林子里,金丝犬好奇地左右嗅闻,最后也钻进密林,心头突然窜上不祥预感“她到哪里去?”
迄苏阿尔达转述司马蒹葭说的话后,说:“你们可以先走,我在这里等她就行了。”
冯刑琰不悦地瞪他。怎么放任她一人乱跑?谁知深林里会遇到什幺!
一柱香的时间,他只给她一炷香的时间,她不出来他就进去找人,冯邢琰强迫自己耐住性子。
她必须面对自己的噩梦。
司马蒹葭缓缓走进林子,借着跟呼嗤呼嗤说话,转移紧张的情绪。
“你别乱跑,跟紧我,我们很快就要走了,你记得这个地方吧?我们来过好几次了……”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就是这里了!
呼嗤呼嗤抛下她,追逐着落叶间窜跳的虫子;她打消唤回它的念头,小心翼翼地走近,注意每个步伐,怕踩着东西;地面上什幺也没有,看不到血迹,也没有遗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那一夜却确实发生了!她眼睁睁看着他们失去生命--她找到了掩埋过的坑洞口,猜想他们应该也埋在里面,她发抖地合掌祈求原谅--“你怎幺知道的?”
她全身冻结!怀疑自己的听觉,飞快转身--梦里的恶鬼抓到她了!
落腮胡壮汉高大的阴影笼罩她,阴森的眼睛闪烁邪恶的光芒,狰狞的五官在阳光下更怵目惊心--他会杀了她!
这个念头一掠而过,她转身逃跑,头皮撕裂的疼痛,恶鬼揪住她的头发,痛苦的呻吟梗在喉中,她被甩抛在地上!
啊!她呼出痛楚,坚硬的铁器打断她的腿……
“看你还往哪里跑!”落腮胡壮汉狞笑,“敢打我宝物主意的都该死!”
强烈的痛苦几乎令她昏厥过去,突然传来的狗吠声让她焦急地勉强睁开眼,无力哭喊--别过来!别过来!
落腮胡壮汉一脚踹飞突然冲出来的杂毛狗,举高手中的铁器,冷血的眼珠显现野蛮嗜血的残忍--呼嗤呼嗤……她放弃挣扎,无力睁开的眼流下伤痛恐惧的泪,她就要死了……
爹娘会在那里等着她……吗?
第六章
“你是谁?”
异口同声,表情俱是惊讶的两人。
“是梦……吧?”胡黎璃抓抓自然卷翘的头发。
司马蒹葭发觉自己坐在床上,她低头掀开被,怪异地看着自己毫发无伤的身躯。她死了?那一瞬间所感受到的恐惧痛楚还清晰地遗留在脑中。
难道她没死?她再次看看自己、摸摸自己的腿喃喃说:“不痛,一定是梦……”
逃避去思考,梦醒后,面对的会是什么--恶鬼?还是……她尽力摒除无边的恐惧,努力移转注意力,好奇的眼神转向不曾见过的奇怪女孩,她也正看着自己--“你是谁?”两人又同声道。
“你先说。”胡黎璃指指她,突然发现两人并肩坐在床上,“好怪的梦……”
仿佛能感受到她的想法,司马蒹葭紧接着说出的话,正是胡黎璃心中所想的疑问--“你怎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两人面面相觑,迟疑的眨眼,胡黎璃突然笑开了。
“这是梦,我们不需要这么紧张,等会儿自然会醒了。”她不知想到什幺,晶莹眼眸褪去光采,带着自我安慰意味地说:“至少这次看起来不像个恶梦。”
“嗯,不是噩梦,真好。”司马蒹葭心有同感,她好奇环视这陌生的梦境。
“我从没看过这样的地方。”
“这是我的卧房,这么说是你到我的梦里来了?”胡黎璃伸手碰触司马蒹葭身上的藕色单衣说:“这样古典的上衣是在哪里买的?我也想要一件。”
经胡黎璃一提,司马蒹葭发现两人的穿着打扮截然不同,心里一惊,旋即告诉自己这是梦,别怕。
“没错。”胡黎璃同意,司马蒹葭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把心里想的话都说出来了。
“还要多久才会醒?”胡黎璃呢喃。
她无聊地玩弄自己的手指,大大的眼里有着落寞。她好孤单,连作梦都这么孤单,突然,她不驯地扬眉,决定自己丰富自己的梦境。
她将目光对准梦里的同伴说:“我们来交朋友。”
打定主意后,她不管司马蒹葭反应为何,连珠炮式开始发问。对于胡黎璃令人应接不暇的问话方式,被动的司马蒹葭毫无招架能力,一问一答。
“司马蒹葭?好困难的字。”胡黎璃听到司马蒹葭名字时,可爱地皱眉,“我的名字就简单多了,我姓胡,叫黎璃,黎明的琉璃,朋友都叫我狐狸。”
听到古老的朝代名,胡黎璃发出惊呼:“什么唐朝?!哇!嗯,没事。”好厉害的梦,不过毕竟还是梦,她提醒自己不需要大惊小怪,历史念得非常不好的她,自动跳过这项讯息。
问题继续进行下去“十六?我也是十六岁。”两人发现彼此的共同点。
“什么?你结婚了?!”胡黎璃睁大眼,怀疑地看看司马蒹葭的肚皮,“该不会是先上车后补票吧?”
司马蒹葭困惑眨眼,胡黎璃用力拍一下自己的头!别太认真。“没关系,这不重要,我们说别的。”她偏头思索下个问题。
“你的家人呢?”终于有机会喘口气的司马蒹葭随口问道。
胡黎璃一扫开朗神色,脸色转为阴霾,嘟嘴皱眉咬唇,闷闷半天,才开口:“我们不住一起,他们都忙。”
两人陷入短暂的尴尬,不知所措的两双眼睛左右游移,一不小心对个正着,旋及仓皇的调开,两人都不知该如何打破僵局--“我以为小姐你出门了。”
突如其来的打扰,福态的中年妇人旋风般地推开门,司马蒹葭与胡黎璃楞眼相望,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中年妇人又旋风般地关上了门。
司马蒹葭、胡黎璃再次目光交换门又被撞开,中年妇人询问的看着胡黎璃问:“小姐,在家吃中饭吗?”
胡黎璃呆了半天,颔首,中年妇人露出微笑再度离开。
好象怪怪的?胡黎璃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她甩甩头,注意到司马蒹葭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自觉有义务的跟司马蒹葭介绍道:“她是我家里的打扫阿姨,你别怕。”
她不怕,只是觉得这梦境愈来愈不寻常了,司马蒹葭柳眉深锁,额际有股隐隐麻痛,几度欲言又止,终于吐出心中的疑问:“你……你想,她……看见我了吗?”
胡黎璃听了,全身一僵!皱眉仔细回想,难怪她感到不对劲。“没有”
什么样的梦境会持续好几天?
司马蒹葭坐在餐桌的一端,纳闷地想着;另一端的胡黎璃正拿起一片烤得金黄的吐司咬了一口。
“你真的不饿?”胡黎璃口齿不清地问。她们在“梦里”过了三天了,这三天,司马蒹葭滴水不沾、不须进食!,反观自己,时间到了,肚子就咕噜咕噜叫,不吃会饿,不睡会困。
她从没做过这样真实的梦,梦里的生活如现实般进行着,她想做什么都行,吃饭睡觉、逛街看电影都按着该有的样子进行着,就连偶尔打发时间看的无聊电视剧都像真的一样按着剧情发展扮演下去。
胡黎璃一面下意识的一口一口啃着土司,一面自嘲--这梦甚至比现实还好,至少她不孤单,有“她”陪着自己。
“我知道你不饿,但你不想尝尝这些你没吃过的食物吗?”胡黎璃指着餐桌上的培根、起司、咖啡等等早、午餐。
司马蒹葭摇头,眼神随着在她面前走来走去却看不见她的妇人移动,心里愈来愈是困惑。
这不像是个梦。黎璃真实的生活着,但除了黎璃以外,再没有人看得见她、感觉得到她!
她好象不存在似的。这个想法加深她内心的惶惶不安。她死了吗?所以才到了这个奇怪的世界?
只要闭上眼就清楚看见恶鬼般狰狞的五官、残暴无情的眼睛,还有剧烈的恐惧与痛苦,她怎么也不想再经历一次!
“你怎么了?别又想那些噩梦了。”胡黎璃担忧地在她眼前挥手,“昨晚,我被你吓死了。”
“我没事。”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飘忽,模糊忆起,在昨晚的噩梦中,除了恶鬼,似乎多了一个遥远的声音在呼唤她。
“小姐,太太来电话,今晚她跟先生都会回来吃晚饭。”
胡黎璃佯装没听见似地垂下眼,青春洋溢的甜美五官掠过一闪即逝的愤慨,再抬起眼已寻不到蛛丝马迹,她扯开笑容--“待会,我们出去逛街,我带你去逛好玩的地方。”刻意保持轻快的语气颤抖地泄漏出倔强与挣扎。她迫切需要一个同伴,紧绷的声音不自觉发出求救讯号,“你会跟我一起去吧?没人会看见你的。”
司马蒹葭出神地看着她黎璃身上有一种熟悉的孤独感;在她身上,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层层疑惑中,司马蒹葭好象看到了散发微弱光芒的出口。她会在这里,黎璃是唯一看见自己的人,这其中必定有关系……
模糊的直觉告诉她,她必须找到解答--“怎样?你肯跟我去吗?”
她答应了。
直到月上三更,她们才回家。
“好玩吧?哈哈!他们看到我跟你说话,都以为我是疯子在自言自语--”一直佯装兴高采烈的胡黎璃看到客厅亮着灯,语声嘎然而止,淬然失措地扭头看司马蒹葭,张口欲言又止,勉强挤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我……我……恭喜你就要看到我‘亲爱的’父母了。”
她握住门把不动,好象需要凝聚勇气,深呼吸、挺直肩膀,发白的手指扭动门把--尴尬的沉默。她与许久不见的父母相望,如往例,他们先迥开视线,尽管心里早有准备,他们不自在的神情仍是刺痛了她。
不愿看到她,为什么还要回来?她内心泣血嘶吼,受伤的眼眸闪烁水光。
倔强的,她抿紧唇穿越客厅--“你--你这么晚回来--”胡母方茗兰求助地望向丈夫,要他说几句话。
“就算学校放假也不能这样晚归。”胡亦均是考古学者,严厉的口吻像在教训学生。
方茗兰心里埋怨丈夫公事化的态度,尝试缓颊:“晚上危险多,我们是担心你--”
担心?胡黎璃满心怨怼:“如果你们真的关心我,就不会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半个月,半个月!学校已经放假半个月了,你们才想起我!”
“我--跟你爸都忙,我们--”
“我知道,我在你们心里比什幺都不如!既然这样,你们还来做什么?我不需要你们虚伪的关心,你们尽可以去忙你们的事,我一个人会过得好好的!”
方茗兰不知该如何与愈来愈尖锐叛逆的女儿相处,她流露焦急神色,不确定的眼眸带着期望看向丈夫,他别开头,让她失了望。
“你--你也说说话呀!好歹你是她父亲!”这个家到底是怎幺了?
“你要我说什幺!?”
拙于言词的胡亦均以暴躁的语气掩饰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愧疚感,却让女儿误会了,她伤心地含泪大吼:“你们什么都不必说!”
胡黎璃隐忍的泪眼接触到司马蒹葭充满同情的眼眸,心里一阵难堪,泪水扑簌簌滑下她看到了,她的父母就是这样,他们根本不要她!
他们无法忍受每天看到她,才会把她丢到寄宿学校,可惜寄宿学校仍然有寒暑假,他们不得不让她回家。这是家吗?
“为什幺当初死的不是我!”胡黎璃呜咽哭诉,伤透了心。
方茗兰惊骇掩嘴,胡亦均暴喝--“你胡说什幺!”
“我没胡说!”胡黎璃不顾一切地宣泄心中的伤痛:“你们心里就是这样想的,死的是我该多好!”
“你再胡言乱语,我就--”胡亦均激动地高举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