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陶竟优这种不爱回家的人眼中,“回家”让他的世界变了颜色。
蔚蓝的天空是灰暗的,盛开的花是枯萎的。人们脸上挂着的笑容,看起来清一色全是黑的。
对陶竟优而言,“家”代表的是阻碍,“根”更是一种难以拔除的桎梏。身为独子的他,与生俱来的重大包袱,使他从小到大必须接受各种严格而乏味的训练和栽培。
所以,当完兵之后,他逃了。非必要绝不踏上台湾一步。
讽刺的是,长年在外飘荡的他,并不是自食其力,而是极尽奢华的享受生活。他心安理得的挥霍父亲的钱财,父亲源源不绝的资助使他在世界各地都吃得开。
赫赫有名的陶氏企业董事长陶文养,家中有个无药可救的败家子,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完全不是秘密。如今陶文养病逝,很多人都在等着看,他那浪荡子回国之后将如何扛起家业?有人预测,陶氏企业将在三年内败光。
“竟优,先上车再说。”陶文养生前的贴身秘书应晤诚替他打开车门。
应晤诚跟陶竟优是大学同学,也是陶竟优离开台湾之前特地请来帮忙父亲的,这些年来深获陶文养信赖。
“我也有些资料要交给你。”随行而来的还有一位律师黎轲。
陶竟优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们一眼,默然上车入座。
应晤诚和黎轲也分别上车后,车子快速的离开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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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谁呀?干嘛要我跟她‘互相照顾、携手人生’?以后还要我分她一半财产?”陶竟优手上拿着父亲留给他的信,愈看愈不可思议。
已经到了最后关口,他对于继承家业是怀着责无旁贷的心态,他打算一切只以守成为目标,可不愿给自己帮陶氏企业发扬光大的压力。
如今有个女人,不知何许人也,竟莫名其妙在父亲遗书中出现?!
所谓“互相照顾”四个字,当头劈来就已令人满头雾水,以后还得瓜分一半财产给那个女人,这真的令人费解。
非亲非故的,干嘛做这种善事?
应晤诚和黎轲互望一眼,早料到陶竟优会有这种排斥、不屑一顾的反应。
黎轲说:“本来陶董事长的遗嘱不是这样,是董事长临终前才改的。不过,竟优,董事长虽然心存遗憾,但他是含笑而逝的。”
“含笑而逝?父亲没能见我最后一面,他还能含笑而逝?”陶竟优不敢相信父亲会这么了无牵挂。
“竟优,请恕我直说,董事长临终前所出现的笑容,意义其实是很复杂的。虽然有着儿子未陪侍在侧的悲伤、也有着余愿未足的遗憾,但最不可思议的是,我和黎轲都觉得,他的笑容里还有着满满的希望和安心,而似乎那个希望和安心是来自于他遗嘱中的女孩。”应晤诚深有所感。
“是吗?为什么?”陶竟优怫然不悦,表情冷到极点。
第一章
竟优:
为父自立遗嘱以来二十年,内容从未变过,唯近日特有感触,决心赌上一注。
古耘,温柔可人的女孩,是为父的忘年之交,盼你与其互相照顾、携手人生。
所有财产分配细节都在正式遗嘱中,但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为父终希望你能回公司好好学习,陶氏企业是为父一生的心血,不容许任何的衰败。
父笔
他浪迹天涯,什么“温柔可人”的女人没碰过?父亲根本就不了解他,竟不知道儿子的口味?!
女人可不可人不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要“可口”。
父亲究竟想赌什么?赌他的一生心血,还是儿子的终身幸福?“互相照顾、携手人生”之义,不就是婚姻吗?父亲希望他娶那个叫做古耘的女孩吗?
根本是天方夜谭!
那个美发师古耘究竟有何魔力让父亲这么中意?
他从小就以违背父母期望为乐趣。母亲早早就去世,他的哀伤之中也从未包括懊悔,现在年届三十,更绝不可能因为父亲的过世就会使他良心发现而遵照办理。
一个没心肝、没血泪、唯我独尊的浪子,他有力量振翅高飞,却不会浪费力气回头。
陶竟优自己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话,但他毫不在意,心随意走,依然故我。
“信看完了?可以看遗嘱了。”黎轲说。他和应晤诚都在等待陶竟优看完遗嘱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陶竟优摊开遗嘱,开始逐条认真细看。他原本一直无法洞悉父亲遗书上所谓的赌注,一看完遗嘱内容,他就确定父亲到底在说什么了。
果真是婚姻!
父亲竟然异想天开要用这种方法替他拉红线!
他可以得到父亲所留下的一切,但前提是在——与那个叫古耘的女人有婚姻关系之后。非她不可!娶别的女人也不行!
陶竟优做梦也料想不到,父亲会在死后这样整他!
陶氏企业交给言彻,这他没意见,还乐得轻松。他所继承的财产部分必须交由言彻管制,他虽不满意但也能忍耐着接受。至于应晤诚和管家明姨、江叔都可分得一大笔钱,这他也没意见。
但是,他对那个所谓的“前提”不能没有意见!
除了言彻外,父亲对遗嘱上的每个人都动用了这个“前提”,没有这个前提,谁也拿不到他留下的任何东西。
就算拿得到,也是等父亲过世十五年后!
父亲究竟是狠还是老谋深算,陶竟优没有结论,但他父亲确实异想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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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讲台上经过重重波折而相逢的恋人,古耘知道,路悠找回了她的真爱,幸福已在他们的拥吻中降临。
古耘热泪盈眶,深深为着朋友的爱情满心感动,她奋力的拍着手,传达她盈盈的祝福。
她鼓掌鼓得忘情,忽然之间被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掌抓住臂膀往外拖去。
古耘反抗无效,她根本不认识前头那个戴墨镜的男人,他为什么要这么粗暴的拉扯她?
“喂!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她尖着嗓子叫,脸上的热泪还在。
那个人对她不理不答,直到将她拖至停车处才用力甩开她的手臂,这一甩,把纤瘦的古耘甩得七荤八素,差点跌倒!
她好不容易站稳了脚步,怒视那人。“你神经病啊!莫名其妙乱打人?”
陶竟优一时间被那噙着泪水的怒颜震慑住,他知道她刚才在演讲厅为了那对重逢的恋人而激动落泪,但是没想到她的泪光竟是那样晶莹剔透,撼人心湖。
“你白痴啊?我有打人吗?”陶竟优回神,开始对她不客气地叫嚣着。
“你抓我……”古耘抚着手臂,麻辣的痛感还迟迟不退。
“抓就抓,你干嘛说打?”
“只不过是一时口误而已,你干嘛那么凶?”古耘嘟着嘴,说错话也没那么严重吧!
“对你这种女人,客气什么?”
我这种女人……“我怎样?”古耘实在一头雾水。
她敢打赌自己完全不认识这个男人,他用一副墨镜遮去最重要的眼神,浑身罩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傲气。只要站在他周围就会感到浑身一阵寒意,世界变色,由晴转阴。
陶竟优墨镜后的利眼瞪了她好一会儿,才百般不愿的拿出一封信。“这是我父亲临终前给你的信。”
临终前?他是谁?他父亲又干嘛留遗书给她?
古耘满脑疑惑,迟迟不敢接过信来。
“怎么?怕得炭疽热?”陶竟优不屑的讥讽。
古耘不服气的瞪着他,战战兢兢的从那恶脸相向的男人手中接过“他父亲”的信,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
耘儿:
一直期盼你能成为我陶家的人,记得你曾经爽快应允嫁给我的儿子,明知你当时可能只是逗我开心,但我一直感念在心,期盼有天你能与他相逢。
此刻在我人生的最后,我非常慎重的将我唯一的儿子陶竟优交付予你,愿你俩互相照顾、携手人生。
陶文养 笔
“陶董事长去世了?”古耘看着信上手劲虚浮的字迹以及最后的署名,一时感到天昏地暗,身子无力的抵靠在陶竟优的跑车上,扶着额头,不敢置信。
不久前,她去陶宅为董事长理发时,看他除了思子心切而有点愁容之外,根本察觉不出健康有问题,而且还与她有说有笑……就是那时候,他问起了她是否愿意嫁给他儿子。
当时她随口答应,为的只是逗他开心,没想到,董事长当真了……
“董事长去世了……”古耘喃喃地重覆这句话。
陶竟优冷眼看着古耘,听说她不过是他父亲专聘、每月一次到府理容服务的美发师,怎么他父亲去世,她这不相干的外人比他还受打击?这实在有点矫情。
她是真的为父亲去世而难过,还是为一己私利?
忽然,古耘抬起头,睁着蒙眬泪眼,像勾起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一把抓起陶竟优的衣襟,咆哮道:“那么,你就是那个多年未归的不孝子?!”
“是又怎样?你客气点!”一个微不足道的美发师也敢当面批判他,她未免太自不量力了!
陶竟优抓着她的手想要阻止她粗暴的动作,可是古耘根本死抓不放,而且还加上猛烈捶打。
“你爸爸一天到晚挂念着你,你却迟迟不归……”古耘望着那冷峻的脸,看不见他的眼神……她忽然觉得自己太激动,有些……反应过度。
她默默松手,退后几步,收起激动的情绪,颔首低声的道了个歉,然后小心仔细的折好陶文养的信。
接着,她礼貌的朝陶竟优鞠个十五度的躬,忍住哭泣的声音。“很抱歉,请节哀保重。”说完,她转身离去。
“你等等。”陶竟优踱到古耘面前,话中带刺。“你跟我父亲到底有什么密切的关系?他在信上说什么?”
“我没必要告诉你。信是留给我的。”古耘虽生性温软,可是面对强势时也有所坚持,她绝对是那种不能刺激的人,一旦被过度刺激就会转性。
“不管我父亲提出什么要求,我都不会照做的。”陶竟优很担心,父亲会在给她的信上也说些什么互相照顾、携手人生的话。
古耘抿着唇,不动声色。“我和董事长是忘年之交,既是朋友,何来要求?”
“那么,如果是用‘期望’二字呢?”他还是不放心。
“我不是他的儿女,又何来期望?”古耘冷淡的说。“没有,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跟我这个忘年之交告别。”古耘说最后一句话时又哭了,她的语音哽咽,任谁都听得清楚。
她为他父亲去世而深深悲伤着的模样,使他几乎相信,她跟他父亲是真的友情深厚。
陶竟优望着那充满伤情的小脸,心里……似乎被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一下子满满占据,很不好受、让人慌乱、心生排拒。
“从今天起,你不必再到陶宅工作了。”
古耘当然知道,她微点一下头,很快地离去。
她快步离开,接着陶竟优看见她跑了起来,手还很忙碌的挥泪,长到腰际的头发随着她的跑步动作而飞舞着……非常吊诡的,他对那个纤瘦的身影居然产生了遐想……
怪怪!他该不会是回国后,禁欲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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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耘将陶文养的信读了又读,对他的骤逝仍难以置信,回想三年多与他相处的点滴,觉得他真的是一位非常值得尊敬的长者。
但她不懂,为什么他要她和他唯一的儿子互相照顾、携手人生?她与他儿子从未谋面,根本毫无关系啊!
她很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跟陶竟优互相照顾的。不要说她从他父亲口中听闻他那些骇人事迹,对他多少有些先入为主的偏见,光瞧他的态度那么恶劣嚣张,对她充满敌意,像是结了隔世仇,怎么能期待他们互相照顾呢?
凭什么互相照顾?非亲非故的,他家又那么有钱,哪需要她照顾?而且,说互相照顾还好,诡异的是“携手人生”……她真的不懂陶文养的意思。
再说了,她对陶竟优没有一丝好感,简直到了厌恶的地步。一个不问世事的浪子——唉!托给谁都一样啦!
“董事长,无论如何,您安息吧!古耘只能负您所托了。”抬头望着夜空,她低声地说。
夜空璀璨,佳人的心却很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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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文养的告别式隆重庄严,公祭时各界致意的达官贵人一一到来,以古耘名不见经传的卑微小人物身分,光排队也不晓得排到什么时候。所以她并没有进入公祭厅,只在远处望着陶文养的遗照而暗自流泪。陶家人选用的遗照,竟是最后一次她帮陶文养剪完新发型后拍的留念照片。
古耘并没有久留,待了一会儿便默默离开。回到公司已近中午,她一进门便被会计青姐招去办公室。
“古耘!你还好吧?”青姐关心的问,她知道三年多来,古耘跟陶文养建立了非常深厚的感情。
古耘微笑点头。“我没事……不过,只要一想到再过几天就是陶董事长的理发日,我还是觉得好难过。”
青姐了解的点点头,揽过她的肩膀。“人生就是这样,你不要太在意。”
“青姐,我不会影响工作的。”
“我相信你。”青姐坐回办公桌,敲了敲电脑键盘。“接下来,有件事必须收尾,就是陶董事长预缴的年费。他一口气缴了五年费用,现在他已经不在,未使用的部分按照规定我们必须退费。”
“是……”
“这是支票。”青姐交给她一个信封。“你再跑一趟吧!”
古耘妥善收起。“我过几天再去,因为……”
“我知道,等他们丧礼过后再去就行了。好,你可以去忙了。”
古耘退出办公室,思忖着支票应该交给明姨就可以了,不过……什么时间送这张支票去陶家,才不会碰到陶竟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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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家大宅还笼罩在哀伤肃穆的气氛里,古耘忍住泪水,往宅内走去。
“古小姐,你……怎么来了?”明姨看到古耘前来,内心起了一阵酸楚。
“明姨,我是送支票来的。”
“支票?”明姨不解,还是招呼她进入了大厅。“先进来坐再说吧!”
明姨脸上的哀悼还未退去,显得很凄怆,本来圆圆的身材也明显瘦了一圈。
“明姨,你不要忙了。”古耘不禁轻轻搂着她的肩膀。
谁知这一搂,明姨就流泪了。
“明姨,你这样伤心,董事长会不安的。”古耘只好再贴心的拥着她,用她瘦小的怀抱给这丧主的老妇人安慰。
明姨哭了一阵之后,勉强镇定。“不好意思。”她打起精神说:“古小姐,你刚才说什么支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