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我已经事先存妥了,你没动到我的那笔金额。”房子还是可以买,只是会小很多。
“不是,我是说,世钦哥早就知道你有秘密存款的事。”
“啥?”小脸吓到变形。
“他连你预备给额娘买房子的事也早查得一清二楚。”不过姊姊喜柔现下不便说明自己就是泄密的元凶——是世钦哥私下抓她去逼供的,不是她的错。“可是世钦哥说,岳母的房子他早已过在你的名下了,他不会让自己的爱妻悲惨到得自掏腰包买地方给岳母住。”
“哎哟,死相!”她万分娇羞地推了姊姊一记,差点害她摔到地上去。“世钦最讨厌了,老是背着我胡说八道。”
“那么,请问喜棠小姐,对于我这个做叔叔的,你又打算如何处置呢?”不但丢了自己反对小儿女私奔的立场,还被迫丢了十四。
“你得了吧,我看这事你心里八成早就有谱。”否则哪会这么爽快放手。“但的确是该给你一些补偿。”
顺叔叔苦笑。“谢谢喜棠小姐。顺家自己也有投资事业,过得还挺顺遂,不需要你破费——”
“给你纽枯禄氏的传家印玺,如何?”
她说得太俏皮,以至于顺叔叔愣到被烟灰灼到了手,才愕然回神。
“你不是很想要吗?”甚至在派对上刻意向她搭讪。
“你知道……那印玺?”
“但我不必让人知道我早就知道吧?”嘿嘿。
他反倒不知所措起来。“你就这样赏给我?你不想想那可是董世钦的护身符?”
“别耍白痴了。他本来就是个人物,哪需要啥子乌不拉叽的护身符帮衬。”她的男人还没窝囊到那地步。“你有空再到董宅找我领赏吧。这里有没有朱古力蛋糕或热可可啊?我实在不喜欢喝这咳嗽药水。”她苦着小脸搅咖啡。
咖啡馆的角落里,笑声阵阵。
十四后来果真争气,在北美闯出了名堂。六○年代初期,透过各种管道竭力抢接出在座的一些亲友,险险避过随后爆发的十年文革浩劫。
不过那是后话,不多赘述。
待咖啡馆内这一小桌的人群散去,顺叔叔才缓缓步往装饰花坛后侧的那一桌,对一名戴时髦圆框墨镜的优雅男子伫立躬身。
“四爷,如何?”
绝俊的隐约容颜,淡淡扬起嘴角。
“她处置得很好,就照她的意思去做吧。”
“是。”
☆ ☆ ☆
喜棠近来连连挨骂,旁人不禁狐疑,自己服侍多年的世钦少爷最近是不是中邪了,居然会……当场骂人?
平时他就很少表现情绪,对属下有意见时,也多半是叫入书房私下提点,给人台阶,也给人面子。但凡事一碰上二少奶奶喜棠,他就完全走样。
“不止我们,连在扬州的爸妈听见了也变脸。”璋大姊跷着长腿,坐在书房弥勒榻旁优美地吸烟。
“都是世钦啦。”喜棠躺在榻上,一边含咬国外新进口的朱古力糖,一边翻阅礼拜六杂志,任大妞妞蜷在她肚子上打盹。“他就爱大惊小怪,害我丢脸。”
“你怎么不想想你害他丢多大的脸。”璋大姊慵懒地呼出缕缕白云。“他一听说你肚子疼、痛到整个人窝在床上发冷,想也不想地就抱着你火速驾车杀入妇产科,生怕你有个万一。结果呢?”
“好啦好啦。”别再提这不堪回首的往事。“我以后不会再空腹吃冰淇淋了啦。”
“真好。”哎。“世钦被你克得死死的,他自己却还不知道。”
“我哪有啊。”嗯,还是比利时进口的朱古力好吃。
“你什么时候才打算告诉世钦,你跟他的‘第一次’不是在北京老家,而是在这张榻上?”
“我干嘛告诉他?哪,你要不要吃?这个咖啡色的很甜喔。”
“你这样会害他一直内疚下去。”她拣了个小黑砖放入口里。
“我就是要他心里带点儿内疚,才会宠我宠得比较起劲儿。”
世钦在她北京老家客房里醉酒,醒来后衣冠不整,一床的血,都是真的。但她始终没跟世钦讲明,他们那次什么也没发生,她也没失身。
本来差一点点就要失身了啦,可她就是好狗运,在醉鬼世钦将她剥得差不多时,才赫然惊见她正值生理期。他醉得一脑子糊烂,仍然很尊重女性,没有趁她“不方便”的时候霸王硬上弓。但她在那时就认定,自己已是世钦的人——看都给看光了,这也算是一种很亲密的肉体关系吧。
只是她想不通,世钦酒醒后为什么那么笃定他必是侵犯过她了?好啊,他既然要这样想,她就顺着他,将错就错,打蛇随棍上。虽然世钦因此误认为她有点随便,无妨。吃这点小亏,结果赚到大甜头。
“世钦八成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是衣冠禽兽,竞把你的初夜搞砸成那样。”
“他是搞砸我的初夜啦。不过不是在我家,而是这榻上。”
“你真会利用他的内疚感。”勒索世钦更多的关爱。“不过我必须承认,这招的确有效。”
“喔?姊夫浪子回头了?”
“大概吧。”璋大姊不太自在地摆弄指间的长烟,双颊微红。“最近他都有回家吃晚饭,甚至常与我一同赴宴。”
“很好很好!”喜棠兴奋地撑肘坐起身子。“但你绝不能再犯以前那种兴师问罪的老毛病,一见面就逼供他。否则,他一定又会被你气回野女人怀里,好闪避你的唠叨。”
“我会尽量忍住。”为了使丈夫回心转意,她愿意做任何的努力。“只是,我心底仍然一大堆问号,真想问清他跟外头那些狐狸精的所有细节,问清我有哪一点不如人,问清——”
“我了解。”哎。“我明知世钦的荒唐已是过去的事,但我还是好想好想查清他那些旧帐。虽然知道了也没多大用处,我就是疯了似地好想知道。”
“这种事不是我们想知道,他们就会乖乖让我们知道。”
“所以啊,不能力敌,要以智取。”
璋大姊微蹙蛾眉。“你要怎么智取世钦?”
“灌醉他!”她双眼火亮有神地伸指斥道。“我渐渐发现,他有很多真心话和真性情,一定要在醉酒后才会显露出来。而且,他常常醒后都搞不懂也记不清自己发了什么酒疯。”
“真好。”红唇无奈地呼出缕缕叹息。“我就没你这好运。”
其实这好运风险挺大的,但喜棠多少也有点好面子,才不想泄漏自己老被醉鬼世钦整得昏天暗地。她还比较喜欢平日一板一眼的世钦,好压抑、好性格,而且常常被她整。多有成就感啊!
“都是妈给他下跪的结果。”教他这个做儿子的永不得解脱。“世钦这辈子最大的叛逆也不过是在欧洲小小自由一下,妈却吓得好像他开始杀人放火,宁可向他下跪也一定要他回复成她心目中的乖儿子。”
“世钦好像很怕激怒妈。”喜棠探问。“妈的身体到底有什么病,那么虚弱?”
“心病。她太了解世钦,就一直卖可怜来勒索他的关心。其实所有兄弟姊妹之间,她并不特别疼世钦,却要每个儿女都视她为最特别的。”
璋大姊和大哥世方都不买老妈的帐,觉得她的演技实在太烂。世钦则否,明知妈在作假,也耐心地顺她的意、听她的命令。
“真是吃亏的个性呀。”喜棠娇慵地瘫回榻上伸伸懒腰。“幸好他娶了我这个贤内助。”呵啊……
“你算哪门子贤内助。”璋大姊冷睨。“你简直跟我妈一样,净会欺负世钦。”
“人家哪有……”大妞妞,快来替姊姊作证。咕叽咕叽!
“我跟你说正经的,你还跟狗玩——”
“不好了!世钦出事了!”
一楼大厅冲来的惊喝,震到宅里优闲的人们。
世方一脸惨白,身后跟着几名公司亲信,急急将事情告知宅里家人。
“绑架?”众人大愕。“现在才刚过午饭时分,哪有人挑在这时候绑架?”
“不知道,戴秘书在世钦座车遭人拦截时好像曾经反抗,结果被枪托之类的东西打破头,现在人在医院急救,内脏也有些破裂。”
“被人踢破。”一旁凑兴的纽爷爷淡淡评道。
全家人慌成一团,不敢报警又不知该向谁求援。唯独喜棠,格外镇定。沉寂半晌,才幽幽开口——
“今天下午世钦不是要亲自去竞标一块土地吗?”
世方狼狈而又不甘心地认同她的敏锐。“他是要亲自去没错,因为公司内似乎有不少人遭人收买,恐怕底价早已泄出去。”他只得御驾亲征。
“先前董事长还召开非常董事会,几个部门经理全被换下来,竞标对手收买的内贼几乎被一举铲光。对方可能怕董事长顺利抢下那块地,便出此下策。”在场的公司主任坦言。
“有说要多少赎金吗?”一名旁系表亲急问。
“有——”
“幌子。”喜棠淡淡放下怀抱的大妞妞。“对方不想把事闹大,所以就做做样子。最终目的,是要那块地。”
“现在该怎么办?”
她倾头懒懒一叹。“替我拨个电话给曼侬,说我请她和张妈妈喝下午茶,务必赏光。”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吃喝玩耍?!”世方急到大骂。
“是啊。你要是有本事的话,就去替世钦标下那块地吧,我要上楼换衣服了。”
登时场面大乱,没人再把她的话当回事,只吵着土地的事、赎金的事、挖角的事、安危的事。
喜棠却很看得开,照样悠哉。因为她早看穿,不必奢望土地会得标了。现在该想的是,世钦会被切下的是耳朵,还是手指,又该如何保住他的耳朵和手指。
因此,优雅富丽的花园午茶,她有点吃得心不在焉,不是挖了一匙蛋糕搅进茶里,就是执起奶油盅一口喝下去。
甚至,她还丢下客人半途离席。
☆ ☆ ☆
当喜棠出现在饭店房门口时,世钦一时怔住,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她首先发现他的下落。
“再过一段时间,你会更明白纽爷爷本领有多大。”她宛如女皇登基般傲然入内。
“你一个人?”他瞪着俊眼,亲手为她带上门扉。
“你一个人?”她瞪着大眼,直视奢华大厅内悠然沉坐沙发内的身影。
“嗨。”对方弯起醉人明眸,状甚亲切。
“这是怎么回事?”张丹颐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出绑架闹剧是你们俩主演的?”
“不,是真的。”世钦一头性感的乱发,衣装不整,凌乱脏污的衬衫扯落了好几颗扣子。壮硕胸肌若隐若现,撩人遐思。
丹颐安然小啜红葡萄酒,一派事不关己。
“戴伦情形如何?”世钦紧蹙眉心,仿佛冷静,却十指纠结。
“头破血流,肚肠被人踢烂而已。你呢?”她坐在蓬软的单人沙发内,成三人鼎立之势。
世钦深深埋首在爬梳乱发的双掌间,试图摆脱自身的疲惫,应付别人不断丢来的麻烦。
“中午我的座车遭人拦截,我警告过戴伦不要反抗,但他不听。”
“可是你乖乖与绑匪合作,所以毫发无伤,还可以跟丹颐一起在这里喝酒?”啊?!
“我只能大致告诉你,我和绑匪达成某种交易。他们只要有利可图,绑我也行,放我也行,差别只在于利益大小而已。”
“哪来的绑匪?”
世钦不语,丹颐悠哉啜饮,她马上怒睇罪魁祸首。
“是你?!”这个可恶的张丹颐?
“丹颐也是出于无奈。”他慨然拦住张牙舞爪的小怒娃,以免丹颐被扒皮。“他交友不慎,惹上青帮,硬逼丹颐让他们分一杯羹,进行围标,所以我才会遭青帮挟持。”
“我才不管什么青红蓝绿帮!张丹颐,你自己闯的祸,为什么要我老公替你收场?!”还嫌董家一窝专给世钦找麻烦的人不够多吗?
“没办法。”他闲适耸肩,懒懒饮尽小几上水杯内的清水。“世钦欠我人情,只好替他找个机会还。”
做小人还有脸理直气壮?!
“好了。”世钦干脆将她拉入身畔,一臂环紧她的腰身与双手,牢牢扣押入座,省得她发狗疯。“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你抓烂他的脸,也解决不了事情。”
“世钦欠你什么人情?!他不想娶你妹,也是他和曼侬的私事,你这外人起什么哄、操什么心?曼侬早就看淡了,也跟我讲明她对世钦不再有感情,你还替她报什么仇、讨什么公道?!”
“喜棠,你坐好——”
“你为你妹感到不值总有个限度吧?!”她气到几乎自沙发上弹起爆炸,轰烂饭店屋顶。“你还要为你妹嫉恨世钦到什么地步?”
“喜棠!”世钦烦到直想捂死她的嘴。“你先冷静下来,我再跟你——”
“你心疼你妹妹、保护你妹妹、就是要替她出这口怨气,我没话讲,你大可冲着我来。姑奶奶我吃饱坐着等你!可你凭什么迁怒世钦?!”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喜棠。”世钦咬牙在她耳边狠狠咕哝,却差点被她挣脱了铁臂的禁锢。
“我也心疼世钦、我也保护世钦、我也会替他出怨气!”不是只有哥哥会这样爱妹妹,妻子也一样会这样捍卫丈夫。“不信你就拨个电话回去,问问你的妹妹和妈妈现在在哪里!”
丹颐当场冷下狠眼,气焰阴森。“你挟持她们?”
“我一听世钦出事,就知道与你脱不了关系!”而且还是出于他妹的警告。
“你对她们怎么样了?”丹颐森寒地冷睇着,吐息如兰。
“就看你打算对世钦怎样!”她恶斥。
“我会对他怎样?”
“今天要不是你,他会被人绑架吗?”
“是他自己要出面干涉我的事,我还能怎样?”
“你要找死,也犯不着拖着世钦去替你收尸!”
“他就是得收。”丹颐隐然动怒。
“你们够了——”
“不管我闯了多大的祸,世钦就是得负责。这是他欠我的。”
“世钦从来不欠人什么!”
“他却欠我一份感情。”
“放屁,你妹根本不需要世钦的感情!”
“可是我需要!”
喜棠脑浆凝结。
答案有些出乎意料,她完全转不过来。
这个……也就是说,不是曼侬苦恋着世钦,不得结果,所以丹颐这个做哥哥的就陷害世钦以替妹妹出口气了。而是……
“你在中国,不能接受我的感情。到了欧洲,还是不接受。”丹颐俊美的冷脸满是怀恨。
“我不接受,与地缘无关。”他身心俱疲,好想直接入土为安。
“我也没有强迫你接受。但你为什么在我坦白后,态度完全改变,让我连你的友情也失去了?”
“我没有不要你这个朋友,我只是还没厘清自己该怎么面对你。”
“你觉得我很可笑吗?我的这份感情很丢脸吗?”丹颐扯起荒谬的笑容。
“我没有这样想,你也别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