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预备上班,意外的,立奥坐在一边的安乐椅上抽烟,一付有心事状。
“你在做什么?”可若从床上弹起。“一夜没睡还抽烟?”
他摇摇头,按熄香烟,沉默不语。
“有心事?新剧有问题?或是发神经?”
“算我发神经吧。”他伸个懒腰起立。
“立奥。”她叫。
“什么事?”他转身。
“让我看看,三天不见你。”她笑。
他微笑摇头,紧紧的拥抱她一阵。
“无论如何,记住我爱你?”他说。
她安心上班。
什么事也没有,对不对?是她疑神疑鬼弄得自己情绪低落。她拍拍脸颊,不要发神经。
工作,工作,工作。
她完全被工作包围,心无旁骛的努力投入,她疯狂的工作是为做得更好,她是个不许自己输,只许赢的人,
“波士。你已不吃不喝的坐了九小时,你不担心吐子饿,我担心你变化石。”爱咪说。
“我被工作情绪充满,变化石也是一尊工作中的化石,一定很有美感。”她抬头。
“工作中的化石。”爱咪摇头。“艺术。”
桌上的电话铃响起,是可若私人的直线电话。
“林可若。”她抓起电话说话。
“是我。方令刚。”闷闷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的直线电话?”她意外。
“想知道什么,只要去查,一定能知道。”他说:“香港这么小。”
“找我什么事?”
“我——情绪低落。”他说。
“关我什么事?”她冲口而出:“为什么找我?”
“我不知道。想到你就找你。”
“我——能帮到你吗?”她说。想起上次她找爱咪也为情绪低落。她不能拒绝他。
“如果你能出来,我会很感澈。”
心念急转,不知道为什么就答应了。
“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我现在在你公司楼下。”
“啊!”她真的意外。“五分钟下楼。”
他是一心一意来找她的。
爱咪在门边看着她,一副“现在总相信我了吧”的神情。
“别耍花样。我基于同情心。”
“泛滥的同情心。”爱咪皱冒。“记住,方令刚是另一世界的人。”
“放心,我并不想同化他。”
抓起手袋,她大步冲出公司,
方令刚开的是辆吉普车,正正经经的停在公司大门口,大厦警卫正无可奈何的对着他。
“对不起,我们马上走。”可若跳上车。
还没坐稳,吉普车已迅速射出。
“你总是这么开快车。”她吸一口气。
他不答话,也不看她,仿若未闻。
可若望着他完美的侧面,摇摇头。她没忘记这是个情绪低落的人。
“你带我去哪里?”她问。
“对我要有信心,总不会卖了你。”他的语气并不好。
真是火气十足,谁得罪了他?
于是她也闭口不言,大家斗闷。
过了海底隧道,直向清水湾驶去。几乎到了清水湾的尽头,他才转进孤零零一幢独立的两层楼房子。
打开花园大门,他让她进去。
她想问什么地方,忍住了。免自讨没趣。
一幢布置得极简单的屋子,没有人住的气息,仿佛空置了很久似的。
可若皱眉,这算什么?
“我的一个秘密家,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经理人也瞒着。”他算是解释。
她坐在那惟一的一组沙发上。从来无拘无束的她,竟有缚手缚脚之感。
他坐在远远的一张藤椅上。
“没时间布置,别见怪。”他也说客气话的?“很感谢你能出来陪我。”
她耸耸肩,笑起来。
“别忘了我们甚至不是朋友。”
“朋友的定义是什么?相同的地位?相同的背景?相同的家世?同一阶层的?”
“我没有这样说。”她意外于他的尖锐:“我们之间互不了解。”
“你想知道什么?我全告诉你。”
“不不,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她吓了一跳。“我们还太陌生。”
“就因为陌生,因为不了解,我才要说。”他声音提高了。“我不快乐,非常不快乐。”
“别担心,每个人都会情绪低落,过一阵就会好,相信我。”
“我已经过了好多、好多个一阵子,我仍然不快乐。”
“你刻意封闭自己。你没有朋友。你工作压力太大,这都是令你不快乐的原因。”
“找不到可以做朋友的人。”他闭一闭眼睛,一个银幕上迷死许多女孩子的动作。
“太挑剔?太选择?太骄傲?”
“骄傲只是层保护色,若我不嚣张,别人就来欺负我。我太热悉这个圈子。”
“还这么年轻,就把自己弄得那么深沉,简直有点——生人勿近。”
他定定的凝视她好久好久。
“我给你那么可怕的印象?”
“你还不停地讥笑、嘲讽我,这是你的个性?”她忍不住全抖出来了。
“不知道。只是——我从来没对其他人这么做过。”他说。
可若心中一动,从未对其他人这么做过?他对她是特殊的。
难怪爱咪敏感。
“因为看我不顺眼?”
“你很不妥协。没有女人像你。”
“你可以说我根本不像女人。”她笑。
“不。你是很特别的女人,我观察了很久!”他慢慢地,仿佛有点为难的说:“我有个感觉,我们可以是朋友。”
可若呆怔着,他又抢着说。
“很好,很好的朋友。”
“你的感觉,很好,很好。”可若有点啼笑皆非。“你知不知道于立奥在家等我?”
“他?不,他不在家,”他极肯定地说:“他跟唐碧江在一起。”
“唐碧江?”她听过这名字,是吗?
“他们的顶头上司。”令刚露出一丝稚气。“他们叫她武则天的那个。”
“你碰到他们?”
“是。”他只答一个字。“你——为什么肯出来陪我?”
“谁都有情绪低落的时候,朋友很重要。你又找到我,我义不容辞。”
“你曾说我们不是朋友。”
“哎——算是吧。我们合作过。”
“是朋友就一生一世的了,”他认真地望着她。“这是我对朋友的定义。”
“是朋友也要看合得来否。”
“我看会合得来,我知道。”他极肯定。“我肯定的知道。”
何来的把握?他了解她吗?她想笑。
“方令刚,你是个奇怪的人。”
“不是。我只是说真话,照自己喜恶做人,我不喜欢假。”
看他的神情,她有点感动。的确是,他是个太“真”的人,不但不适合娱乐圈,甚至不适合这个社会。
但他是天皇巨星。真矛盾。
“我们的身分不对,我只是普通人。”她说。
“我现在不是普通人吗?你可以只看我方令刚的真相。”
“为什么一定选我?”她突然问。
蓦然,他涨红了脸。
“我喜欢你,不要假装不知道。”他叫。
她真的呆住了。
方令刚喜欢她?
那天,他们只不过聊聊天,方令刚弄出很简单的食物充饥,他们就对坐了一个下午。然后他送她回市区,送她到公司取车,各自分道扬镖。他甚至没说再见。
这方令刚是兴之所至吧。
可若并不在意这些小事,根本没放在心上,她的全副心思在工作上,
她觉得自己很快乐,工作顺利而且公司业务越来越蒸蒸日上。感情也很稳定,立奥永远在一边默默的伴着她,可预见不俗的前景。一个女人如此,的确是件快乐的事。
惟一的遗憾是,他们都太忙,越来越见不到立奥的面了。
新剧开拍,他就像人间蒸发似的,日日夜夜都不见人影。
即使是可若这样工作狂,这样“强”的女人,她还是觉得遗憾。
立奥是好兄弟,好朋友,好伴侣,或许不是好情人,但相处融洽。
她很挂念他。
再打电话找他,他总是不在,或忙,或出外景,总有十天不见面了吧?
快下班时,她益发想念着他。
电话铃响,直线的。一定是他。
“立奥,是你吗?”她街口而出。
“对不起,令你失望。我是方令刚。”
“啊——你。”她透一口气。“又情绪低落。”
“前所未有的好。”他声音是愉快,兴奋的。“我要见你,立刻。”
他的电话总带给她惊奇,意外。
“什么事这样急?”
“见面再说,OK。”他说:“我在楼下。”
又在楼下。他每次要见她,简直不给她任何藉口和时间拒绝,总等在楼下。
“你在楼下就一定有把握知道我会下来?”她问。
“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他想一想才答。
她匆匆下楼,看见他的吉普车。
“现在能讲什么事吗?”
“我有一个计划,我私人的计划。”他又兴奋起来。“我想自己拍一套LD。”
“LD?镭射影碟?拍戏?”
“不不不,拍一段段小故事,配合我的歌曲。”他望着她。“想请你拍。”
“我只拍过广告,没拍过其他的。”她意外。“我不知道行不行。”
“我有预感,你一定行。”他猛然抓住她的手。“我们合作,一定行。”
“凭什么对我有这样的把握?”她收回右手。
“我们合作的广告片。”他好开心似的。“你拍出我的特质,我十分喜欢。而且我喜欢你用女性主观的角度拍我。”
“或者可以考虑。”她耸耸肩。
只要讲起公事,讲起她的工作,她的全部兴趣被引起,脸上会发光似的。
“不必考虑。但我已想好几个小故事,你帮我整理、分镜、修改,我们就开始。”
“由我公司拍?或是我公余的时间私人帮你?”她问。其实她已当他是朋友,否则哪能用私人的时间呢?
“我没想过。”他呆怔一下。“不过所有制作费由我负责。”
“不是这意思。”她爽朗的笑起来。“你拍摄的目的是私人珍藏或是公开发售?如果你打算卖,我让公司拍,只是私人玩玩,我自己帮你拍,这中间完全不同。”
“我没想过。”他的笑容消失。“真的没想过。”
“慢慢考虑不迟,我等你。”她拍拍他。
“我这人太不现实,对不对?”他说。
“艺术家是这样的。”
“我只是个明星,不是艺术家,我没有那样的修养。我太不现实,我知道。可是每想起现实的一切,我立刻情绪低落。”
“有什么不快乐的往事?”她想起爱咪的话。
“怎么做?你能教我吗?”
“我?我甚至不知道你为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他的手提电话响起,他一边开车一车接听。才喂一声,神色就变了。
电话里不知是谁,不知说了些什么,他不耐烦的嗯一声就收线。
好情绪已随风而逝。
开车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快得令可若惊叫。
“慢一点,你疯了吗?”
他不理,迳自开了一段长距离,才慢下来,最后停在路边。
她看一看,已在吐露港公路上。
“你这人总是这么情绪化?”她望着他。
他把自己放松在座椅上,对着天上的蓝天白云,沉默地闭上眼睛。
可若摇摇头,独自下车,走上路边长长的单车径上。
这方令刚真莫名其妙兼不可理喻。
过了一阵子,他也下车跟着过来。
“刚才谁的电话?”
“一个人。”他答。眼中笑意消失。
“当然是一个人。”她啼笑皆非。“经理人?”
“算是他吧。讨厌。”
他很喜欢骂人“讨厌”,她已听过多次。
“我付他钱,我可以骂他,这也是游戏规则。”他淡淡的说。
“你这人很——很——”
“乖张?”他替她接下去。
“不至于这么严重,你偏激。”
“自然有我的原因。我不会无缘无故的骂人。有原才有因。”
“你讲的话与你的外表不符。”
“我的人与形象也不符。”
“那么,你到底是怎样的人?”她问。
“有耐心自然就会明白。”他望着地。“你有这耐心,是不是?”
“我俩全然无关,何必纠缠?”
他耸耸肩,摊开双手。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我们要一直在这儿吹海风?”她问,
“你逃不掉的,林可若。”他说。
她皱眉。逃?!怎么用这样的字眼?他想过这个字吗?荒谬。
“你现实与戏分不开,是不是?”
“再清醒也没有。清醒得甚至痛苦。”
“为什么痛苦?”
“我永不是戏中人,没有那么高贵,或富有,或权势,或武功,或可飞天遁地。我只是方令刚。”
“方令刚有什么不好?”
他沉默。讲到他自己,他就沉默。
“回去吧。我请你吃饭。”她说。
“我怕到粉岭,但那儿的双鱼河马会很清静,我喜欢那儿。”
她没有异议。
“双鱼河的马会已没有以前好。以前马会收会员比较严谨,很难进得去。可是那一批人离开的离开,移民的移民,来了一批新会员,新会员质素参差不齐,比较杂了。”
“整个香港的情势也差不多。”她有同惑,“那天朋友约我在中国会饮茶,四周都是讲国语的人。很多香港人都离开。”
“你会离开吗?”
“不会。从来没想过。”她立刻摇头。
“香港工作环境该是全世界最好的,我的事业在这儿,香港是我家,为什么要走?”
他不语,只低下头。
“你不以为然?”
“我会走。”他透一口气。“努力赚几年钱,晚年生活有保障,我就走。”
“你现在的钱还不够保障?”
“我——一无听有,除了那个秘密的家。”
“你的目光太高太远。”
“人们必然这么想。可是我只要一幢房子和够温饱的钱便行。”他坦然。
她不能相信。
他的片酬歌酬每年以千万计,他买不起外国的一幢房子,没有能令自己温饱的钱?他的样子却不像开玩笑。
“家累很重?”她问。立刻否决了,家累再重,以他的收入也不是问题。他若愿
意,可养得起十家。”十家人。“对不起。”
他轻轻的笑一笑。
“和你相处令人很舒服。”
“除了工作,我不是侵略性的人。”
“你在工作中也没有侵掠性,只是紧张执着。你内心很静,我感觉到。”
“不不,我很急躁。”
“我相信感觉。”他说。俊脸上线条柔和。
莫名其妙的,可若被这两个字感动。
“我开始有一点懂你。”
“这是好开始。”他望着她笑。
他们竟然相处融洽愉快地在粉岭会度过整整的一个下午。
“下次再来,好不好。”他要求得像个孩子。“下次来我教你骑马。”
“OK。”她是爽朗的人。“只要我有时间。”
“我要求合作的事请你帮我考虑。”
“怎么帮你?”她失笑。“你自己考虑。”
“不。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你作主。”
她望着他半晌,怎么回事?他越来越不像初见面时的方令刚了。
“这样吧。抽个星期天我私人替你拍一段试试,效果好,我们才决定。”
“随你。我对你有信心。”他想一想。“星期天不行,我有通告。”
“没有通告时你随时通知我。”
可若仍忙于自己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