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和商贾似的中年男人被分开两处,那男人险色阴沉恨恨的盯着令刚,好象想把他吞下肚子。
令刚没理会他。事已至此,坦然些才对。
“你不怪我吧,令刚。”可若始终握住他的手,轻声问。
他摇摇头,又莫名其妙地苦笑。“我下不了决心。或者你是对的。”他说。
冗长的问话就在机场的隔离房间中进行,令刚是超级巨星,在台湾同样红,询问的人非常客气,非常优待。他还是告密人呢。
令刚把自己所知的一切坦然相告,也说出这几年完全受制于人的事实。可若并不知内情,但她一直陪着他,给他莫大的精神支持。
“我们已第一时间知会香港,相信他们也采取了同样行动,”问话的办事员笑。“因为你们的机智,香港的毒犯全无防备,他们还以为飞机已到东京。”
“我们不知飞机上还有多少他们的人。”
“放心。你们指出那男人会告诉我们一切,”办事员十足信心。“这是大案,尤其方先生是名人,我们特别慎重。”
“他会怎样?有罪吗?”可若问。
“我不能告诉你,我不是司法人员,”那人笑。“但方先生帮助破案,该是有功。”
“我想知道香港方面的消息。”令刚说。
“放心。我们一直有热线联络,一有具体消息,我会告诉你们。”
有另外的办事员进来。
“行李箱卸下来了,他们很狡滑,但我们也不蠢。有收获。”他说。
令刚透一口气,果然,外景队里藏着陈炳权他们的货,他们利用他每一次机会。
“你知道吗?其实反国际贩毒组织已开始注意你和你背后的人,”办事员微笑:“这次就算你们到了纽约,也不会这么容易过关”
令刚背脊发凉,不寒而栗。
他以为这是最后一次,想不到竟是可能他后悔一辈子的一次。他若在纽约被捕,不只身败名裂,恐怕比死更惨。冷汗从他额头冒出,他惶恐地望着可若。
是她救了他。是她。
“我们已替你们安排住处,接受二十四小时保护,”那人和悦的。“你们绝对安全。”
他们被送到一处住宅,外表看不出什么特别,但里面仿如铜墙铁壁,机关重重。四周还有便衣人员值勤。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
“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令刚急切的。“你仿佛神通广大,你怎么做的?”
“很简单,我写了张纸条给飞机师。”
“什么时候?我怎么全不知情?”
“记不记得,小女孩在飞机上找你签名,她给我灵感。”
她慢慢说:“那时我全无把握又害怕又紧张,第一次去洗手闲时向空姐娶了纸笔,第二次再去时写的,我请机师飞到台湾,因飞机上有大量毒品。”
“机师相信你,这是你的运气。”
“我写得很恳切,而且说明你是超级臣星,被逼做这事,”可若说:“我是孤注一掷,纽约,东京不能去,香港不能回,我只好选台湾。”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没有把握,一点也没有。机师很可能不相信,我一直担惊受怕,但不能不做。”她脸上浮起兴奋红晕。“直到那空姐递给我一杯酒,那是我们约好的暗号。”
他凝望她,又是感激,又是感动又是怜爱,她改变了他的一生。
“你该改行去写剧本。”
“谁说不是?我的广告剧本全是自己写。”
“可若——你想香港那边会怎样?”他问。
*_*_*
第一觉醒来,已有香港传来的消息。
令刚和可若正在吃早餐,虽然行动不自由,身心却是无比的轻松。令刚那张俊脸上是从未见过的开朗阳光。
“你们一定急于知道的事,”一位斯文但眼中精光四射的男士对他们说:“香港的消息表示,所有人都一网成擒。”
“所有人?”令刚不相信运气这么好。
“你所说的每个重要人士,包括陈炳权。”
令刚,可若对望一眼.兴奋莫名。
“你的意思是若我返回香港,应该安全?”令刚问。
“我们保证你在台湾的安全,”那人笑。“至于香港,我们可以帮你联络。”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可若问。
“应该很快。”那人想一想。“不过飞机上搜出的毒品,不知道要不要你们作证。”
“需要吗?是外景队中搜出,不是我们行李或身上搜出。”可若十分精明仔细。
“是。”那人又笑。“林小姐说得对。破了这件大案你们是最大功臣,我们已将方先生受的牵连减到最小。”
“他从未做过任何犯法的事,他们只不过利用他的名气掩护,他不该有罪。”可若说。
“是。”那位斯文男人始终笑容可鞠。“这点我们绝对明白,但方先生知道他们的内倩,我们这儿和香港警方都需要方先生协助。”
“报上有他的消息吗?”可若最关心的只是令刚。
“没有。我们完全不提方先生的名字,怕先生名气太大,怕引起社会上不必要的冲激。”
“香港呢?也不公布他的名字?”可若又惊又喜,不能置信。
“我们不知道香港方面会怎么做,目前为止,没有公布。”
“令刚——”可若捉住他的手。
令刚心中惭愧、意外、喜悦、内疚交织成难以言喻的情绪,却也如释重负。即便他真的说全不在乎,但那名气得来不易,有血有泪有汗的。
“我想——我做得太迟,”他说:“如果早些投案,会不会对大家好些。”
“很难说,好不好,也许太早时机未成功,对毒犯的破坏不这么彻底,不这么全面性。”
“你很仁慈。”令刚苦笑。
“我们都是你的影迷,希望你以后能拍几部真正的好戏给大家看。”那人又笑。
拍戏?
令刚没想过还能再做这工作.他以为可若这次这么做,对他对陈炳权那伙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恐怕连可若心中也这么想。
然看来不是,他仍然有机会,他的前途仍然充满希望——上天对他太仁慈。
“我希望尽快回香港。”他说。
“我们会安排。当然,还有些事待查,这件事牵连太大,我们对方先生有绝对信心,手续上还是要等一等。”
“这——有一个人想请你向香港警方打听一下,”令刚看可若一眼。“梁美仪,是陈炳权的太太。”
那人眉心微蹙,摇摇头。“没有看到这个名字,香港方面曾给我们名单,”他思索着。“我再查查,记忆里没有这名字。她是陈炳权的太太?”
“是。”令刚垂下头。
那人辞去,屋子里变得沉默。尤其令刚,他变得很担心很忧虑。
“美仪应该跟陈炳权在一起。”他说。
“为了你他们可能反目,梁美仪可能不在他身边,或能逃过此劫。”可若说。
“她应该跟我们一起走。”令刚说。
“我们根本走不了,她留下可能想在必要时帮你,”可若轻轻说:“我看得出,她对你有很特别、很难解说的感情。”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说。意犹未尽。“从街边,从垃圾中长大,像兄妹。”
“我明白——”可若没说下去。她的女性直觉是美仪对他并非像兄妹。
美仪对她一次又一次的警告威胁,并非出自善意,而且美仪对她决不友善,最后在车中一眼也不看她。
“你不明白。我们真像兄妹,真的。”
“如果她被捕,一定有名单,否则一定躲在某处,只要我们回去,她一定会找你。”
“肯定她平安?”
“一定的。你担心什么?”可若问。
令刚一直沉默着,自从提起美仪名字后,他又显得心事重重,和早上的轻松不同。过了一阵,他找到楼下守候的一个办事人员。
“我想打香港电话。”他要求。
“对不起,我不知道可不可以,”那人呆楞一下。“我去请示,请在房中等我。”
令刚在房中等了五分钟,那人带了具无线电话进来,很礼貌地放在桌上。
“请随便用。”他退出去。
令刚急切地拨了香港电话。他打的是美仪的手提电话,又打到美仪的家,全没有人接听。想一想,又拨了周子奕的,他应该在。果然,铃声才响就有人接听,声音紧张。
“哪位?我是阿奕。”
“是我,令刚,”令刚声音里有着异样,他像大难后重遇亲人,“你好吗?”
“发生了大事,他们全被捉进去,我急得要命,全无你的消息。你在哪里?”
“我……”,“你有美仪的消息吗?”
“不知道。这边天下大乱,消息满天飞,怕牵连的人都躲起来,鸡飞狗走。没有人提起阿嫂,大概和陈炳权一起。”
“不。你替我打转一下,尽力打转,我会再给你电话。”
“你在哪里?”
“现在不能说.但我很安全,”令刚吸一口气。“你放心,我很安全。”
“你什么时候会回来?我来接你,你会不会被人冤枉?还要我做什么事?”
“打听美仪,我要她的消息。”令刚收线。
令刚和可若在那保护周详的屋子里住了三天,三天中令刚每天打两次电话给香港的周子奕,但完全打听不到梁美仪的消息。
三天来,他愈来愈沉默,愈来愈不开心。三天前的轻松兴奋之情,消失无踪。
可若把一切看在眼里,她很明白他的心情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从现在开始他可以算是独立自主的人,他可以担心青梅竹马的伴侣,何况美仪还帮他。
那斯文但眼光四射的男人又出现,他送上两张机票,愉快地对他们说:“今夜你们可以回香港,这儿的案件多半不需要你们,即使要,香港台湾也很近。”
“谢谢你,谢谢。”令刚显得激劲。
“我们始终没有梁美仪的消息,很抱歉。香港警方也找不到她。”他说:“相信她离开香港,这是香港方面的推测,还有,我们也把你的班机时间告诉香港警方。”
“我们现在可以走吗?”
“汽车在楼下等你们,”那人笑。“没有人送你们回香港!但相信你们安全。”
*_*_*
令刚一直说他有发梦的感觉,直到他听见空中小姐报告已抵达香港启德机场。
“我们回来了,可若,是不是真的?”他一直紧紧握着可若的手。
“不是发梦,不是拍戏,我们真的回来了,”可若说:“我们很幸运地有从头开始的机会。”
“全因为你,可若。”他由衷的。
下飞机后,他们顺利地离开移民局、海关,并没有警方的人接机或保护什么的。
走出大堂,众多接机人们一下子都认出了令刚,有一阵小骚动,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叫他名字,有人冲过来找他签名,场面一下子大乱。
“我们冲出去。”他握紧可若的手细声说。
人群全朝他那边集中起来,要“冲”出去简直不可能,眼看看人愈挤愈多,有两个警察过来和他解围。
但两人无济于事,他和可若仍被包围。有人又拉又扯,有人又叫又喊,全是朝他伸出的手。
突然间,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挤到他面前,他呆楞一下,接他的人吗?
还没来得及有意识,那人手中亮晃晃的尖刀已递到他面前。
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挡,鲜血从手臂中飞溅而出,刀尖直利入他腹中。
一刹那间,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有一两秒钟寂静,接着尖叫惊呼齐出,人群本能地往外挤,往外散。
那行凶的人像变魔术一样,笑脸一闪,从人群中钻出,那把亮晃晃的尖刀仍插在令刚身上。
可若没有尖叫,没有奔逃,她几乎亲眼看到那个人挤近,那个人行凶的。
那人行动实在太快,快得她连反应都没有,尖刀已在令刚身上。鲜红的血不断流着,令刚满脸痛苦地缓缓倒在她怀里。
机场大堂大乱,有人奔逃,有人追赶,警察的呼喝,银笛。
可若全都无瑕理会,她吓得心脏俱制,令刚身插尖刀,鲜血满身地受伤在她怀里,她——她——她——
更多警察奔过来,围着他们,驻机场的救护人员也抬着担架从一扇门里冲出,
一切仿佛电影镜头般,令刚被放上担架,被送上救护车,被送进医院。
可若一直紧握着令刚的手,不,令刚一直不曾放开紧握她的手,她陪同令刚进急症室。
帑生展开急救,曾要求她杂开,但昏迷的令刚不放手,她只能守在手术台边。
尖刀被拔出、止血、消毒、缝针,每一个步骤,可若亲眼目睹一切。
医生们忙于把令刚从死亡迭缘救回。生与死原来真是一线之间。
令刚被送回保护私家病房,他脸上的痛苦消失,像安然睡去。他的右手仍紧握着可若的手,从生到死之间打个转回来,他都不放开她。
可若疲累不堪地靠在床边的椅子上。
刚才医生用肯定的语气告诉她“方先生没有生命危险”,她才能把悬着的一颗心放下。
流那么多血却没有生命危险,真不能置信。医生说令刚用那一挡削减了刀的力度,所以不曾深入内脏,这是最大的幸运。
但是,为什么会有人要杀令刚呢?陈炳权的人不是一网成擒吗?
折腾了一夜,天朦光时可若才迷糊入睡,也没睡多久,就被人声吵醒。
“对不起,林小姐,”是位便装警员。“我们想问你一些问题”
“我非当事人,令刚没醒。”可若语气不好。明知危险,警方事先怎不派人保护?”
“只有一个问题,方先生回港只有警方知道消息,但显然凶手也知情,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可若呆住了。
一下子寒冷从背心直扩展到全身,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是令刚的心腹,是唯一帮令刚的人,他曾为令刚受伤——不可能。
“是不是还有外人也知道时间和班机?”那便衣人员再问。
可若深深吸一口气,不受控制的颤抖遍布全身。这是唯一的可能,但——怎会是这样?
“我们在台北机场曾打了个电话给朋友,”她僵硬地说:“我不知道——”
“谁?你们说了班机时间?”
“周子奕。”
那警方人员眉头一蹙,转身就走。
好久好久之后,可若还没办法令颤抖停止。若是事实,未免太可怕了,人心怎么全无半丝善良?奸诈得令人心寒。
周子奕——可是除了他又有什么可能?
晚上那警方人员再来时,他脸上神态轻松多了。
“谢谢你给的线索,我们抓到他。”
“真是——他?”她干涩地问。
那人歉然地点点头。
“没有人性,没有道义。令刚对他那么好。”
“那全是些人渣,根本不懂人性、道义。难为了方令刚。”
可若望一望床上的令刚。
“他麻醉药就过,很快会醒来,”她很困鸡地请求,“周子奕这件事可否暂时不告诉他?我怕他受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