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该怎么办?”雅之听得呆了。
正中考虑一阵,点点头。
“打电话让志文来,让他陪你把贵重首饰放进银行保险箱,”他说:“至于礼物,也无所谓了!”
雅之想一想,终于去打电话,这种事是宁可信其有,防范一下总比较放心。
“他马上来!”放下电话,雅之说。
正中坐下来,喝几口茶,突然问:“雅之,昨夜谁来电话?好晚的时候!”
“一个无聊的家伙来捣蛋!”雅之皱眉。
“你说——雅之,这两件事,我是指无聊电话和自称台湾来的朋友这两件事有没关连?”他正色问。
“爸爸——”雅之心中掠过一抹寒意。“你别吓我!”
“傻孩子,事情还没有发生,有什么可怕?”正中层颜笑了。“若是真的不妥,你就尽快回台北吧!”“回台北?”雅之呆怔一下。“那你呢?”
“我不怕,”正中淡淡的摇头。“大不了住到学校去, 谁都知道我何正中一生清廉,他们不会对我这个穷教书的怎么样,我担心的只是你!”
雅之慢慢思考一阵,也笑了。
“爸爸,会不会是我们疑神疑鬼,庸人自扰?”她说。
“希望如此!”正中说。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把父女俩吓了一大跳,雅之抢过去接听,是一个奇怪的男人声音,很沙哑。“喂!何公馆!”雅之说。
“我——找何校长!”对方说。
“请问哪一位找他?”雅之皱着眉,这声音分明是装出来的,装得很是奇怪。
“一个——朋友!”对方又说。
“请问贵姓?”雅之疑心大起,为什么他要假装出一副怪声音呢?莫非真有企图?
“我只想——道喜!”对方再说。
“他——”雅之看正中一眼。说不出什么理由,她竟觉得电话里的那男人并非是觊觎他们贵重的物品,他似乎——另有所图。“他不在!”
“谢谢!”电话挂断了。
雅之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心中一片混乱,想在这混乱中找出一个头绪来也是不行。电话里的那人指明了找父亲,可是她觉得却是冲着她来的!
“谁?找我吗?”正中催着问。·
“是!声音很怪,好像是故意装出来的,又不肯说姓名,只要找你道喜,”雅之摇摇头。“很怪!”
“怎么个怪法?说不定真是道喜的朋友!”正中说。
“嗯——他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很沙哑,”雅之拚命的想,她是否——听过这声音呢?“很可疑!”
“下次电话来了由我听!”正中说:“我也许可以听出来是谁。”
刚说完,电话铃又响了,正中立刻过去接听。
“喂!我是何正中!”他说,用闽南话。只见他皱皱眉,用英语再说一次,就放下电话。
“怎么样?爸爸,怎么样?是不是那人?”雅之急切的。
“不!不知道!”正中摇头。“对方根本不出声!”
不出声?雅之的心又乱了,为什么要乱呢?她害怕?
“他为什么不出声?我相信就是刚才那人!”她说。
“惟一的可能,”正中慢慢说:“打电话的人是我们所熟悉的,尤其是我,所以他不敢跟我说话!”
“但是——”雅之不以为然,却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这其间一有些什么不对,可是她说不出。“我觉得他的闽南语很特别!”
“哦?”正中眼睛一亮。“这样范围又缩小了,他可能和我们一样,不是正宗的厦门人!”
“你认识这样的人吗?”雅之不安的。
“太多了,”正中笑着摇头。“此地华侨并非百分之百的厦门人啊!”
雅之正要说话,门铃响起来。
“是志文!”雅之奔过去开门。“我听见车声。”
进来的果然是志文,这个已拥有了全世界的男孩,曾因为雅之的点头而使他脸上的自信更增强。
“雅之,”他轻轻拥抱一下她。“爸爸,为什么要赶得那么急?我本想让雅之多休息一阵,下午才来的!”
雅之和正中对望一眼,互相了解的点点头。
“家里人少,贵重的东西放着不方便,也不安全,我想送去银行保险箱!”雅之说。她完全不提那莫名其妙的电话。
“好,我们现在去!”志文立刻答应。“台湾货轮有一批获救的船员住在我父亲的一间酒店,我本想去看看他们,你有兴趣一起去吗?雅之!”
台湾货轮的船员?雅之——去吗?
从国家银行出来,雅之已经把所有贵重的饰物放妥在刚租的保险箱里,她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坐在志文那辆没有冷气的福士甲虫车上,长长的透一口气。
“贵重饰物对我是一种浪费,”她看看只戴着一只白金订婚指环的手。“我不是喜欢打扮得珠光宝气的人,只能委屈那些钻石、翡翠长年躺在银行的保险箱里啦!”
“不是价值问题,”志文握一握她细腻的手。“只是永恒的纪念!”
“最好的纪念是放在心中!”她笑。回到马尼拉,她第一次笑得这么坦然——名分已定,内心感情不必挣扎了。
“我是俗人!”他爱惜的望她一眼。
“志文,我想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雅之忽然说。
“陪你到天涯海角!”他也幽默起来,是福至心灵?
雅之摇摇头,从他手掌中抽回自己的手——这是没办法的事,她仍然不习惯志文的亲热,他握住她的手,地全身都起鸡皮疙瘩。
“我想去妈妈的墓地一次!”她说。
“哦——”志文认真的点点头。“早该去的,我是忙昏了头,什么也不记得了!”
“明天去吧!”雅之说:“或者爸爸也会去!”
“我会安排!”志文拍拍她。“你要记住,从今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只要告诉我就行了!”
她只是微微一笑,她永远是含蓄的。
“为什么要去看台湾货轮获救的海员?”她想起来。
“爸爸和他们台北船公司联络过了,答应先替船公司付所有船员一个月的薪水,”志文慢慢说:“那家船公司的老板原是爸爸认得的,应该帮忙!”
“你去发薪水?”雅之笑了。
“顺便而已,酒店就在你家附近,”志文说:“我只负责把钱交给船长,其它的不管!”
“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我们认识的人?”雅之说。
“你认识海洋学院的人吗?”志文把车停在酒店门口。“几个高级职员都是那儿毕业的!” “不认得!”雅之跳下车。 酒店外的警卫、门僮一看是志文来到,立刻都迎了上来。志文把车匙交给其中一个,让他们去停车,然后问:“台湾货轮的船长在吗?”
“在,他们都留在酒店!”那个菲籍男僮十分乖巧。“我去替你请他下来!”
“好!我在大厅等他!”志文说。
一进酒店,几个高级职员也走上来,小小的酒店大厅顿时热闹起来。有人送上饮料,经理也赶过来安排座位,那种谦恭的笑容非常虚伪,过分的巴结也肉麻。
“我就走,我只想见见台湾货轮船长!”志文并不因为自己身份特殊而傲慢,他总是那么严肃而认真,对比他年长的职员也很有礼貌。“请替我通报!”
“已经去了,大少爷!”经理鞠躬弯腰。“这位就是何小姐了,是吗?”
“你好!”雅之微微脸红,她不习惯这种场合。“志文,你们谈话,我——去看看那边商店!”
“好!我办完事过来找你!”志文点头。
雅之和众人打招呼,快步离开。酒店里的商店都是做游客生意,卖的是土产,在马尼拉生长的雅之自然没兴趣。她慢慢的走完一列小小商店,站在一家书店外,看看书吧!这是最好的打发时间的方法。书店里的女职员打量雅之一阵,大概已认出了雅之,两个女孩子在窃窃私议。唉!君梅说得对,以后她将变得和志文一样,是大家视线的焦点,是菲华的王妃!
王妃?天知道她绝无一丝一毫这种感觉,所有的只是浑身的束缚和不自在。
正想转身而去,突然发现了书店里有一个高大的,似曾相识的背影,是个穿陈旧牛仔衬衫、牛仔裤的男孩——她呆怔一下,全身的神经都拉紧了,那背影——那背影是不是有些像——亦凡?
一刹那间,她的脸色变了,手心直冒冷汗,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轻颤起来。那背影——真是像,也这么高,这么挺,这么帅,只是——那人头发较长,叉乱,而且亦凡怎么可能在这儿呢?
她深深吸一口气,先稳定自己,她不能在这儿出洋相,这是志文父亲的酒店,此地每个人都认得她,她是.志文才订婚的未婚妻——甩一甩头,走吧!那背影再像亦凡,也不过是另一个不相干的人。她真没有用,怎么见到一个背影像他的人已受不了?
那穿牛仔衫的高大男孩微微侧转身,哦——不是,当然不是,一脸大胡子,一脸的脏相,还带了那么不伦不类的一副黑色太阳眼镜,他不是亦凡!
就在那人转回身的一瞬间,雅之转身去了。
昨夜她还想了好多种再见亦凡的情景,今天只不过看见一个背影像他的人,她就像要崩溃了,或者君梅的话有道理,她不该再回台北,她要永远离开那个可能再见到他的地方!
感觉上背后有人在注视她,是那个背影像亦凡的大胡子吗?他也认出来她是谁了,是吧?以后她就必须过这种被许多人注视、指指点点的日子?她岂不完全失去自由了?不,她要离开这个地方,她不想成为人们注视的焦点。
志文迎着她过来,看他那轻松的样子,必然已办完了事。她也迎向他,展开了笑容——志文的视线却越过她,停留在她背后的另一处。
“看什么?不知道我站在你面前’?”她顽皮的挥一挥手。
“有一个奇怪的人——跟在你背后。”他皱眉。“我看见他,他立刻转身走了!”
“谁?谁跟在我背后?”雅之大吃一惊。
“也许我敏感,”志文摇头。“是个满脸胡子的男人!”
“穿了一身牛仔衬衫,牛仔裤,戴黑眼镜的?”她问。
“你也看见了?”志文问。
“不,原本他就在书店里面的!”雅之安慰自己。“也可能是酒店住客!”
志文望着已没有人影的走廊尽头,好半天才舒展眉心。
“走吧!”他透一口气。
“钱交给船长了?”雅之转开话题。她不想自寻烦恼的神经紧张。“他说了什么话吗?”
“嗯!”志文似乎心中有事,有些心不在焉。“船长很年轻,他惟一的要求是快点回台北!”
“回台北有困难?”雅之关心的。
“大概没问题,爸爸和这边政府已谈好了,”志文摇头。“一两天内可以启程,他们都失去了护照,手续多一点!”
“莫名其妙!”雅之哼一声。“船都沉了,谁还有护照就是奇事了!”
走出酒店,已有人把汽车驶过来。雅之正待上车,一抬头,又看见那穿牛仔裤的大胡子,远远的站在马路对面,黑眼镜的视线,似乎正对准了她——她下意识的一阵心颤,匆匆低头上车。
“就是那家伙!”志文也看见了。 汽车“呼”的一声向那人驶去,经过他面前时,他似有意似无意的侧转身,避开了他们。只是——雅之的手心又在冒汗,那人的身材真是像足了亦凡!
车厢中有一阵的沉默,雅之以为志文必然有话说,因为志文的神情好怪,但——志文笑着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晚上有个舞会,君梅和我那群朋友特别为我们开的,”他说:“我们得早一点去!”
“我还没答应去呢!”雅之抗议。志文习惯替人安排一切。“一定要去吗?”
“当然,舞会是为我们而开!”志文并未觉察雅之的不悦。“君梅是你最好的朋友啊!”
“我只答应考虑!”雅之不置可否。她心中还在想着那个牛仔衫裤的大胡子。
志文看她一阵,温柔但十分肯定的拍拍她。
“七点钟我来接你!”他说。像一道不容更改的命令。
雅之忍住心中的反感。不必在这种小事上争执,他们才订婚呢!婚姻之道首先就是双方互相忍让、迁就,绝对不能任性,逞强。
“你想那人——是不是坏人?”她突然问。”
“坏人?”志文笑了。“你看了太多警匪电影!不过——我觉得那人有点眼熟!”
雅之心头一凛,眼熟——她不敢再接下去,眼熟是可能,但——事实上却不可能!
“你的——朋友?”她故意问。
“我没有这样的朋友!”他说:“雅之,下学期还回台北?”
“不回去做什么?我还没有念完书!”雅之一怔。
志文咬着唇,好半天。
“很奇怪的感觉,订婚——直到目前我还不觉得真实,也许太忙了,好像做梦!”他笑。
“谁说不是?”雅之有同感。“好像演了一出给别人看的戏一样!”
“演戏?”他摇摇头。“或者就是人生如戏吧!”
“志文,“她心里突然有个意念。“万一你发觉一切原来真是个梦,梦醒时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你会怎样?”
“会怎样?”他不在乎的笑。“先把你找到,照梦里的情景再重新做一次呀!”
“真是异想天开!”她到家了。“你回家吧?”
“我还有事,妈妈叫我陪她去‘义庄’。”他抓起她的手吻一下。“我七点钟来接你!”。
“君梅说你家的祠堂——义庄比观光酒店还漂亮,是不是真的?”她顺口问。
“这是后代对祖先的孝心,没有什么不对啊!”他挥挥手,“晚上七点,预备好!”
雅之回到家里,正中出去了,她上楼换衣服。昨夜没睡好,下午可以补睡一下,否则晚上的舞会一定吃不消。刚换好衣服,女佣娜蒂上楼来。
“小姐,你的电话!”她说。
谁呢?算准了她这个时候回家?奔下楼,抓起电话。
“君梅,一定是你,”她嚷:“谁叫你多事,开什么舞会,你知道我不喜欢!”
电话里一阵奇异的沉寂,没有回音。
“喂!哪一位?”雅之怔一怔神。“找谁?”
似乎有一声叹息,电话挂断了。叹息?什么意思?
雅之心中的不安加剧了,奇异的预感涌了上来,似乎有什么事发生。她放下电话,坐在藤椅上——哦!有一封信,寄给她的,从本市寄出的,谁?
白信封,陌生的英文字迹,何雅之三个字是照音译的。连她英文名字也不知道,必然不是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