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梅——”雅之一见君梅,眼圈就红了,君梅是了解她的,她不必掩饰。
“你也知道了,是吗?”君梅惋惜的。 “消息传得真快,才一天功夫!”
“台北就这么几家大学!”雅之摇头。 “君梅,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呢?他——不知道会怎么样?”
“我刚去过他家,没有人在,”君梅说: “听说是王苹——”
雅之机灵灵的打个寒噤,想起昨天一早王苹带来的玻璃瓶中似人非人的“东西”,又想起自己昨天的大兴问罪之师,心中又悔又痛。
“我——知道,”她吸一口气又摇摇头。“王苹一定是来了我这儿又去他学校的!”
“她真拿了一个玻璃瓶?”君梅睁大睁睛。
雅之点点头,手臂上的汗毛一根根全竖了起来。
“那是——好恶心,好不人道的!”她低下头。
“我没想到他——真是这样的人!”君梅叹一口气。“我印象中他外冷内热,很有性格,也绝顶聪明。奇怪的是前天佳儿和阿雷结婚时,他和王苹还好好的!”
雅之也不明白,她心中难过,只能沉默不语。
“王苹——也太狠心了!”她终于说。内心里她还是帮着亦凡,这是没办法的事。
“因爱生恨!”君梅摇头。“他一定太伤王苹的心!”
雅之不同意,再伤心又如何?换了她绝不会,这么做毁了对方于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爱也不应该变成恨,是不是?爱就是爱,无论如何——总还是爱,付出的感情也没规定一定要得回相等的,爱是那么美好,永恒的一种感觉,怎么变得成恨呢?
她——就不恨亦凡,永远不恨!
“你有没有听说当他知道被退学的消息时的情形?”雅之关心的问。
“他们说他一言不发就走了,”君梅耸耸肩。“我猜他一定去找王苹!”
“找王苹做什么?不会——”雅之急切的。
“相信他不会做蠢事!”君梅说: “他不是那种斤斤计较又有仇必报的人!”
“那么他现在在那里呢?”雅之心慌意乱。
“可能在台北市的任何地方!”君梅拥着雅之的肩。“不必担心他,他也许根本无所谓!”
“怎么可能?还差半年毕业,他要出国,他要追寻理想,他要闯世界,现在——这一切都不可能了!”雅之叹一口气。“原来男孩子也会一失足成千古恨的!”
“没这么严重吧?千古恨!”君梅笑了。“中文含蓄,你没有理由这么夸张!”
“我真为他不值!”雅之望着窗外。窗外黑暗的天际只有稀疏的星光,只有黯淡的月色,难道天亦有情?替亦凡不值? 君梅坐了一阵,突然问:“庄志文回来找过你吗?” “没有!”雅之微微皱眉,她不喜欢君梅总把她和志文连在一起。“只来过一个电话!” “很好啊!”君梅笑。 “有什么好?”雅之非常不以为然。“除去他的家世,财富,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男孩!”
“普通男孩!”君梅着头。 “并非我现实,雅之,若抓不到他,你一定会后悔!”
“又来了,”雅之打她一下。 “我抓他做什么?勉强没有感情的两个人在一起,哪有幸福?”
“算你有理,”君梅一跃而起。 “我回宿舍,明天还有测验,我有亦凡的消息会告诉你!”
“别——告诉我了,”雅之言不由衷。 “我不想再替他烦心!”
“事不关己,烦什么?”君梅拍拍雅之,径自开门离去。
雅之仍在卧室里坐了一阵,贝壳风铃灯在窗边叮当响,她的心越发不能安静了。亦凡可能在台北市任何一个地方,也可能回到家里,她——去试试吧!
锁上房门,匆匆下楼,子宁在会客室看报,用一种好特别的眼光看看雅之。雅之垂着头,大步走出去!
事实上,见到亦凡她该说什么?她不知道,只是心中有个微小的声音催着她去,见到他——即使不说话也好。她挂念着,担心着,知道他平安——也就行了!
刚出大门,才走几步,她感觉到一丝异样,背后好像有人跟着她?黑天半夜的,还是小心些好,再走一步,她猛然回头——啊!怎么是他?
“哎——你,”雅之张口结舌,万万想不到会是亦凡,君梅说可能在台北市任何地方的亦凡。
“你怎么在这儿?”
亦凡淡淡一笑,慢慢走过来。“想来——就来了!”他说。
雅之心口一热,泪水涌上眼眶,受了那么大的打击,他怎能那般若无其事?
“我——我打算去你家!”她吸吸鼻子,吸不尽声音中的哭意。
“去我家?”他十分意外,眼中喜悦闪动。 “为什么?”
“我——我不知道,”她说:“我们都听到消息了!”
“怕我受不住?”他还是笑。“怕我想不开?” “你不认为很严重?”她凝望他。
这个男孩,道是无情却有情,这个时候他还等在她门外,她若不出来呢?他的情虚无飘渺,看不见抓不住,连感觉也困难!
“严重也是无可挽回的事!”他淡淡的。 “我怨恨一辈子又有什么用?”
“没有人能像你!”她嫣然而笑。
他不是她想象中的沮丧,痛苦,她也放心多了。
“当然,我是斯亦凡!”他还是那么骄傲。 “好好环坏,我还是我!”
“今后打算怎样?”她是真关心。
“没有打算!”他摊开双手。“总要从头来过!”
“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她吸吸鼻子。 “我相信你不是那种跌倒就爬不起来的人!”
“不是跌倒,是身败名裂!”他嘲弄的笑。 “行为不检,生活靡烂,有辱校誉!”
“了解你的人不会这么想!”她真诚的。
“谁了解我?你吗?”他凝视她。
“我想——我了解!”她郑重的点头。 “你并非传说中那样不堪,那么坏,有很多事是你故意的!”
他笑一笑,看来很高兴似的。 “雅之,无论如何我很高兴有你这样的朋友!”他说。听得出真诚,也听得出一丝情意。
“我——也是!”她垂下头,泪水又涌上来。
他们是相见恨晚?或是无缘?
“庄志文是个很好的男孩子,”他突然说: “至少比我好一百倍,我为你祝福!” 她皱皱眉,他还以为她和庄志文?这个当儿她也不 便言明,以为就以为吧,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这只是你的看法!”她只能这么说。 庄志文是好男孩,然而在雅之心中,亦凡的地位远超过志文一千倍,一万倍,他为什么总是不信?是不信或是故意不知道?
“终有一天你会同意我的看法!”他笑。他不能明白她为什么皱眉,夏天她和庄志文不是要订婚了吗?
“谁知道呢!”她说。
慢慢向前走,没有目的。
“暑假回马尼拉之后,还再回台北吗?”他问。
“若没有意外,没有变故,应该会回来的!”她说。
“什么是意外和变故?”他看着她。“结婚?”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她完全没有想到结婚,怎么可能和庄志文结婚呢?他们才见过两次面,通过一次电话,如此而已,怎么说到结婚呢?太荒谬了。
“昨天——我不该责骂你,实在抱歉,”她转开话题。“我太冲动了,因为——王苹把我牵扯进去!”
“那没什么,”他完全不介意,似乎一夜之间他已看透了世界。“我也该骂!”
“哎——我想你会离开台北吧?”她问。 “也许。不过——总是不会再见面了,”他耸肩。“我已退了米色小屋,明天就搬走!”
“你——”雅之心中又急又痛,却又无可奈何。“那么,我在这儿先祝福你!”
“谢谢,”他温柔的替她掠一掠头发。 “雅之,若有可能再见,或者——你已儿女成群了!”
“你——”她的脸一红,话也说不出来。
“我?一个身败名裂的人,一个天涯飘泊的浪子!”他突然在她额头印上一吻。“谁知那时候你还能认得我吗?” 她全身震颤,心神俱醉,那只是轻轻的额头一吻,对她来说却是永恒的回忆。他说“到那时谁知你还认不认得我”,但是——他可知道,从开始到现在、到永恒,她又怎能有一分一秒钟忘记他?
他是斯亦凡,第一个也是惟一的一个走进她心灵、并完全占领的男孩! 好久,好久,她才从那甜蜜的梦中醒来,心里感觉一丝苦涩。然而哪一段爱情不是甜中带苦的?
“你知道,”她垂下眼睑,羞红了脸。“即使我老了,走不动了,我仍能记得今天,记得你,毕竟——那是我生命中最美丽的一段回忆!”
他眼光闪一闪,是一丝喜悦。
“你是个好女孩,最好,最好的一个!”他全心全意的说。此刻,他再也不记得她彻夜未归的事。那有什么重要呢?他们就分手了!“所遗憾的是我太坏!”
“好和坏怎么分辨呢?”她摇头。“有标准吗?”
“有的!”他正色说:“所以我才有今天!”
“但是——你后悔吗?”她仰望他。 他凝视她半晌,眼中的光芒渐渐归于深沉。 “不,我的骄傲容不得我后悔!”一转身,他大步走去了。
雅之痴痴呆呆的望着那高大的背影,泪水成串的落下来。他的骄傲不容他后悔,那——再无相见之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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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从那一天开始,斯亦凡三个字就从台北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台北市变得寂寞,总留着他足印的罗斯福路也憔悴了!
已是春天!
雅之收拾好她的棉袄,她那件特别的长棉裙,收拾好所有沉重的冬衣,换上了牛仔裤和长袖衬衫,她看来更轻盈飘逸了。外表上她没有什么改变,只有一些了解她的人才看得出她眉宇间的失落。
像君梅,像正浩。
正浩是个有恒心,有耐力的男孩子,他始终在雅之的四周,默默的,细心的。他学会了不再去打扰她,然而每当她需要帮助时,他就及时出现。他保护她,关心地,爱惜她,然而他也明白,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无法走进雅之的心灵,他们只能像兄妹,像同性的好朋友,像关心学生的助教,他的感情只是奉献。
下课的时候,正浩很自然的伴着雅之离开教室,雅之已不再拒绝他的同行,她喜欢有这么一个哥哥,一个异性好朋友,一个关心她的助教,所以即使同学之间有些谣言,有些异样眼光,她也坦然接受。她是坦然的,她早和正浩讲清楚了,他们之间不可能发生爱情的!
“雅之,我听说复活节假期有个环岛旅行,外文系办的,也欢迎我们中文系参加,”正浩说:“你有兴趣吗?”
“环岛?会去台南?”这句话是冲口而出,立刻,她的脸孔莫名其妙的红了,台南,她还不能忘怀!
“当然!”正浩不以为然的点点头,心中却在叹息。
感情上,他和雅之都有着相同的固执,是吧?
“我会考虑,”雅之掠一掠头发,掩饰了不自然。“我也会问君梅去不去?”
“他们说这次计划得很好,每一处都联络好了住处,青年会、学校的教室、或是家里地方大的同学家,我看他们办得很认真,所以——”他咬咬唇,说:“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明白!”雅之微微一笑。“如果君梅也去,我——心理上比较不觉孤单!”
“当然,我也会去的!”正浩红着脸垂下头。
“我喜欢我们能够结伴去旅行,真的!”雅之怕他难堪,立刻说:“这实在是很难得的机会,我——明天回复你!”
“不急,你慢慢考虑!”他显得很高兴。 他们慢慢走到校门处,正浩似乎在考虑什么,犹豫半晌,终于还是说了:“昨天——巴巴拉·林去过米色小屋,”他偷看雅之一眼“她似乎不知道小屋已换了主人,很意外的样子!”是同乡,他们一起长大的!”
“我也觉得奇怪,”正浩摇摇头。“可是她一再追问新的房客——关于亦凡的行踪,她分明是不知情!”
雅之的心全被搅乱了,好半天她才说:“也许吧!”停一停,又说:“她刚结婚不久,一定是没回台南娘家!”
“他——回家了?”正浩也关心吗?
“不回家能去哪里?”雅之反问。她很快的已恢复淡漠,她不想在他面前泄露太多心事。“无论如何,家是最好的避难所!?”
正浩想一想,轻轻叹一口气。
“他弄成那样也实在太可惜,”他真心的说:“还有几个月就毕业,真是想不到!”
雅之不语。这是正浩第一次和她谈起这件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不能否认的,她心灵刺痛,谁说不可惜?不遗憾?
“听说——王苹也离开学校了,”正浩知道的消息还真多,他原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这么做纯为雅之。“一方面是学校当局的压力,另一方面是同学对她不谅解!”
“她也实在太过分了!”雅之说。她自然不能原谅王苹,无论如何,雅之永远对亦凡偏心的!
“是的!她毁了斯亦凡也毁了自己,”正浩点点头。“这个女孩子太可怕!”
“你从哪儿知道这么多事?”雅之问。
正浩的脸一下子全红了,他结结巴巴的说:“我有个同学在王苹的学校当助教,他告诉我的!”
“希望他们在得到一个教训后能重新来过,”雅之由衷的。“只是一次错误,不该定一辈子的罪!”
“是的,是的!”正浩非常同意,因为他们都善良。“据说王苹和一个外国人订婚了,是一个美国来这儿学中文的交换学生,她实在聪明!”
“人都会保护自己!”雅之说。她突然记起那一次去王苹家参加舞会,王苹和亦凡舞罢又和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孩很亲热,就是他吧?
他们已走到校门处,在校警室的门边站着一个人,一个雅之熟悉的人,她正想打招呼,他已迎上来。
“嗨!庄志文,等人?”雅之大方又亲切的。
“等你!”志文眼光永远是专注的,他从不注意雅之旁边的人,他的话也简单明了。
“哦——有事?”雅之颇为意外。寒假他回来之后他们才第一次见面,中间也只通了一个电话。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志文目不转睛的。
雅之呆怔一下,今天是什么日子?突然发觉一边尴尬的正浩,立刻为他们介绍。
“他是庄志文,医学系的,也从马尼拉来,”看正浩一眼,又说:“他是张正浩,我的助教!”
志文冷淡的对正浩点点头——奇怪他对任何人都这么冷淡,除了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