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过没有,她为什么只告诉你,不告诉别人?”亦凡沉重的。
“这——”雅之呆怔一下,脸又红起来,好稚嫩的单纯,她想到王苹告诉她亦凡昨夜酒醉,整夜唤着她的名字,亦凡——对她仍是有情,是不? “她以为——以为我们间有些事,我想她误会了!”
“我们之间——曾有些事吗?”他深深的凝视她,他眼中有情,天!此时此地有情也太迟了!
“不谈我们,”她立刻阻止他再说下去。 “我以为——你该负责,对她!”
“你以为?”他若有所恩。
“如果你是我印象中的斯亦凡,你会!”她困难的透一口气。“负责是令人敬佩的行为!”
“我不需要人敬佩,也不需要人了解,”他淡淡的笑了。“我不想委屈自己,我不能放弃快乐,就是这样!”
“你若不爱她,为什么当初——”她说不下去。
“为什么?你想知道?”他突然又露出邪邪的笑容。
“不——我只是觉得她很可怜,你不该这么对她!”雅之满面通红,她怕他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这么下去,她岂不是要被痛苦折磨一辈子?”
“你以为会吗?”他反问: “你了解她吗?你知道她是怎样的人?我告诉你,你滥用你的同情心,你太天真,你被利用了!”
“不,我相信她说的是真实!”雅之扬一扬头。
他看得发呆,他喜欢她这些充满女人味的小动作,好可爱,好有个性。
“是事实,我不否认!”他从海绵团里站起来。“但——是她自己去堕胎的,事前我不知道!”
“是你不肯负责!”她成见很深。
“好了,你走吧!”他不耐烦的变了脸。 “我不想谈这件事,尤其和没有关系的第三者!”
“斯亦凡——”她又窘又气又难堪。“你不是真这么没有人性吧?” “你说呢?”他笑着又问。 “或是——你有兴趣继续了解我一下?” 雅之咬着唇,他真是无可救药了吧?她来根本就是白费心机,算了,远离他吧!这是惟一的法子!王苹是个教训,血淋淋的教训,她——还是走吧!他们原是两个世界的人!
亦凡心情不好,脸色也坏,昨天雅之的指责令他二十四小时闭不上眼,他真是全无人性吗?
困在家里难受,他一早就到学校了。
教室里已有不少同学,气氛却非常特别,三三两两的议论纷纷,一看见他进来,大家都立即住口不说了,只用一种神秘的眼光偷看他。为什么呢?昨天又缺课?他原是缺课大王,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他沉默的坐在一角,他从来没有兴趣和教室里多嘴多舌的家伙打交道,他们爱说什么就由他们去说吧,难道他身上会少一块肉?
惟一和亦凡在班上比较合得来的男孩子曾健走进教室,看见一角的亦凡,脸色就变了,他皱皱眉,大步走向亦凡,并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
“亦凡,你怎么来了?”曾健压低了声音。他的话问得奇怪,神情也怪。
“我为什么不能来?”亦凡没好气的。 “你是没睡醒还是吃错了药?”
“你——亦凡,”曾健似乎好为难的移动一下,声音压得更低。“昨天你跑到那儿去了?” 亦凡脸上掠过一抹不耐。 “别烦我了,我现在只想揍人!”他的声音很大。 许多同学的视线又扫过来,似乎是惋惜,是同情,也有些幸灾乐祸。
“来,我们出去谈!”曾健不由分说的拖着亦凡。
“有什么可谈的?就上课了!”亦凡冷着脸不情不愿的。“婆婆妈妈得像个娘儿们!” 曾健一直把亦凡拖到走廊尽头,才郑重的说:“你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
“昨天?”亦凡冷笑一声。 “发生了什么事?我一天不来天就塌了?”
“亦凡,”曾健叹一口气,爱莫能助的。 “你没有看布告栏吗?”
“我为什么要看?难道缺课一天就记我大过?”亦凡一点也不在乎。“你别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了!”
他预备回教室,曾健却一把抓住他。
“亦凡——”他满脸同情。“你被勒令退学了!”
“什——么?”亦凡大吃一惊,勒令退学?凭什么?只不过缺了几天课,有这么严重?勒令退学?“你说什么?你开什么玩笑?你想消遣我?”
“不,亦凡,你去看看,”曾健叹一口气又摇摇头。“是校长室出的布告,不会有错!”
亦凡如当胸捱了一拳,惊怒交加,更是一头雾水,怎么会被勒令退学?他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他只有半年就毕业了,学校为什么如此残忍?这么被勒令退学后,全台湾哪一间大学肯再收留他?他的前途岂不完蛋了?不能毕业就不能参加留学考试,就不能通过美国大使馆,就没有资格出国,他——为什么?
“为什么?”他沉着声音问。
“不清楚,”曾健舔舔唇。 “布告上只写行为不检,生活靡烂,有辱校誉!”
“布告什么时候出的?”他问: “我去找训导长问个明白,讨个公道!”
“昨天下午,我们放学时就看见了,”曾健说: “亦凡,别去找训导长了!”
“为什么?”亦凡眼睛都红了,那是缺少睡眠加上愤怒的红。“我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认了?”
“不——”曾健欲言又止,犹豫好半天,终于说:“我听到一些谣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说昨天有个女孩子来见过校长,说了一些话!”
亦凡心中巨震,一个女孩子来见过校长,他脑子里记起王苹恶狠狠的话: “我一定要使你身败名裂,一辈子见不得人!”是王苹,她居然——居然——
“亦凡——”曾健被亦凡的神色吓住了。“也不知真假,反正校园里传的,你也别尽信!”
亦凡深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纠缠的千头万绪,压下了心头翻涌的怨恨,他的脸变得好冷,好阴沉。他凝视曾健一阵,扯动嘴角说:“谢谢你告诉我,”他笑容冷如刀锋,怎么?他还能笑得出?“我走了!”
“亦凡——”曾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要毕业而遭学校勒令退学,对任何人都是巨大的打击。
亦凡再看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也许打击太大,也许太突然,他在一阵愤怒和震惊之后,心中反而麻木了,什么知觉也没有!
被勒令退学,说得难听些就是开除,开除——好一个王苹,她真是说得出做得到,她这么毁了他对她本身有什么好处?她真是那么恨他?她对校长怎么说的?校长怎么也不找他对证一下,就断然出了布告?
他骑着机车飞驰回台北,他没回家,他当然要找到王苹,他当然要问清楚!
王苹坐在客厅,一副冷静漠然状,嘴角那种冷笑十分阴险,十分的幸灾乐祸!
“你来了!”她冷哼一声。
“你知道我要来?你在等我?”他目光如刀,狠狠的盯着她。这个女孩子真那么狠心?那么恶毒?
“当然,”她笑得胸有成竹。 “从昨天到今天,你实在来得太迟了!”
“王苹,你做的好事!”他咬牙切齿的。
他从来没有爱过她,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绝对不会,他们之间虽有极密切的关系,但他心中对她却只有厌恶!
“算不得什么好事,”她淡淡的笑。 “我只说出了一个事实,如此而已!”
“这么做你能有什么好处?”他目不转睛。 “不用一天台北几间大学都会传遍了,你有什么好处?”
“我不要好处!”她险恶的。 “斯亦凡,我说过,我得不到的就毁了他,任何人也得不到,我早就说过!”
“你也毁了自己!”他恨恨的。
“我不在乎,”她笑。 “经过昨天的事,‘我对你再也不存希望,我决定去见你的校长,我要你身败名裂,前途尽毁,这是你应得的惩罚!”
亦凡牵动一下嘴唇,看不出心中喜怒。
“你对校长说了什么?他居然就信了你片面之词?”他冷冷的问。
“我带玻璃瓶给他看,”王苹轻松的耸耸肩,好像办完一件大事般。“我当然说了一些令他震惊,愤怒的话,他是个老道学先生,有凭有据,还有什么不信的!”
“你做得很好,你成功了!”他怪异的笑起来。 “你还叫何雅之来指责我,你真的做得好!”
“你也欣赏这场戏?”她望着他,心中也在担心,害怕,亦凡怎么全无她所希望的颓丧、惶恐状?他一点也不愁被勒令退学?他难道不知道一家大学踢他出来,全台湾任何大学都不会再要他?
“我只想呕吐,”他冷笑。“太卑鄙了!”
“对你这样的人只能这样,”她全然不在意。 “何雅之说得对,你全无人性!”
“我是全无人性!”他仰头哈哈大笑,那笑声干涩怪异,听得人心中发毛。 “王苹,到今天你才发觉我全无人性吗?你岂不太蠢?”
“我不介意,”王苹绝不为他的话所动,她是大彻大悟了吗?或是心死? “我已经得回代价,足够的代价。你被学校赶出来,你不再能出国,你也永远得不到何雅之,我已得回足够的代价!”
“只是这样?你的代价未免太低!”他冷笑。“王苹,你的阴险和卑鄙会得到报应的,你等着吧!”
“报应?”王苹脸色一沉,满布严霜。“我还能有什么报应?我做错了什么?你一再伤我,难道我不该报复你?斯亦凡,你以为自己是谁?你有什么资格一再伤人?你凭什么?你说,你凭什么?”
亦凡紧紧的盯着她,脸上布满一层可怕的阴冷,他站在门边像一个刽子手般,令人心寒。
“我不凭什么,”他眼中似乎掠过一抹杀气,杀气?他想杀了她?“我也并非是存心伤你,当初——我们俩都有责任,不能只怪我,后来一连串的事——事实上,王苹,我心中一直对你歉疚,一直想补偿你,这是真话!”
“补偿?”她尖锐的叫起来,她完全不信他的话,他现在该杀了她。“你去补偿何雅之吧!你伤了她的感情,伤了她的心,我不需要补偿,我已得回代价!”
亦凡脸上肌肉一阵抽搐,一阵颤抖,因为雅之?他是在乎雅之,他是爱雅之的,王苹阴森的笑了!
“是!你已得回代价!”他吸一口气。脸上的青气消失。杀气也隐去。“我的良心不安,我心中最大的死结,我无以自解的歉疚,都因为你所做的事而消失。王苹,虽然学校不要我,虽然流传的谣言令我抬不起头,虽然我不会再有机会继续学业,也达不到我出国的目的,但是一我心灵轻松了,那个玻璃瓶再也威迫不到我,对我或许是件更好的事!”
“什么——意思?”王苹怔怔的。怎么会是件好事呢?他永远拿不到还差半年的大学文凭了。
“我能毫无牵挂的去追寻我所希望的!”他笑了。
“你希望什么?”王苹冲口而出。她不能相信,亦凡一点也不在乎学校开除他?
“我该告诉你吗?”他摇摇头。“你等我来,你以为我会大骂你一顿,你以为我或者会低声下气的求你,但是我感谢你,真的,我感谢你!”
“感谢?”她傻了。她毁了他,他感谢她?天下可有这种说不通的事?
“你——那你以后预备怎么办?”她问,她并不真坏,是吗?二十岁的女孩子,她——只,是爱恨交织吧?她还是关心他的,是吧?
“我不知道,”他淡淡的摇头。“暂时不知道!” “你会留在台北吗?”她追问。 他不置可否的摇头。
“我们不说再见了,”他似乎想开了。 “王苹,我刚来时的确满腔怒火,想找你算帐,现在——很好,很舒服,很轻松,这两年来第一次这么轻松,心中毫无压力,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呢?”
王苹呆住了,她做了足以影响他一生的事,她令他前途尽毁,他说谢谢?
“事实上,我不怎么爱读书,”他似在解释。我毁的只是读书的前途,拿不到文凭,出不了国,但是,谁说我不能走另外一条路?谁说我不能从头来过?”
“你——要从头来过?”她心中有了悔意,她不该那么任性的,他被学校开除了,她心中全无欢愉,她并非真是那么恨他的,是吗?
“是!”他笑,又恢复了潇洒漂亮的笑容。 “这一次我必须小心谨慎,脚踏实地了!”
“亦凡——”她叫。她完全后悔了,只是那“悔”字出不了口,毕竟她已经做了那些事。
“我走了,你珍重!”他挥挥手。
“亦凡,”她从沙发上眺起来。“亦凡,你不恨我吗?”
他看她一阵,她艳而俏,她是个漂亮的女孩,是个很好的玩伴,却引不起他心中激情,激不起他心中涟漪,他恨她吗?不,当然不!
“没有爱那来的恨?”他微笑。
望着他高大、英挺的背影离去,她才突然想起来。
“等一等,亦凡,有一样东西——”她叫。
“你自己留着吧!”他头也不回的。
“不,等一等,是一张请帖!”她着急的叫。
王苹奔进去又奔出来,手上多了一张白色的小巧信封。
“波比和我订婚!”她神色特别。 “他等我两年,毕业后我随他回美国!”
亦凡接过信封看一看,波比,那个金发碧眼的男孩子,他对王苹一往情深,王苹是聪明的!
“现在给我,可是想刺激我?”他反问。
他仰天大笑,扬长而去——无爱也无恨,王苹可是枉作小人了?
当雅之知道亦凡被学校勒令退学时已是夜晚,是子宁在晚餐时告诉她的!
亦凡被勒令退学?雅之心灵巨震,脸也变得苍白,双手发颤,再也无法咽下任何食物。亦凡被勒令退学,在台湾是严重得无法挽回的事,没有文凭他会一事无成,连找一份正式工作都不行,亦凡他——雅之匆匆离开餐厅,跑回楼上卧室,再也控制不了的泪水泉涌而出。她不明白子宁说这件事怎能那么冷静,那么冷眼旁观,那么无动于衷,子宁不是也喜欢亦凡吗?他们不是还来往过一段日子吗?她竟能说得那样漠不关心,怎样的女孩子哦!
雅之哭了一阵,伤心一阵,呆呆的望着窗前挂着的贝壳风铃,和亦凡相处的种种回忆全兜上心头,快乐与不快乐的,欢笑或眼泪的片段,那是真真实实发生在生命中,抹不去也忘不了的,亦凡现在一定好伤心,一定好难过,一定好沮丧,她——该去看看吗?事情虽是无法挽回,然而一点小小关怀,小小温情,他该需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