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梅已变了脸色,她沉默在一边,心中甜酸苦辣,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谁说我醉了?谁说我醉了?”佳儿双颊绯红,似笑非笑的。“阿雷,我没醉,是不是?”
“当然没有醉,”少杰突如其来的一把拉起佳儿,他显然比佳儿清醒一些,他心中只有一个意念,就是趁人事不省之前带佳儿回家。“我们走,回家再喝,走!”
佳儿十分柔顺的摇摇晃晃的随着少杰离开,亦凡不放心,立刻付了账跟着出去,夜总会外已失去了他们的影子,前后也不过五分钟,他们是回家吧?但愿少杰没驾车来,只是坐计程车才好!
“我先送你回去,君梅,”亦凡也拦了一辆车。“我还得赶去阿雷那儿看看,我不放心!” 君梅不响,计程车迅速的朝台大飞驶,到了新生南路上,她才突然问: “你原来就知道雅之是我的朋友,对吗?”
“原来不知道,”他坦白的说:“我猜想你们可能认识,却没想到是好朋友,直到你告诉我关于她的感情烦恼!”
“你——就是她说的那个男孩!”君梅看他一眼。她真蠢,她们附近有多少个特殊的男孩子呢?她竞想不到!
“我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亦凡皱皱眉,回答得模棱两可。“我和她——就像我和你一样!”
君梅凝视他半晌,摇摇头,说得特别。
“我了解雅之不是轻易动心的女孩,她既然那么说,我相信你们并非像你和我!”她说。
“或者吧!”他似不愿谈这件事。“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
君梅想一想,笑了。
“你约我跳舞,有没有别的原因?”她问。
亦凡怔一怔,君梅比他想象中聪明又敏感。
“你问这话是侮辱我的人格,也低估子你自己,”他正色说:“我约你绝不因为她!” “很谢谢你这么告诉我,”君梅点点头,斯亦凡毕竟是斯亦凡,不是其他男孩。“我很小心眼儿,是吗?”
“你只是女孩子!”他淡淡的笑。
计程车直驶到台大女生宿舍门边,君梅再说谢谢,推门跳下去。
“等一等,”亦凡迅速握住她的手。“今夜被佳儿和阿雷破坏了情调,明天十点钟,你等我!”
“明天十点钟?”君梅的心一下子开阔了,她开始相信亦凡约她绝不因为雅之。“一言为定!”
亦凡很快的吻一吻她的手,放开她,车门关上,汽车如飞而去。
亦凡再一次约她,或者——雅之的感情真是幻想。
从修女宿舍走出来时,雅之还在犹豫,还在自我争战,该是去教堂的时间,但亦凡——亦凡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她能再一次去那米色小屋吗?她盯着手中的圣经,不安的走两步又停下来,她矛盾又抛不开自尊,不能再去亦凡那儿了,去教堂吧!
雅之知道在教堂里一定会碰见正浩,这倒是一个训练自己更若无其事的方法,昨天她已对正浩表明态度,说得够清楚了,以后她只是当他是助教——事实上,她一直都当他是助教。上星期她已没去教堂,她这样的基督徒真令人齿冷,任何一点小事都会是她不去的藉口,比起君梅来——她该惭愧,那么爱玩好动的君梅都风雨无阻的去教堂做礼拜,她——唉!最近总是这么六神无主的!
她去得早,礼拜还没开始,她选了个显眼的位置,若君梅来的话一定会看到她,她们每次都坐在一起的。然后默默的翻开圣经,很认真的念了一章“哥林多前书”。
前面的诗班成员已就位,牧师也坐到台上,礼拜就要开始,雅之附近已坐了不少人,她意外的张望一下,为什么君梅还不来?君梅从不缺席——啊!是的,君梅从不缺席,大门口走进来那个穿铁锈白丝绒西装外套,显得神采飞扬的女孩不正是她?雅之正想举手让她看见自己,突然又发现君梅身后的另一个人,那——雅之全身巨震,脑子里轰然一声,意识也没有了!
和君梅在一起的不正是她牵挂着、思念着的亦凡?他们怎么会认识?看他正对着君梅笑,笑得那么好,那么热切,他们——雅之脸色苍白,尽量把身体缩成一团,她只希望自己变小,变得更小,小得不被他们发现,永远不被他们发现。她怎能想得到呢?她朝思暮想,魂牵梦系的亦凡竟和她的好朋友,和她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在一起,她难堪,她震惊,她意外,她不能置信,她还——张惶失措,她不能被他们发现,她知道自己不能有立刻面对他们的勇气,她——哎,上帝,怎么会有如此困窘的巧遇呢?
过了好一阵子,四周没有任何招呼她的声音,牧师已在开始祷告,她悄悄的透一口气,他们没看见她。但亦凡怎会和君梅一起呢?莫非他就是君梅口中一见钟情的白乌王子?是君梅想认真一把抓牢的男孩?哦,事情怎会这样呢?这岂非——岂非为难雅之?雅之低着头,她一直低着头,手中的圣经在视线中变得模糊。她从不是个爱哭的女孩,父亲从小教导她坚强,不诉苦,不流泪,怎么这刻竟忍不住那阵酸意?或者——在“人”面前坚强吧!在上帝面前流泪——上帝是她惟一可以倾诉的对象,是不?
礼拜一直进行着,可怜的雅之一直不敢抬起头来,她是善良的,她不愿看见他们在一起的情形,她也不愿君梅和亦凡看见她难堪——他们会难堪的,是不是?她所有的情绪全写在脸上了,谁都能一目了然——她不能让他的朋友难堪,他们是她的朋友!
然而,等一会儿怎么离开教堂呢?只有一扇门,除非她躲起来不走,否则总会碰到,她——?哎!该怎么办?有什么人能帮助她吗?如果张正浩能在旁边就好了,不是想利用他,至少——她不会有这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亦凡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她是-自作多情吧!
雅之的心有点痛,有点冷,不,不,是很痛,很冷。好在她没有告诉君梅自己认识的男孩子是谁,否则——哎,她只有一头撞死算了,原来君梅和亦凡早就认识,原来——当然不能怪君梅,君梅什么都不知道,然而亦凡——他引起了雅之心中万丈波涛,怎么又惹上雅之青梅竹马最好的朋友?台北漂亮的女孩子那么多,玉苹也好,程子宁也好,不该是君梅,不该是君梅,从此——雅之心中虽绝不怪君梅,却又怎能坦然和她相处?
礼拜就要结束,雅之越发紧张不安了,或者——她可以装做把圣经掉在地上弯腰避过他们?嗯!就这么办吧!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办法呢?牧师的祝福结束,很多人开始往外走,雅之把圣经轻轻一推,从膝头滑落地上,上帝原谅她,她没有别的方法——正待俯身去拾,一个男孩子更快的弯下腰抬起来,友善的递到她面前。
“我——我——很对不起,哎!谢谢你!”雅之满脸通红,有点语无伦次。
是命中注定吧!如果她避不开君梅和亦凡。
“你有什么事?什么困难?”男孩子站在她面前,并没有离开。“整个礼拜的过程你都低着头,坐立不安似的!”
“没,没有!”雅主张惶失措,原来那个男孩子就坐在她旁边,早已注意她了。“谢谢你,我——很好!”
男孩子牵扯一下嘴角。雅之呆怔一下,这才注意到那男孩子的模样。很冷傲,很瘦削的脸,却给人坚强的感觉,相当高,很挺,也很不妥协似的,尤其那唇,薄而锋利,有些不屑,还有那眼睛,黑得出奇,亮得出奇。不是很漂亮的男孩子,却是坚强,硬朗,天塌下来都可以用双手撑着的那一型人!
“我是庄志文,我们曾经同一架飞机来台北,”他眼中有一丝笑意。“我从马尼拉来,我念医科,第四年了!”
“啊——”雅之张大了惊喜的眼睛。原来也是马尼拉来的,她真是从没注意过他。“我是何雅之!”
“我们一起走出去好吗?”他用菲律宾话说。
“好!”她高兴的点头。遇到庄志文简直是奇迹,她不是正在无地自容吗?而且这个庄志文比张正浩更适合帮助她,他也从马尼拉来。
刚走出那排长椅子,果然,君梅和亦凡并肩而来,他们面对面的遇个正着。君梅眼中闪过一抹难懂的、复杂的眼光。雅之——可能因为有庄志文吧?她竟意外的显得自然,变了脸,笑不出来的反而是亦凡!
“嗨,雅之。”君梅招呼着,很诧异的看一眼庄志文。“坐在这几吗?我一直找不到你,还以为你没来!”
“除非生病,否则总是要来的!”雅之笑一笑,看君梅又看亦凡。“这是庄志文。”
亦凡脸色不怎么好,牢牢的盯着志文,敌视得很明显。
“庄志文?原来是你!”君梅恍然的嚷起来:“我早听说过你的名字,你从马尼拉来,怎么从不参加我们的集会?你和雅之——早就认识?”
志文看雅之一眼,他自然也知道君梅,这个来自马尼拉的侨生之花,他不明白的是君梅男朋友的敌视态度。
“我功课比较忙!”他简单而面无表情的说。对君梅他显然不及对雅之友善,亲切。
“哦!忘了介绍,”君梅回头望亦凡一眼。“斯亦凡,雅之认识的,是吧?”
“认识!”雅之微微一笑,十分冷淡。“只是不知道他是你的白马王子!”
君梅眉毛一扬,想说什么,却看见亦凡变得更难看的脸,为什么?亦凡? 庄志文好像并不喜欢这种场面,看看雅之,老朋友似的问:“我们走,好吗?”
“好!”雅之斯文自然的回答。她自己绝不能做得这么好,庄志文帮了她的大忙,而且——这其间没有她选择的余地。“不打扰你们了,再见!”
她甚至不再看亦凡一眼,径自随志文走出教堂。
君梅皱着眉,疑惑的望着雅之的背影,心中又是释然,又是不信。令雅之感情困扰的男孩原来不是亦凡——她是这么想。雅之又是怎么认识庄志文的?看来斯文保守的雅之本领比她可大呢!
“我们就一直站在这儿发呆吗?”亦凡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来。
君梅一震,亦凡怎么了?谁惹了他?这一刻的他和刚才有何等巨大的差异?刚才他还兴高采烈的!
“刚才怎么不说话?”她往外走,一边很自然问。
“谁规定我一定要说话?”他没好气的。 “教堂是来崇拜的地方,不是让我们来交际、应酬的!”
“打个招呼是交际、应酬?”君梅笑.“亦凡,我几乎怪错了你!
“错怪我?什么意思?”他盯着她。
“我以为令雅之情绪低落的人是你,她还是笑。“我却猜不了雅之是怎么认识庄志文的!”
“那庄志文——是什么人?”亦凡冷哼—声.“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
“庄志文是我们菲华子弟中最杰出的人哪!”她不在意的。“念医科,家里又有钱又有名望,最重要的,你看得见的,他没有富家子弟的坏习惯!”
“哦!”亦凡不屑又鄙夷的冷笑。“何雅之真是好本事,钓了一个金龟嘛!” “别这么说雅之,她不是那种人!”君梅说。
“她是怎样的人?口是心非?”他似有怒意。
君梅看他一眼,她不笨,亦凡情绪的变化她看得见,虽然雅之和庄志文已走了,亦凡和她之间必有些什“她得罪了你吗?亦凡!”她盯着他看。
“得罪?她没有机会!”他冷冷的笑。”我可不是什么富家子弟和学医的!”
“今天早晨你可是吃了酸黄瓜?”她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酸黄瓜怎么够?我吃了一坛子醋呢!”他说。
“那么,请问你这位从头酸到脚的人还有兴趣进行原定的节目吗?”她斜睨着他。
“为什么不?”他夸张的挽住她。“你以什么理由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管它什么理由!我变成小人了!”她风趣的。
他招来一辆计程车,坐了上去,然后说:“君梅,和你在一起是真的轻松愉快,”停一停说:“你是个难得的女孩!”
君梅只淡淡一笑,她非常明白亦凡的意思,他在暗示和她在一乙、起只是轻松,愉快,如此而已,她——大概是没有什么希望,她知道!
“那么,你有空或我没有其它约会时,我们仍可以在一起找寻些轻松,愉快!”她说的很得体。
“一言为定!”他欣赏的望着她。“君梅,你是女孩子,怎么没有一丝儿女孩子的小心眼儿”
“小心眼儿只是自寻烦恼,何必呢!”她说。
“你聪明,”他拍拍她的手。“你们马尼拉来的女孩子都聪明!”
她看他一眼,“你们马尼拉来的女孩子都聪明!”这句话有骨头,他可又是针对雅之了?难道庄志文的出现真令他这么——愤愤不平、念念不忘?那么——“喂!你想他们现在做什么?”他问得唐突。
他们?雅之和庄志文?
从教堂出来,雅之一口气走了一条街,刚才面对亦凡和君梅的一刻真像是场噩梦,她还必须强颜欢笑,强装自然,如果没有那个庄志文,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啊!庄志文呢?
她抬起眼,发现志文仍在身边。“啊——我不知道你在,对不起,我——”她胀红了脸。 “本来我不应该跟在你身边!“他黑眼睛中冷冷的光芒一闪。“可是你的情形令人担心!”
“我的情形?”她不知所措的。
“你不看路,不理红绿灯,也不管汽车,”他笑了,笑得好淡。“你一定在想别的事,很恍惚!”
“我——不知道,我只是——”她恨不得找个地洞躲起来,她真像志文说的那样?她怎能不中用成如此这般?“我没有事,谢谢你!”
“不必谢我!”他不在意的。“或者——我送你回宿舍吧!”
“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她摇头。“我不住学校宿舍,我住修女那儿!”
“我知道那地方!”他点点头,似乎已决定要送她,不论她答不答应。“走吧!”
她只有跟着他走,一直回到宿舍,他们谁都不说话,志文好像只为送她而送她,讲话是多余的。
“到了,谢谢你!”雅之站在门边,她心中也怀疑,这个庄志文是否从天而降,不是真实的?他只为帮她而来?
志文看一看宿舍的大门,又抬头望一望门里的房子,点点头,连再见也不说的转身里开。
雅之也转身进宿舍。她不在乎志文说不说再见,那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个人,但是亦凡——她心中剧烈的疼痛起来,难道亦凡也只是萍水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