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别走,我们可以一起晚餐,我请你到‘大华’吃广东菜!”君梅抓住她的手不放。
“不了,何必浪费!”雅之摇头。“我回去给爸爸写信,还要做一点功课!”
“星期六做功课!”君梅咕噜着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送雅之走出门口。
冬天的阳光真短暂,才一下子天色就昏暗了,雅之慢慢的走往回家的路上,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君梅离她越来越远了。从来她俩都是个性不同,意见相左,但心灵上总是接近的,今天这感觉一也没什么道理!
昨夜见不到亦凡,王苹会告诉他她去他家来吗?亦凡会不会来宿舍找她?这念头一起,步子自然加快,三步两步就冲回宿舍。 星期六的修女宿舍永远这么静,以前雅之喜欢这份安静,现在却觉得这安静令她心神不安。楼下会客室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她犹豫一下,走到女工阿月的卧室。
“阿月,有没有人来找过我?”她敲着门问。
“哦!何小姐,”阿月伸出头来。“没有人找你。你可是在等那位高高的漂亮男生?”
“他——没来过吗?”雅之红着脸,硬着头皮说。
“没有”阿月还是摇头。“今天真奇怪,居然一个客人都没有,周末哦!”
“谢谢你,阿月!”雅之失望的转身离开。
回到房间,放下书本,她竟无法使自己坐下来。亦凡是怎么回事呢?他们的感情不是明明已——进了一步吗”?难道他依然游戏人间?或是王苹根本没说过她去的事——是了,这个可能性最大,那朵黑牡丹不是传说中亦凡的亲密女朋友吗?
她再也无法忍受的匆匆再次出门,直奔亦凡的米色小屋,她默默的祈望着,这一次让亦凡在家吧!
亦凡不在家,米色小屋中一片沉寂,雅之失望得几乎站不住脚,亦凡又不在家,他去了那里呢?
靠着米色矮木栏,懊恼,烦躁,不安塞满了心胸,是她傻。她以为他们的感情已进一步,然而这以为并不正确,她只是在幻想,亦凡——是超越了感情的智者,一开始他就说过,错的是她,她竟这么不能自巴的走进了他的网,不,他根本没张网,是她已掉进了深渊吧!
一阵风吹过来,米色屋前的贝壳风铃灯叮叮响,那熟悉亲切的声音令她想起了远方的家,对她期望甚高的父亲,心中一阵轻颤,她毅然转身离开。错是错定了,但愿她有足够回头的勇气。
不远处默默站着一个凝视她的男孩,啊——不是他,是正浩,她心中叹息。
“正浩,”她相当难堪,正浩看见了一切,是吧?“我以为你早就该回家了!”
“是!我回家之后又出来,”正浩脸上一片了解的神色。他了解?这——她更不自在了。 “他不在,我回来的时候碰到他刚出去!”
“哦!”雅之吸一口气,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我来——也没什么事,宿舍女工告诉我,他——亦凡曾经去找我,我就来看看!”
话一说完,雅之整张脸都红起来,她竟说谎?而且说得这么自然,她这基督徒!
“我想迟一阵他还会去找你的,”正浩说。他突然变得很宽大似的。“你们没约好?”
“你知道我星期六总没空,”雅之真是恨自己,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令自己脸上有光?“我有太多的事要做,而且——我也不想出去玩!”
“我明白!”正浩点点头,他非常相信的样子。“学校里的女孩子只有你最好!”
“我——哎!是你把我想得好,其实我——和大家一样!”雅之的脸更红,她不能站在这儿和正浩扯下去。亦凡不喜欢正浩,别让他碰见才好。“我回去了,再见!”
“要我送你吗?”正浩也学乖了,是被拒绝得太多吧?
“这么近,算了!”雅之匆匆忙忙往巷子外走。
“明天礼拜堂见!”正浩在后面叫。
“好!”雅之连头也不敢回。
几乎是一口气半跑着回宿舍。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该见的见不到,不该见的偏偏撞个正着,真是令人懊恼。亦凡在正浩回家时才出去,如果她不去君梅那儿一转,不是正好遇到?这叫什么?阴错阳差?
罢了,事情已经在别扭的死角里,她只好认了。今天晚上就乖乖留在宿舍里给父亲回信,做一点功课,看一点书吧!但愿明天阳光再临时,会是顺利愉快的一天!
她安静的在宿舍吃晚餐,然后就退回楼上卧室。
计划很好,写信和做功课,但是一信写了几句就写不下去,功课则连翻都没翻,心中牵牵挂挂的就是不安宁,她叹一口气,看来她已没有足够回头的信心和勇气了!
☆☆☆☆ ☆ ☆ ☆ ☆ ☆
在夜总会昏暗的灯光下,君梅也觉察到亦凡似有心事,他不及昨夜开朗,愉快。
她很想问,又怕惹起他更多不愉快,忍住了。
十点钟过后,他甚至已失去跳舞的兴趣,坐在那儿望着面前的酒杯,眸中仿佛是一片迷惘。迷惘?为什么?
“亦凡,累了是吗?”君梅是个体贴的女伴。“要不要现在回去?”
“哦——不,不,”亦凡定一定神,回去做什么?他情愿在这儿人多的地方。“我忘了告诉你,你这件衣服很漂亮,很有菲律宾风味!”
“是吗?”君梅笑一笑。她穿了一件红色乡花的菲律宾长裙,那两只高耸的袖子,的确很具特色, “这件衣服是我最好的一个朋友替我选的,她说红色适合我!”
“的确有眼光,只是你的好朋友是男的吗?”他开玩笑。
“女孩,我们从小在一起,感情很好,”君梅沉思一下。“她是比较保守的女孩,和我完全不同,她——最近似乎遇到感情上的烦恼!”
“是吗?”亦凡随口说:“她在马尼拉?”
“她也在台湾,”君梅完全没有想到亦凡可能认识雅之。“我们没有住在一起!”
亦凡却怀疑了,来自马尼拉的女孩并不多,若又是台大的——
“你们依然同学?”他问。 “她念中文系!”君梅说:“人也古典!”
亦凡吸一口气,不愿再谈下去。君梅居然真是雅之的朋友,而且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台北市的确太小了!
“哦!你刚才说你的朋友有感情上的烦恼?”亦凡忽然记起了。“什么烦恼?男朋友太多?”
“她从来不交男朋友,她是很有原则的人,”君梅摇摇头。“有个助教追了她很久,她完全无动于衷,她说交男朋友是大学毕业后的事。她固执得像撩小牛!”
“不交男朋友的人会有感情烦恼?”他故意夸张的。君梅是在说雅之吧?
“不,她下午告诉我,她遇见一个很特殊的男孩子,显然她陷下去了,可惜——我猜想可能只是她一厢情愿,要不然男的就是个爱情骗子!”她说。她的神色也渐渐凝重,眼光里有担忧。
“爱情骗子?”他小声的笑,笑得十分勉强。“你在看小说吗?这个时代的男女交往,你情我愿,大家都是成年人,谁真还骗得了谁?”
“你不知道,她是很死心眼儿的,她坚持认为应该是一对一的交往,爱了就要一心一意一辈子,”君梅认真的。“她才不理什么时代,什么潮流,她好固执!”
“她——说过那男孩子是谁吗?”亦凡笑着——这林君梅可是故意来试探他的?
“没有,我也没问,”君梅说:“反正我又不认识,问来做什么?直觉上,那男孩子不是好人!”
“怎样的男孩子才是好人?我是吗?”他依然似笑非笑。
“我暂时还不知道你是好人或坏人,”君梅盯着她笑。“但你是出色的男孩,我肯定!”
“很抬举我嘛!”他笑了。
“不是抬举,是欣赏!”她大方得真诚。
“好!为了这两个字——欣赏,我请你跳舞!”他伸手向她。
她正预备站起来,一阵香气,一阵令人目眩的光芒,一阵爽朗的声音。
“嗨!亦凡,带女朋友跳舞?”
君梅依旧坐着,视线立即被站在桌边钓一对漂亮得光芒四射的男女所吸引。她认得出那女孩是大名鼎鼎的红模特儿巴巴拉·林,那男孩是她的男朋友吧?怎样天造地设的一对?
“嗨,阿雷,佳儿,”亦凡站起来。“想不到会碰见你们,才来吗?哦!;这位是林君梅!”
“嗨!”佳儿摇摇头,潇洒活泼,少杰只点点头。“恐怕今晚我们得做不速客兼电灯泡了,没有位置,只能跟你们挤一挤啦!”
“坐吧,我们正嫌不够热闹!”亦凡招呼他们坐下。
君梅原是相当漂亮的女孩,但遇到美得夸张;气质又特殊的佳儿,她失色了。
“君梅,我们不客气咯!”佳儿坐下。
“我实在很高兴认识你,你本人比照片、比荧光幕上更吸引人,”君梅真诚的说:“你是我最欣赏的女孩!” 佳儿高兴得直笑,然后转身一把抓住少杰。
“听见没有,阿雷,”她撒娇的。“君梅最欣赏我呢!”
“除了欣赏,我还爱你!”少杰在她脸颊上轻吻一下。“虽然你打破我的头!”
“哦!你头上的伤口是佳儿打破的?”’亦凡笑。“这只小野猫,你得加紧管教才行!”
“啊!你帮阿雷不帮我?”佳儿不依。“君梅,我们两个女孩子也同一阵线!”
“我绝对支持你!”君梅举起右手。
“听见没有,你们两个男生!”佳儿得意的扬一扬头。
“我早已经投降了,不是吗?”少杰的眼光一秒钟也不停的盯在佳儿脸上,像怕她会突然消失似的。“以后我只做你的奴隶!”
“要用事实表现!”佳儿握住少杰的手。他们绝不掩饰互相的爱和深情,更不在乎四面八方的视线。
“你会看到!”漂亮得有如雕刻的少杰正色说。
“结婚吧!”一边的亦凡说。他一直在冷眼旁观。“反正是迟早的事,何必呢?”
“不!”佳儿想也不想的摇头。
“是啊!我们怎能做这么落伍的事呢?少杰半开玩笑。“结婚?还要明媒正娶,八人抬大花轿呢!”
君梅欣赏的望着他们笑,这的确是令人忍不住喜欢的一对,上帝真是为他们创造了对方吧?
“是啊!我们现在有什么不好呢?”佳儿更得意了。“每天都是新鲜的,每天都像恋爱的第一天,永远都互相紧张,有什么不好?”
“惟一的不好是有人要住我的卧室,把我赶出去做客厅厅长!”亦凡对少杰眨眨眼。
“幸亏你做客厅厅长,否则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少杰笑着说。“我找你拼命!”
“毫无道理,连我也怀疑!”亦凡啧喷有声的摇头。
“如果我爱佳儿,今天还会轮到你吗?”
“什么话?”佳儿瞪大眼睛,双手叉腰。“就算你爱上我又怎样?还得看本小姐要不要你才行啊!”
“要不要呢?”亦凡故意的。
“不要!”佳儿深情的望着少杰。“即使时光倒流,从头来过,即使再过一百年,我仍然只爱阿雷,我只要他一个人!”
少杰一把抱住她,激动得脸上肌肉直抖。 君梅心中轻叹,这才是爱情!这才是爱情!无论时光倒流,无论再过一百年,她仍然爱他,仍然只要他一个人,这么真挚,这么坦白,这么简单,这么干脆。哎!这才是爱情!
“来!我们跳舞!”亦凡拉起君梅。“别表演了,肉不肉麻呢?”
说完拖着君梅滑进舞池。
“你认为他们肉麻?”君梅问。
“他们很真,真得有些惊世骇俗!”他淡淡的。
“很感动,也很羡慕!”梅叹息。“如果能遇到这样的爱情,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世界上只有一个林佳儿,只有一个雷少杰,,这样的爱情也只有他们才有,”亦凡说得很特别。“爱情的表达方式不同,属于你的未必不如他们!”
“我明白!”君梅点点头。“但他们那种——给我轰轰烈烈的感觉!”
“我只觉得他们都太孩子气!”亦凡说。
“你呢?你希望怎样的感情?”她问。
亦凡呆怔一下,脚步也乱了。君梅一提起感情,他心中立刻浮起了一个影子,雅之——唉!他已无法自拔了吗?雅之!
“我是没有感情的;”他笑一笑。“我追求的是感情之外的另一些东西!”
“另一些东西?是什么?”她皱眉。“理想!”他想也不想的说:“理想!”
“哦!原来是个理想主义者!”君梅笑。“我只是不明白,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居然有个大情人的外号!”
“有什么值得奇怪呢?”他眼中有抹好奇的光芒。“我以大情人的外表来掩饰自己的无情!”
“是吗?”她眨眨眼。“斯亦凡,你比我想象中聪明!”
“我是不笨啊!”他作状的。 她斜睨他一眼,沉默着不再说话。他真聪明,一句话就给自己留下退步,他原是无情,什么样的后果他都可以不必负责,他真聪明!
远远望过去,佳儿和少杰已坐在那儿开始喝酒,仿佛庆祝什么似的。佳儿喝酒的方式好豪爽,满满的一杯仰起脖子就干了,她这么喝下去不醉才怪。
“林佳儿总是这么狂饮的吗?”·她终于开口。
“不怎么清楚,”亦凡摇头。“她和阿雷最近才发生争执,佳儿搬到我家去住,也不知道是怎么言归于好的,今夜大概是庆祝!”
“他们常争执?”君梅好意外,“他们互相爱得那么深,怎么会争执呢?”
“爱情越深争执越多、越凶,这是不变的定理,”亦凡说:“互不关心的话就没有争执了!”
君梅想一想,还没说话音乐就停了,亦凡带着她回到座位。
才跳了一曲,佳儿和少杰已喝完半瓶酒,两个人都变成红脸关公,少杰还好,佳儿已呈醉态。“喂!我们庆祝他头上伤口复元,你们也喝一杯!”佳儿口齿不清,头也在摇晃了。
“我们可以喝,你最好停止了,”亦凡摇着头。“女孩子喝醉了酒是全世界最丑的事!”
“胡说!”,少杰皱皱鼻子,他也差不多醉了。“佳儿喝醉时才最美,美绝人寰!”
亦凡看君梅一眼,压低声音说:“看来今夜我得多送两个人了!”“是吗?”佳儿竟也听见了,她一个劲儿问:“送谁?送谁?还要送谁?”
“等一会儿你就会见到了!”亦凡只好这么说。
佳儿转头看少杰一眼,突然间神秘兮兮的笑了。
“我知道是谁,那个斯斯文文,清清秀秀,令亦凡头昏眼花的何雅之!”她说。
这话一出,亦凡和君梅都呆住了。亦凡是想不到佳儿会这么说,而君梅却——天下那儿有这么巧的事?雅之说的那个男孩竟是亦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