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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年中的一瞬  第14页    作者:严沁

  梵尔从旧相簿中拾起头,疑惑地问。

  “是她吗?”

  刘司机和少宁一起趋前,看见旧相片中一个温婉美丽及典雅修长的女孩子,那女孩的确和梵尔有几分相似。

  “就是她,”刘司机很兴奋。“上次我看到任小姐时就很惊讶,你们这么相像。”

  “你怎知道我姓任?”

  “我向饭店职员打听,”刘司机笑。“我以为你会姓方,是方小姐后人。”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刘司机摸摸头,露出个很困惑的表情。

  “爸爸曾告诉我,或者——方小姐没有离开上海,不过只是怀疑。”

  “为什么怀疑?”

  “爸爸说方小姐失踪后第二年,他和妈妈清明节到天主教坟场上坟,曾经碰到方家的女管家曾太,远远的看见曾太在一坟前祈祷。曾太离开后,他们好奇的过去看看,是一座新坟,碑上除了一个“方”字之所,只有一个年份,那正是方小姐失踪那天的日子。”

  少宁和梵尔惊愕对望。

  “什么意思——”他们齐声问。

  “爸爸也不知道。但那墓碑上写着“方”字,又见女管家上坟,日子又那么特别,他猜舆方小姐有关。”

  少宁想一想,用力摇头,想摇掉什么可怕的思想似的。“不会,一定不是。”

  “你想什么?”梵尔脸色古怪。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转向刘司机。

  “可否请你带我们去天主教坟场?”

  “莫说天主教坟场早已不在,上面盖了好多房子,而且这个时候,谁敢去?”

  “坟场已不在?”梵尔大失所望。

  “六十年代的事,上海已有天翻地覆的变化,那能还找到以前的痕迹。”

  “当年的人——我是说你的姨妈姑姐,还有没有人活着?”梵尔问。

  刘司机摇头再摇头。

  “长命的人不那么多,尤其经过十年文革,老一代的人都捱不到今天了。”

  临走前,梵尔提出一个要求。

  “我可以拿走那张方淑暖的照片吗?”

  “可以,可以,”刘司机人很好,很大方。“我留着也没用,你们那么像,留着做个纪念。”

  少宁接过照片仔细看了一阵。

  “照片里五个人,你都认识?”他问。

  “爸爸说那三个都是我的阿姨们,那个男的是方小姐未婚夫。”

  “农敬轩——”梵尔抢过照片仔细端详,高大男人一个,看不出什么特别。

  “这男人配不上方淑媛。”少宁有点厌恶的说:“难怪她不要他。”

  “他叫农敬轩?”刘司机笑。“我们不知道他名字,爸爸说,这男人常出入方家花园。”

  “见过那个飞行员高绍裘吗?”梵尔问。

  “没有。爸爸说从来没见过他,既然是别人丈夫,行动当然鬼鬼祟祟,不敢光明正大。”

  “也不一定,”少宁的视线飘向窗外。“他们的爱情可以这么不顾一切,没有什么令他害怕。”

  “听妈妈她们说,失踪前,方家长辈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刘司机说。

  “不。有一个小孩知道,那是方家大厨的儿子林德才。”少宁说。

  “你说阿才?他现在那里?老人,他居然没死,我们是好朋友。”刘司机叫起来。

  “你认识才叔?”梵尔以外。

  “我们当时一起上小学,每天一起坐电车回学校,小时候我和他最要好——他现在好吗?做什么?”

  “他是香港很出名的大厨,生活很好,我会把你的事告诉他。”

  “让他回来看我,太好了,阿才居然还在——啊!他知道方小姐的事,他知道。”

  “他知道得以告诉我们,并不多。”

  “他喜欢方小姐,真的,”刘司机脸上有丝红晕。“他说过,长大后娶妻有方小姐的十分之一就好。他常在花园里偷看方小姐。少宁和梵尔都笑起来。看来方淑媛真是个人见人爱女孩,连小孩子都着迷。

  送他们回国际饭店的路上,梵尔提出要求。“我想去以前天教坟场的地方看看,明天你可以带我们去吧?”

  “我也不知道是哪一区,”刘司机说:“我去查,明天一早上去查,查到后回饭店找你们。”回到房闲,少宁一直很沉默。

  “我们到底在追查其么?”他终于说:“迫到后又有怎样的结果?”

  梵尔呆怔—下。

  “我也不知道,好像有股力量在推动我。”她思索着。“那些幻象不停的在引导我,还有梦里的女人。”

  “就像幻象和梦真有某种意义,他们要我们证明什么?”

  刘司机在午饭时才来饭店接他们。

  “问了很多长辈,又请一报馆记者朋友替我门听,终于找到大主教坟场的旧址,”他满脸兴奋。“这就带你们去。”

  上海对他们是陌生的城市,根本不认识道路,任由刘司机东转西拐的。半小时后,穿过车多人杂的街道,终于到达。

  他指着一片古旧,看来像五十年代的旧大楼的屋子。

  “他们说,就是这一带。”

  梵尔仔细的打量四周,都是八层到十层的古旧大楼,像是办公室、机关什么的。

  “是办公大楼,属于国家的,现在听说租给—些香港、台湾的公司工厂当办事处。别看它外表旧,裹面全翻新过。”刘司机说。

  梵尔、少宁同时仰头向上望。在仰起头来的那一刹那,梵尔看见一扇窗户裹一个年轻女孩子站在那儿,穿墨绿丝绒长裙,梳着二十年代的头发。心头巨震,那梦中女人来到这儿?摇摇头,什么也没有,那扇窗裹什么也没有,刚才是幻想。

  看见她变了的脸,少宁立刻拥着她。

  “什么事?”

  “我看到梦中的女人在那儿。”她低声说,又指着那扇窗。

  “八楼,”少宁数一敷,“第三个窗户,我们上去看一看。”

  “能吗?”梵尔心怯。

  是不是心中的谜团就能解开?

  “可以,可以的,”刘司机十分熟行。“我们说上楼找人就行了,两位反正是外面来的。”

  这大楼里居然也有电梯,他们上了八楼,找到第二间办公室,因为每间相同的办公室都拥有两扇大窗。那么第三扇自然是第二间办公室了。

  办公室大门上有着“台湾鞋厂办事处”的木牌。

  他敲门进去。

  办公室有一千多尺大,坐了八个职员。最近门边一位男士礼貌的站起来。

  “请问找谁?”

  “啊!这两位失美国来得买办,想看看贵公司的鞋版,不曾约好,可否接待?”刘司机看来是识途老马,他一定带过不少外商看厂,接触公司之类的。

  “可以,可以。请进。”那男的热情起来。梵尔已迅速看遍每一个人,没有穿墨绿丝绒的女人,

  相似的都没有。那人把他们带到最里面一间单独的办公室。 

  “经理不在,两位要等他?或是先看鞋版?或是另约时间?”

  “我们可以先看版。”少宁看梵尔—眼。

  她没出声,带着警惕的眸子仿佛紧张的四下转动,在寻找什么似的。

  “那么请等一阵。”那人退出。

  随即有人送上茶来。

  “要不要看看隔壁两间,或楼上楼下。”刘司机提议。“我怕刚才我们数错层数。”

  “不用。就是这裹。”梵而说得好肯定,好奇怪,好特别。

  “你怎么知道?”少宁小声问。

  “我感觉得到。”

  “感觉列什么?”少宁吓了一跳。

  “就是感觉到地方对了,”梵尔笑起来。“也说不出什么原因。”

  那职员进来,后面跟着一人,两人各提一只箱子。箱子裹全是各式各样的皮鞋、球鞋。少宁装做很用心的在看。他本身没什么感觉,那就让有感觉的梵尔去感觉吧。

  看了一阵,选了十种鞋样,又很认真的讨论一下价格。梵尔这时点点头,于是少宁付钱,买下那十对鞋,全选的是刘司机试的尺寸。

  “这些鞋都送给你,”一走到楼下,少宁说:“你慢慢穿。”

  “这么多出口鞋,我大概十年都穿不完!”刘司机又意外又喜欢。“谢谢,谢谢。”

  梵尔点点头,再点头,黑眸中—片深沉的光芒,十分神秘。

  “没什么告诉我?”

  “回饭店再说。”她透一口长气。

  回到酒店,梵尔却什么也不说的呆坐着发呆,少宁追问过几次她都没出声,只好由她。由下午到黄昏到晚上。她甚至不愿出去吃完饭。少宁叫了酒店的食物再房里吃,她看来心事重重又不说,一早嚷

  着上床。

  半夜,少宁被一阵又—阵哭泣声吵醒。是什么人?他惊得弹起身来,发现竟是梵尔在哭泣,显然的,她还在梦中。

  “梵尔,醒醒,醒醒,”,他轻拍着她睑,叫唤着她的名字。“你又发梦?”

  她悠然醒来,一脸惊愕。“什么事?”

  他打开灯,看见她满面泪痕,而她自己却是全然不觉。

  “你发梦?”他凝望着她。

  “没有。我不记得。”她茫然以对。“你怎么会以为我发梦?”

  他用手缓缓抹干她脸上的泪,细心体贴又温柔。

  “你在梦中哭泣。”他担忧地说。

  “是吗?”她怔怔的望着他。“你以前替我抹过泪吗?这动作——这么熟悉。”

  “你可曾在我面前哭过?”

  她摇头,再摇头。

  “不要把我弄混乱,梵尔,告诉我你是梵尔,快说、”他有些不安。

  “自然我是梵尔,你想列哪里去了?”

  “有的时候——就像下午你呆坐着,就像你刚才梦中哭泣,我觉得那都不像你,不是你。我很迷惑,足否我们弄错了什么?我们把—些事弄得复杂。”

  “不。我不这么想。”梵尔认真的思索一阵。“早上在那家鞋公司,我的确感觉到找对了地方,只是,我们不知道要找什么。”

  “方淑嫒。”

  “那座大楼真会是她的墓地?”她眉心紧蹙。我真的在八楼窗门见到一个女人——我不知道。把我们引进她们的故事中,是不是她想告诉我们些什么?”

  “怎么告诉呢?事情过了五六十年,一切证据或知情的人全部都不在,凭我俩能在上海找到什么?大海捞针一样。”

  “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感觉到我们可以找出一些东西,一定可以!”梵尔有奇异的兴奋:“我有这预感。”

  “什么时候你变成有预知能力的人?”

  “自从来到东方,回到亚洲,”她严肃的。“尤其在上海,有很神秘的感召。”

  “神秘的感召?”他失笑。

  “别笑。从小开始,我有种说不出原因的使命感,越大越清晰,尤其最近,”她吸一口气。“我觉得必须去完成某件事,那是我的责任。”

  “舆我有什么关系?”

  “一定有。一定。”她好肯定。“现在我还说不出是什么,以后你一定会明白。”

  “半个月假期之后,我又将飞长途。”

  半个月?还需要那么久吗?

  他望着她,难道她真有预知能力?

  “你越来越不像刚认识的任梵尔。”他苦笑。“你仿佛拖着我逆时光而行,我自己也不明白,居然会跟你一起时光倒流。”

  “时光不能倒流,但有些事可不可以重演?”

  “你在说什么?”他吃了一惊。

  “不知道,想到这句话就说出来。”

  “还是——再睡一阵,否则明朝起床,你会没有精神。”

  重新躺下来,两人都知道,对方没睡着。

  “明天我还想去那大楼。”

  “还去?再买十对鞋子?”

  “不——那大楼不知道有没有地下室?”

  “什么意思?”他赫然转头看她。

  “真的不知道,想到了就想去看看。”她的眼光蒙胧,好像飘得很远,很远。“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损失好大,这事纠缠着我们,完全破坏了我休假的情绪。”

  “答应你,明天再没进展,我们立刻回香港,以后再不提这事,只陪你。”

  “一生一世陪我。”他满意的笑。

  “一生一世陪你。甚至生生世世陪你。”

  再去那办公室大楼,连刘司机都觉得奇怪。“不可能找到什么。”他说:“两代的人和事。”

  梵尔不语,很坚持的走进去。

  “大楼没有地下室。”大楼管理员说。

  “但是——”她皱起眉头。“应该有的。”管理员笑起来。

  “小姐以前来过?以前有?”

  “不——我看过。”她的话一出,三个男人都被她吓了一大跳。

  “梵尔,”少宁很尴尬。“这不可能。”

  “真的。”她一本正经,再认真也没有了。“我见过,但不知在那里见过,很清楚的,那儿——有好多机器。”

  “机器房。”管理员恍然大悟,用手拍拍额头。“我们的确有部分暖气机和锅炉机是装在地牢里的一处地方。但那算是地下室吗?”

  “请带我们去看看。”梵尔激动起来。“我必须下去看看。”

  “这——”管理员有点为难。

  少宁立刻醒目的塞了大约一千元人民币在他衣袋里,他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

  “我去问问,顺便取钥匙。”

  一分钟后,他又出现,恭顺巴结的带着他们走向管理员办公室的后门,那儿有—道只供员工上下的楼梯,没有窗户,但有昏黄灯光。

  少宁犹豫停止,心中有着奇异情绪,他想——就在此地停步转身,不要下去,立刻走。梵尔温柔的手握住他的,拖着他下去。

  那一丝犹豫消失,他与刘司机跟着下楼。

  地牢并不小,有四千尺左右,裹面都是一处处机器,日光灯发出白惨惨的光亮,把人的睑孔都照得发青。机器声“嗡嗡”的响,有股湿合发霉的气息。

  梵尔的手始终温暖,给人信心。

  “就是这裹,”管理员拿了利是钱之后,客气又礼貌有加,“各位想看什么尽管看。”

  “这个机器房平日有人管吗?”梵尔问。

  “由一组机械工人管理,分早晚班。”管理员详细解释。“每一班三个人,他们的办公室也在一楼。”

  “他们做些什么?”

  “检查机器,平日保养,坏了就修,总之要保持整个大楼的气温。”管理员又说:“以前这大楼是没有暖气的,因为国家规定长江以南不许有暖气,以节省能源。现在因为外商而加添,也不过是几年前的事。”

  “没有机器的日子,这地牢做什么用?”

  “啊!以前是大楼管理工作人员的宿舍,不少人住在这儿。可是——”管理员眼中闪过—丝惧意。“还是别说,我们上去吧。”

  “可是什么?”这回是少宁问。自下楼后,他一直用心的四下阅看,一直沉默。

  管理员吞一口口水,欲言又止,他看刘司机一眼,好像要求解围。“直说好了,我们四个人在这还怕什么?”刘司机拍拍胸口。“又是鬼故事?是不是?总有这些传说。”

  “是吗?”梵尔眼光清澈如水。

  “大家是这么传,我没遇过。”管理员双手合十。“也不想遇到,上楼吧。”

  他心怯得转身就走,被刘司机一把抓住。

  “两位客人还没说走,急什么?”

  “让他上去,”梵尔很体贴。她的声音变得十分温柔,温柔得令少宁觉得陌生。“我们看一看就走,给我们十分钟,我们会替你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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