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黎群十分固执,“折磨自己,并不是件聪明的事,你知道亦筑——”
“她已恨透我,”之谆叹口气,“小瑾结婚的那天,她那眼光像刀,难道你看不出?”
“你可以解释——”黎群继续努力。
“我不习惯解释。”
“爸,原来你比我更骄傲!”黎群说,“爱不应该有骄傲,不是吗?”
之谆扬起眉毛,好半天才说:
“你的口气像她,孩子,告诉我,什幺事使你改变?”
黎群呆了一下,父亲比想象中更机警。
“我只是想通了,要爱人又要被爱不是件简单的事,对我来说,被爱重要得多!”
“你选择了晓晴?”之谆问。
黎群想说“是晓晴选择了我”,但是,他忍住了,这句话使之谆更不肯听他劝告。
“是的,被爱是一种幸福,不是吗?”他说。
之谆沉默着,他不愿答黎群的问题,和儿子讨论感情的事,我们东方国家还不至于那幺开通,之谆虽然洒脱,和儿子一同爱上一个女孩,仍然是绝对尴尬的事。
“今天太夜,你别回黎园了,就睡在这儿吧!”之谆岔开话题。
“好,”黎群点点头,“我睡客房!”
“去睡吧!明天还上学吗?”之谆站起来。
“上午没课,我回黎园拿书,”黎群也站起来,“爸,亦筑——看来很沉默,可是她十分坚强!”
之谆犹豫了一下,慢慢说:
“自小瑾结婚之后,我没有看过她,”停一阵,他再说,“小群,你明白,我不会伤害她的!”
“我明白——”黎群答。他想着以前对父亲误解的批评,觉得惭愧而又尴尬。
“去睡吧!”之谆挥挥手,朝寝室里走去。
看着之谆的背影,他几乎立刻有个感觉,父亲,绝不会去向亦筑解释,他不知该怎幺办了!以前的一切,全是他的错吗?
他慢慢回到那间布置雅致的客房,他是有挑床睡的老病,明知道自己无法在此入眠,和衣倒在床上,眼睁睁的瞪着天花板,脑筋转得更快了!
他刚才说,爱与被爱中,他情愿选择被爱,但是——这是两种绝然不同的感受,他怎能说他渴望去爱人呢?父亲已受了太多折磨,他虽不说,却明白当年母亲自杀的原因,谁又能遭受两次同样的打击而不倒呢?他只能压抑住满腔燃烧的,奔放的爱火,拜伦说:“不能被爱就做个爱人者吧!”他说:“不能爱人,就作被爱者吧!”
谁又能明白其中的牺牲呢?
小勤鼠书巢 Luo Hui Jun 扫描校对
第十章
大清早,雷文苦恼的躺在床上,反复思索黎瑾去洗头前所留下的大串抱怨及不满,越思索就越烦,越烦就越不耐,他简直忍不住跳起来,欲有脱枷而出的欲望。
结婚,没有使他有个“家”的感觉。他所渴望的是个温柔体贴的太太,一个充满爱的家,他曾羡慕过亦筑家陈旧简陋的房子,曾羡慕过亦筑家里昏黄的灯光,然而,他现在感觉到,他所羡慕的只是亦筑家里的和乐和亲情。
黎瑾提出结婚时,他曾反对过,他还太年轻,连学业都没完成,而且,他从没想过结婚这两个字,真的,他连想都没想过,怎幺能结婚呢?事实上,他还有点害怕,父母的婚姻,只带给他一个冰冷的家——不能说家,只能说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他会也是一个这样的婚姻?
黎瑾的温柔,黎瑾的斯文,秀气,似乎给了他一个幻想,他将会有一个异于父母的婚姻,不是吗?他和黎瑾会相亲相爱,互相容让,让小家庭里充满了爱,一个美满的,幸福的,像电影上,小说上所描写的好家庭一样——
现实,打破了他的幻想,结婚后,黎瑾的尖刻,猜忌,挑剔,不相让的脾气,使他几乎没有一日安宁。蜜月是一段快乐的时间,然而——婚姻为什幺不永远是蜜月的延续?既然两个人相爱,为什幺总要互相折磨呢?既然是互相折磨,当初为什幺又要结婚呢?
雷文苦恼极了,烦躁极了,他能忍黎瑾的小性子子一时,却不是永远,何况,母亲并没有得罪黎瑾,她却认定母亲是她第一号敌人,这是什幺心理?什幺时候才能改变?什幺时候他才能安宁?
他越来越不能忍耐这种每天闷在家里,对着黎瑾那冷漠又刁蛮的脸。她外表那幺美,那幺好,怎幺内在完全不同?以貌取人是件多幺错误的事,他简直后悔——真的,是有些后悔,怎幺糊里糊涂就结婚的?难道是命运安排,他必要受这些苦难?
想起以前自由自在,潇潇洒洒的日子,想起以前和亦筑那些无拘无束的谈话,他越觉得现在是被关在一个塔里,一个无人的塔里,怎样才能破门而出呢?如果他这幺做,黎瑾会怎样呢?
他在怀疑,他是否真爱黎瑾?什幺是爱呢?若有爱,怎会有那幺多争执,那幺多的不容忍——他承认自己有些急躁,但——即使再好的脾气,怎能忍受整日的无理取闹?黎瑾她——是有些不正常!
“砰”的一声,黎瑾推门而入,从理发店回来,她已容光焕发,头发梳得很美,很适合她的脸型,最可贵的,是她在笑,笑得十分开心。
“雷文,看我的发型,好看吗?”她问。
“嗯——不错!”雷文勉强打起精神。
“只是不错?”黎瑾眉毛高扬,“如果你妈妈问你,你会这幺说?”
“小瑾——”雷文忍住了和她争论的话,“妈妈根本不会这幺问我?”
“我在理发店碰见她!”她放下皮包,坐在沙发上。
“为什幺不跟她一起回来?她有车,不是吗?”雷文善意的问。
“我先梳好头,为什幺要等她?”她冷哼一声,“有车就稀奇了?我没坐过?”
“小瑾,什幺时候你才会说句好听的话?”他忍不住。
“好听的话?我没学过,”她不屑的,“我生下来就不会讨好别人!”
“不是讨好,只要你讲话别那幺尖酸——”雷文说。
“尖酸刻薄吗?”她打断他,“我要看对什幺人说什幺话!”
“你——”雷文神色变了几次,“真不讲理!”
他转过头,不预备再理她,黎瑾的无理取闹简直是变本加厉了,一件极小的事,她都可能闹得天翻地覆。
“雷文,起来,别赖在床上了,”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好久没出去,今天阳光那幺好,你带我去碧潭!”
“为什幺要去碧潭?”雷文勉强忍住心中气忿。
“我生在那儿,长在那儿,我喜欢那儿!”她说。
雷文心中突然有一种极怪异的感应,黎瑾说的话并不特别,怎幺她会——看着那张带笑的脸,他怔住了。
“怎幺回事?到底去不去?”黎瑾问。
“去,去,当然去。”他下意识的一连串说。心里竟没有一丝想去的意思。
黎瑾高兴起来,一反常态,兴高采烈地说:
“我要穿那套新做的白色春装,好吗?”
“好,好!”他心不在焉的。那丝怪异的感应使他很不舒服,却又不知什幺地方不对。
“那幺我换衣服,现在就去!”她从沙发上跳起来。
雷文依旧躺在床上,不动也不响,黎瑾的兴奋竟一点也感染不了他,他不是这样的人呀!
“小瑾——”他突然说,“今天不去碧潭行吗?”
“为什幺?”黎瑾看他,脸色立刻变冷。
“不为什幺,只是——改一天行吧!”他说。
“你——有事?有约会?”她歪着头。
“没有事,而且——跟谁有约会?”他烦躁不安的,“别去吧!小瑾。”
“不去是可以,你讲出一个理由来!”她停止换衣服,漂亮的脸上布满了不愉快。
“什幺理由呢?”他耸耸肩,无奈的,“我只是觉得——今天不去的好!”
“迷信,迷信,”她尖声叫起来,“什幺是今天不去的好?你以为我会掉下水淹死?”她苍白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青气,“我一定要去!”
“小瑾,别那幺任性,听我一次话,行吗?”雷文从床上跳起来,这幺高大的男孩子,近乎在哀求了。
黎瑾呆了一下,她想不出雷文为什幺认真,难道真有什幺不妥?不,她摇摇头,再摇摇头,倔强,任性的个性发挥到最高点。
“不管怎幺样,我去定了!”她冷冷地说,“随使你去不去,我绝不勉强你!”
“为什幺你就连迟一天都不行?”雷文气愤的,“我讲的话对你一点也没有用处!”
黎瑾傲然扬一扬头,一字字地说:
“我决定的事一定要做!”
“小瑾——”雷文叫。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他听得出来门外的人是母亲,他看黎瑾—眼,她脸上有个鄙夷的冷笑,他忍住那燃烧的怒火,大步走出去。
母子俩在门外低低地说了几句话,雷文再进来,并轻轻的掩上门。
“鬼鬼祟祟的,她又想支使你什幺?”她尖刻的。
雷文咬着牙,怒气全涌到脸上,他已尽了最大努力来克制自己,他不明白,她这幺做对她有什幺好处,不可能每个太太都是这样的,只有她这幺怪,这幺特殊,这幺不正常!他沉默着打开衣柜,随手拿出一套西装。
“你去哪里?”她问,似乎相当紧张。
雷文还是不出声,开始换下身上的睡衣。
黎瑾再忍不住了,她一向自高自大骄傲惯了,雷文不回答她连续两次的问话,她认为简直是最大的侮辱,别人这样对她,还可以忍一下,偏偏是一向受她控制的丈夫——她自然不会以为是在控制雷文,她从不认为自己有错。
“不回答我的话吗?你可得负责后果!”她铁青着脸。
“别威胁我,你每天这样子,要我怎样,去死吗?”他尽量忍耐着。在黎瑾面前,他觉得仅有立足之地,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压力,那无形的压力使他透不过气来,偏偏又绝无发泄之处——她不给他独处的机会,他几乎要爆炸。
“哼!死,别以为说死我就怕了,”她盯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有种凌厉的,可怕的光芒,“你以为我是谁?我难道不该管你?不该问你?你忘了吗?我是你的太太,结婚才三个月的太太!”
“小瑾,你该明白,管也得有个限度,你太过分了,知道吗?”他喘息着,她那张美丽的脸,使他精神几乎崩溃,“我是你的丈夫,是丈夫!你别把我当成你牵在手上的狗,不能说结了婚就连一点自由都没有,难道我心里想什幺,你都要管?”
她呆怔一下,雷文从来没有这幺激烈的,愤怒的反抗过她,是反抗,不是吗?是门外那可恶的妇人支持他的,是吧!她早知道雷文母亲不喜欢她,她总是虎视眈眈的,来吧!一起来吧,看看姓黎的可会被打倒?
“说得好,”她的声音从齿缝里逼出来,那张漂亮的,雅致的,古典的脸完全变了型,苍白得那幺吓人,她全身都抖起来,“是我过分还是那——老太婆过分?儿子结了婚,母亲仍插在里面,谁会忍受你们那份气?你爱那老太婆又何必娶我?好一个过分!谁破坏我们夫妻,谁——不要脸,没得好死!”
“你——”他脸色也变了,黎瑾怎幺可以如此骂他母亲,未免太恶毒了,就算他母亲要他做一些事,也是应该的,“简直可恶,你这样骂妈妈,你还有——人性?”
“你骂我——”她退后一步,“你说我没有人性?雷文,你会后悔,你会后悔!”她指着他。
“后悔?”他冷笑起来,燃烧的怒火使他不再理智,“我该后悔的事可多哩,何只这一件?”
“你……”她的脸由苍白转成死灰,目光十分怕人,狂乱的,妒忌的,愤怒的,“你们雷家欺负人,你以为我没有母亲,父亲不管我,哥哥不理我,就能任由你们欺负?雷文,你说,你后悔什幺?”
“还用说吗?”她的神色,她的话完全激怒了他,他不能忍耐别人冤枉他,乱扣一顶帽子给他,他不顾一切地说,“我后悔认识了你,后悔和你结婚!”
“你——”她全身猛震,他的这一句话,结结实实的打在她心上,她完完全全被打垮了,她那幺自负,那幺骄傲,怎能容人这幺说?而说这话的人,竟是她最后一个可依靠的人,她的丈夫!“你说后悔认识我?和我结婚?”
“是的!是的!是的!”他—连串地说,声音越来越大,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在说什幺了,“我后悔认识你,我傻得被你的外表所迷惑,我幻想你是个温柔,娴淑,体贴的太太,谁知道你——完全不正常。对我,对我母亲,对你哥哥、你父亲,还有亦筑,你想想,你任性,自负的做了些什幺?伤害了所有的人,所有人都会离你而去!”
她摇摇欲坠,彻彻底底的失败了,她不知道雷文在讲什幺,但是,听来模模糊糊的似乎有些对的,所有的人都离她而去,是吗?雷文也会离她而去?
“你终于说真话了,”她冷笑,傲然的扬一扬头,虽然已经彻底失败,她却不肯承认,“亦筑,是吗?我早怀疑你心里面爱她,你终于是说了!”
“我?”雷文呆一下,他说过爱亦筑吗?这真是莫名其妙的事,“你别胡扯,这对你没有好处,老实说,我后悔没去爱她倒是真的!”他是纯稚的赌气。
“是吧!我没说错,”她再冷笑,神色突然变得十分恶毒,以她这样的女孩,不可能会有这种神色,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出其不意的伸手一挥,两声清脆的耳光声,雷文两颊多了几条红色的印痕,她用全身的力量掴出这两掌,掴得非常重,“我是教训你这爱情骗子!”
雷文抚着脸,呆了。斯文,柔弱的黎瑾会打人?而且打得这幺重,重得使他觉得头昏眼花,几乎站不住。到底他年少气盛,自尊心又强,怎幺能忍受这待遇?
他用力捉住了黎瑾的双手,他的牙齿咬得格格响,眼中一片狂乱,自己都无法控制了。他抓得很紧,很用力,她的手已经血液不流通了,她忍不住那疼痛,眼泪大颗,大颗的流下来。
“你打我,你会得报应,你会得报应——”他逼视她。
“放开我,放开我——”她挣扎着哭喊,“你这下流的骗子,你滚吧,你去找她去,你去找亦筑去!”
“你放心,我会去,用不着你提醒!”他大声叫,用力的扔开她,她踉踉跄跄的倒在床边。
“你去,你滚——”她哭喊。
雷文套上衣服,重重的哼了一声,打开门说:
“我去了,你开心了吧!你满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