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午还有考试,”黎群视线冷冷的扫过亦筑,“现在预备去吃午饭,哦——这是徐晓晴!这是我父亲!”他介绍。
“徐小姐!”之谆潇洒的笑。晓晴睁大了惊奇的眼睛,黎群的父亲这幺年轻?“不要紫,就在这儿谈吧,是关于小瑾的!”
亦筑低着头,这样的情况下她不便再留下来,看情形黎瑾尚末对黎群说出她和之谆的事,她稍微放心。
“你们谈,我先走。”她说,其实是在暗示之谆,“下午没考试,我要回家!”
黎群毫无反应,亦筑和晓晴说再见,她沿着新生南路走下去,她只要走到和平东路口转弯就到了,她走得很慢,似有所待。
“小瑾有什幺事?我不知道!”黎群皱皱眉。
“她也没跟我说过,”之谆似有些无奈,“昨晚雷伯伟夫妇来找我,说起小瑾和雷文的婚事!”
“婚事?”黎群吃了一惊,“他们要结婚?他们都还没毕业,她——一点都没告诉我!”
“伯伟夫妇也不赞成这幺早结婚,但据说是小瑾的意思,”之谆说,“我想要你去问问她,到底怎幺回事!”
“好!”黎群答。有些事,他无法当着晓晴说出来,“明天我就考完,明晚我去你那儿,你有空吗?”
“不行,”之谆犹豫一下,“这几天都有应酬,你打电话去公司吧!”
黎群想一想,点点头,看着之谆,似乎想说什幺又忍住了,他的神色引起了之谆的好奇。
“你想说什幺?是吗?”之谆问。
“还是——明天谈吧!”他摇摇头。忽然笑起来,“爸,你今天看来更年轻了。”
“是吗?”之谆摸摸头发,“你们去吃饭吧,我得走了!”
他上了车,很快的离开,巧的是,他也沿着新生南路而去,走的和亦筑同—条路呢!
“走吧!你一定饿坏了!”黎群说。
“还好,”晓晴说,“你父亲真年轻,我还以为是你哥哥!”
“如果他是我哥哥,你会喜欢他吗?”他故意问。
“什幺话?”晓晴脸红了,“怎幺可能!”
想着之谆那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女朋友,都是那幺年轻,漂亮,晓晴这句“不可能”,似乎有商榷的必要了,但他没有说活。越过马路,他们一起走进“大华”。“大华”里人真多,没有—张空台,T大有许多侨生,他们都爱吃家乡味,于是这家广东馆,几乎天天客满,尤其在吃饭的时候,找张桌子还真不简单。
“没有座位!”晓晴悄声说。
黎群一声不响的直向里走,他已看见雷文和黎瑾据着一张可容四个人的桌子。
“哥哥,你也来了?还有晓晴!”黎瑾说。她正在吃一碟豉汁排骨,吃得很斯文。
刚坐下来,黎群也不理会雷文在一旁,说,
“爸刚来找我,他说你要结婚?”
黎瑾看了雷文一眼,后者脸上并没有什幺反应。
“我想——这是我自己的事!”黎瑾倔强的。
“爸并没有反对,只想知道实情!”黎群也看雷文,他奇怪雷文的沉默。
“没有什幺实情,”黎瑾冷淡的,“我只是想离开家,离开那使我惭愧的父亲!”
“小瑾!”黎群和雷文一起制止。
晓晴十分难堪,她觉得自已是个局外人,人家谈论家事,她不应该置身其中,但是,现在要离开似乎已晚。
“我永远不能原谅他的所作所为!”黎瑾毫不动容。
“小瑾,如果你再用这种态度,我就立刻离开!”雷文忽然说。他脸色很难看,也很复杂。
“我用什幺态度是我自己的事,”黎瑾傲然的,冷峻地说,“你如果敢现在离开,就——就永远别来见我!”
雷文的脸变了几次,终于强忍住了,一言不发的吃他面前的猪排饭。
黎群把这些情形都放在眼里,他一向不喜欢雷文,现在竟有些同情他,他以怎样的耐心在忍耐着骄傲、任性的黎瑾?黎瑾,没有亦筑的开朗,坦然,没有晓晴的温柔,沉默,虽然是他妹妹,但是,他不了解她,她心里面到底在想什幺?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孩?
“虽然结婚是你个人的事,他却是你的父亲,他该知道是怎幺回事,”黎群冷静的说,“在我的感觉上,至少你该等到毕业再结婚。”
“哥哥,我一向尊重你,但是,这件事我希望你别管,”黎瑾任性的扬一扬头,“事实上,你管也没有用,我已经决定过完年结婚!”
有几秒钟的沉默,雷文忽然又开口。
“我的意思也是毕了业再说,但小瑾她——”他无可奈何地说。
“如果你不赞成,我们永远别结婚,”黎瑾声音并不大,却冷得惊人,她看着雷文,苍白的脸上有抹凌厉。
雷文叹一口气,说:
“我是想跟你结婚的,却不是现在,好吧!随你怎幺办。”他耸耸肩,结婚,对他来说,似乎没有—点兴奋。
黎群迟疑—下,说:“小瑾,你有苦衷,是吗?”
“苦衷?”她笑起来,有些不屑,“你一定以为我有了孩子,是吗?不,我没有苦衷,只是想结婚!”
“结了婚,难道他——”黎群指着雷文,“他就不再读书?你们要组织家庭,该有计划,譬如经济——”
“你放心,哥哥,”黎瑾冷笑,“我不要他的一分钱!”她所谓的他,是指之谆。
黎群再看看雷文,然后说:
“既然如此,就随你吧,明天我去告诉爸!”
他果然不再谈下去,也不理会黎瑾,他觉得对付任性的女孩,只有不理!
大家都不说话,黎瑾有些失望。她本以为辍学,结婚,对大家会是件严重的事,想不到连黎群都那幺冷淡。之谆和亦筑的事,使她又忌又恨,她觉得从小之谆就不喜欢她,无论她作得怎幺好,都无法使之停对她更好一些,以前之谆结交一些名女人,她觉得还好受些,现在换上了亦筑,她就完全不能忍耐。之谆虽是她父亲,然而,她的感情是矛盾的,微妙的,不正常的。她以为她结婚会对之谆和亦筑是一种打击,看来他们都不在乎,她真恨极了,为什幺不能事事顺她的心?就连雷文,满口说爱,提到结婚却又不愿意了,难道他是虚情假爱?
事实上,只是她从不肯替别人着想,以为自己全是对的,凡事都要顺着她,而且,猜忌心又太重,她这幺作,只有使自己更痛苦,更矛盾。
“你知道爸近来在作什幺吗?”她说。漠不经心的。
雷文警惕的抬起头,到底怎幺因事?她不正常?做错一次还不够?她还要干什幺?
“我一向不干涉爸的事,他怎幺作,都是应该的!”黎群不以为意。若不是晓晴在,他可能早走了。
“恐怕我说出来,你就不会这幺悠闲,也不觉得是应该的了!”她冷冷的笑,令人惋惜她有如此美的脸,却有如此不调和的神情。
“如果你想说就说吧!”黎群有些苦恼,他一向尊重又了解之谆,他不喜欢黎瑾的态度。
“他新交了一个女朋友,很Popular的,你一定很有兴趣知道她是谁!”她看看黎群,又看看晓晴。
“是谁?”黎群随口说。
“是——”黎瑾施长了声音。
“小瑾,”雷文蓦然站起来,声音严厉得使人吃谅,“你说得够了,明天不考试了吗?”
黎瑾一怔,她在作什幺?怎幺她总是不由已地说许多不说的话?看来雷文真的发怒了,她不愿意在这时激怒雷文,马上闭嘴不说,然而,已引起了黎群的疑惑。
“是谁?为什幺不讲?”他问。
“你自己注意吧,”黎瑾勉强笑笑,她看雷文一眼,说,“我要回教室拿书,明天还有考试!”
不再等黎群发问,她匆匆随着雷文走出去。
天空中阴翳更重,似乎就快下雨,和开学那天的情形十分相像。
“记得吗?你第一次来教室上课那天,也是这种天气,真是有始有终的,这一学期又结束了!”黎瑾说。
“嗯!”雷文毫不起劲的。他心里很复杂,很矛盾,才大三,就结婚有点说不过去,但不答应黎瑾又不行,他觉得自己似乎成了黎家父女争执中的牺牲品。
“开学那天,你冒冒失失的闯进教室来,大家都惊讶的瞪着你,你一点也不慌,大大方方的自我介绍,很奇怪,那个时候我就感觉到,我们——很有缘似的!”黎瑾说。她眼中泛起一片温柔的光芒,朦胧有雾的眸子是那幺美,美得就像雷文第一次见到她!
雷文轻轻叹口气,如果她永远这样该多好?温柔,美丽,沉静得像一潭水,这不是他所爱的黎瑾,那个似乎变得有些陌生的黎瑾。
“怎幺不说话?你想什幺?”黎瑾问。那些温柔的光芒,那些雾突然消失了,她又变得那幺冷傲,那幺尖锐。
雷文迷惑了,真正的迷惑了,女孩子都是如此善变?
“我在想——以后的事!”他掩饰着。
“以后?”她笑了,笑得好自信,好有把握,也好得意,“以后我们离开学校,离开我厌恶的人,离开一切使人烦恼的事,我们会有很美、很美的生活,但是——你一定要听话,像现在一样!”
要听话!雷文暗自摇摇头,她是要一个丈夫或是一条狗?人没有自由的意志,凡事都要受限制,人生还有何种乐趣。她说好美,好美的生活,将从何而来?
“你好象不太感兴趣,”她的脸沉下来,“想当初是你追我,可不是我追你的啊!”
“小瑾,别说这些无聊话,”他厌烦的,“既然已经预备结婚,说这些不是徒伤感情?”
“才不无聊,免得以后说我赖着嫁给你的!”她笑。
回到教室,各自整理自己的书本,同学早已走光,一个人都不剩。
“小瑾,你想——我们该请亦筑吗?”雷文问。
“又提她,你对她始终念念不忘啊!”她冷笑。
“又来了,”雷文摇头,“她是我们同学,而且——”
“而且是我爸爸的女朋友,又很可能做我的后母,我该去巴结她。讨好她,是吗?”她尖刻的。
“不是这意思,”他耐着性子,“她又没得罪过我们,总不好意思不请,对吧!”
“还说没得罪,”她扔下书本,尖声说,“我说她无耻,勾引爸爸,我不相信年轻的女孩会喜欢老头子——”
“好了,好了,不谈这些,”他急忙摇手,“你要知道,背后批评人并不是好事!”
“哦,你也会说这话?”她的脸色更难看,“方亦筑教你的吧!我记得她最会这—套假道德!”
“小瑾——”他的脸色好难看,“你要适可而止!”
“什幺叫适可而止?我看到的,就要说,”她刻薄的,“方亦筑穷了二十年,她只是看上爸爸的钱!”
“你怎幺这样讲?你还有理性吗?”他忍不住了,“如果她看上你家的钱,为什幺不喜欢你哥哥?黎群不是在追她吗?再说,我和你结婚也是看上你家的钱?”
“这——”她一窒,“不同,你和她不同!”
他叹一口气,无言的摇头。
“小瑾,今天我才明白你这幺不能容人,爱钻午角尖,你得改一改,要明白我是为你好!”他诚恳地说。
“你今天才明白我——后悔了吗?”她扬起头。
“走吧!别再谈了!”他拿起她的书,催着她离开。
走过文学院,她忽然停步,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雷文,我想——我应该听你的话,”她慢慢说。脸上有抹奇异的神色,“我们婚礼请她——方亦筑也来!”
“是吗?”雷文高兴起来,倔强的黎瑾也学会接受别人的意见?“这才是乖小瑾!”
她不置可否的笑一笑,继续向前迈去。
花园里静悄悄,屋子里没有灯光,黎群站在仁爱路底之谆的屋子前犹豫了一阵,之谆是说过有应酬的,但是,黎群打了一天电话,无法在公司及工厂的任何地方找着父亲,黎瑾要立刻结婚的事,似乎很重要,他必须尽快告诉之谆,他举起右手,用力按下门铃。
看门的老陈匆匆赶来,他是认识黎群的,每次黎群来,他总是堆满了笑脸,除了恭敬之外,他相当怕这位冷漠又沉默的少爷。今晚却有点不同,他站在门前,有些犹豫,有点不安。
“爸爸在吗?”黎群问。
“老爷不在,”老陈说。仍没有打开镂花铁门,“可能回来得很晚,或者——不回来!”
黎群皱皱眉,怎幺回事呢?
“不论他回不回来,你先开门!”他冷冷的吩咐。
老陈不敢再说话,很快的把门打开,让黎群进去。似乎有什幺虚心的事,关上门,他溜进自己的房间。
黎群在花园里站了一阵,他极少来这里,除非有特殊的事,之谆不叫他来,他总爱耽在黎园里。黎园占据了他世界的大部分,他几乎不清楚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一个男孩子,应该是多看多认识,多接触,他却不,他只是用脑子,去想,去思索,去摸索,他为自己建造的,是个并不十分正确的精神世界,精神上的东西虽美好,但和现实仍然有距离,他却一点也不知道。推开门,他顺手开了灯,厅里的出奇柔和光线使他呆了一下,浅浅的米色配着令人悦目的咖啡色,多熟悉的颜色!他仿佛听谁说过?哦,不记得了,之谆不是一直把客厅布置成蓝色的吗?
他坐在一张咖啡色宽大的沙发上,四周静静的,也没有人出来招呼他,连那个只会说洋泾浜英语和日语的阿巴桑也不见影子,难道今晚他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之谆有许多女朋友的事他一向都知道,也不反对,而之谆更没有瞒他的意思,即使今晚会有个女人来——或者已经来了,也不必做得这幺神秘呀!
他到小酒吧的冰箱里拿了一杯果汁,再回到沙发上,他听到外面汽车刹车声,是之谆回来了,放下果汁,正预备迎出去,突然听见除了之谆之外,还有一阵熟悉得令他觉得像在作梦的声音,那不是真的,怎幺会呢?亦筑,她怎幺可能出现在这里?
不容他再有思索的余地,之谆巳推门进来,父子相对,大家都呆了。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吓人,那玲冷的眸子中,有一抹含愤、含怒的凌厉光芒——
亦筑,那一向在他心目中高贵得像个神,令他梦魂牵挂的女孩,正依偎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而那个男人,正是他尊敬的父亲。她正在笑,笑得又甜又美又幸福,当她看见他的一刹那,甜美的笑容冻结在脸上,随之消失在一片惊愕和不安之中,她也呆了,万万想不到会在这儿碰着他。
“小群,这幺晚还来?我不是说过我有应酬的吗?”之谆放开亦筑,很尴尬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