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岁?你知道我二十五岁时已生了你!”淑宁说。
“时代不同了,”亦筑笑一笑。妈妈什?都好,就是有时会坚持她的旧式思想,“妈,亦恺要读医科,一个像他那?优秀的男孩,有机会最好让他深造,再说方家只有这?一个男孩,怎?能不尽力培植他?”
淑宁呆一呆。亦筑继续说:
“我们家没有积蓄,爸的薪水只够家用,我想毕业后找个工作做几年存点钱,正好给亦恺深造,那时再找归宿也不迟,对吗?”
“对是对,只是你--”淑宁有点犹豫。
“我怎样?妈,别担心,这不是件严重的事,何况--”她想起雷文,脸上下意识的浮上一抹红晕,“婚姻的事可遇不可求,或者,我明天就能碰到个意中人呢?”
“说笑话,”淑宁拍拍女儿,“哪有那?快的事?我可不相信什?一见钟情的话!”
“不是相不相信,妈,爱情要来时,无声无息的就来了,是无从捉摸的!”亦筑笑着说。
“别说这些,我可不懂!”淑宁也笑。
灯光下,洋溢着一片和乐的气氛,一抹温暖的亲情。笑声,把亦恺也引出来。
“什?事那?好笑?中了奖券?”他说。
亦筑立刻止住笑声,她不愿未成熟的弟弟知道这些。
“我们在等你,妈预备给你煮面消夜!”她说。
“我不饿,不必煮了,”亦恺摸摸短短的头发,孩子气的说,“明天早晨煮给爸吃吧!”
淑宁看着这高大、纯朴、忠厚又孝顺的儿子,心中涌上一股不可言喻的感情,几乎使她要落泪。她急忙站起来,说:“那?我去睡了,你们姐弟倒也早点睡吧。”
亦筑等所有人都上了床,重新检点一遍门窗,熄了灯,才慢慢回到房里。
今夜她毫无睡意,心中总徘徊着一些异样的情绪,她叹一口气,成长中的女孩,总是有那?多烦恼的事!
很早,亦筑就到学校了。
昨夜心中的异样情绪已消散--那只不过是个偶起的涟漪。清晨,总带给人一些新的希望,一些朦胧的喜悦,尤其在广阔的T大校园里,自满的人们往往能拾到一些令人振奋的骄傲感。因?,能挤进这最高学府的大门,毕竟是那?困难。
亦筑爱在傅园散散步,看看书。大清早,没人打扰的傅园里,美得像幅画,置身其中的人,也沾染上那一抹无法捉摸的灵秀气。
有薄薄的雾,模糊的景色有些凄迷,草地上有细细的水珠,亦筑怕弄湿鞋子,匆匆走出草地,在大理石的台阶上坐下。这的确是个安静、平和的园地,除了小鸟,你听不到任何声音。亦筑摊开一本书,若不利用清晨的好记忆力,是傻子。
她垂着头,专心的看起书来。长密的睫毛遮盖住智能的光辉,一个高大的男孩悄悄走近她,她一点也不曾发觉,男孩也不响,只静静的注视着她,脸上有一抹恶作剧的神情,他竟是雷文。
过了-阵,亦筑仍未?头,雷文慢慢伸手,突然间抢去了办筑的书,她吓得几乎跳起来。
“你--你--”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别怕,是我,雷文!”雷文微笑着。
她定定神,视线却被他吸去,再也移不开。透过雾,他的笑容那?动人,他又黑又亮的眼中,似乎有一个梦!一个被雾包围着的梦。她的心又波动起来,怎样一个吸引人的男孩!
“盯着我做什??真生气了?”他笑着说。
她一震,从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中逃出来。
“谁生气了?你怎?知道我在这儿?”她有些脸红。
“我并不知道你在这儿,”他坐在她旁边,“以前听说傅园很美,进来看看,一眼就看见你,很有缘分!”
“胡说什?!”她又下意识的脸红,“黎瑾昨天就说你有点油腔滑调。”
“谁是黎瑾?”他把书还给她。他修长的手指,有一种艺术家的味道,“她?什?这?说我?”
“黎瑾是系里有名的美人,她说了就说了,谁知道?什??”她笑,“她说得对!”
“我刚来,你们就替我定了型,”他摇摇头,“油腔滑调未必,爱开玩笑倒是真的!”
“你倒挺老实嘛!”她站起来,拍拍裙子。
“没有说假话的必要,尤其对你,”他也站起来,“我们是一见如故。”
她摇摇头,这个男孩直爽得很,肚子里藏不住东西,和这种人交朋友,保证不会吃亏。
“昨天晚上我还想起你,我喜欢你走路的姿势,很飘逸,很洒脱,”他孩子气的,“告诉你,我以前可没注意过任何女孩子!”
亦筑沉默的往外走,心中却有丝说不出来的甜意,她是那种最不容易动心的女孩子,但是,她已开始对雷文有好感了。
“你这?孩子气,我猜你是独子!”她说。视线有意无意向他看去,他正在望她,急忙收回视线,心跳不止。
“独子怎样?我并不孩子气,或者--只是你的感觉,”他说,“我觉得你是比一般女孩早熟而含蓄。”
“别谈我,”她急忙阻止,“我最怕别人拉到我身上!”
“你真怪,”雷文招摇头,他连摇头都那?洒脱,“怪得出乎我想象之外。”
亦筑抿着嘴笑。她并不很美,但有一种清逸、出尘的味道,眼睛圆圆的,黑黑的,睫毛又长又密,一举一动,一个微笑,一个手势,总有一股少女的纯真。她不是美艳的鲜花,而是疾风中的劲草。
走在教室的走廊上,远远有个瘦高的男孩紧紧的注视着亦筑,亦筑没注意,雷文却发觉了,那男孩是谁?莫非是亦筑的男朋友?
“方亦筑,”那男孩叫,“我有几句话对你说。”
亦筑看见他,微笑着走到他面前,雷文犹豫一下,挥挥手说声先走,扔下亦筑匆匆走开。
站在亦筑面前的是个十分冷漠的男孩。他瘦瘦的,高高的,衣着很讲究,脸上布满了傲气,给人一种无法亲近的感觉,但是,无论如何,他是个十分漂亮的男孩,尤其是眼睛,特别深邃,像深潭、像大海。他很适合做那些艺术家,作家,诗人之类的,他有一种灵气,一种无法捉摸的神韵,他是黎群,数学系四年级的高材生,也是黎瑾唯一的哥哥。
“黎瑾今天不舒服,她要你替她请假!”黎群说。
“好,”亦筑简单的回答,“我替她去办。”
黎群犹豫了几秒钟,紧紧盯了亦筑一眼,不声不响的转身离开。
亦筑透了一口气,她说不出?什?,在黎群面前她就浑身不自在,仿佛有压力逼着她,尤其是他那双眼睛,似乎看得穿人的心,老实说一句,她怕他。
上课的时间快到了,她匆匆赶着回教室,前面的座位已没有了,她无奈的往后面走,用功的学生都爱坐前面,她自然不例外,忽然,旁边伸出一只手,扯住了她的衣角,她看一看,又是雷文。
“坐在这里,我替你留了位置!”他说。
她感激的笑笑,大方的坐下来。有几个女同学都惊讶的看着她,她一点都不在乎,不是吗?她们不是羡慕就是妒忌,何必在意呢?
整个上午,排得满满的四节课,使他们没有喘息的机会,尤其是雷文,他刚转来这程度较高的学校,他跟得相当吃力。中午有两小时的休息时间,下午还有一节枯燥的文法课,许多同学都不回家,随便在附近吃面什?的,包括亦筑和雷文。
“哇,真吃不消,教授讲得那?快,”雷文一边伸舌头一边摇头,“我手忙脚乱都跟不上。”
“慢慢的习惯就好,”亦筑平淡的说,“刚开始都是这样!”
他们坐在学生活动中心吃面,同学很多,都是成群结队的,没有人注意角落里的他们。
“听说我们系里的第一名是个女孩子,看来我该去追她!”他开玩笑的说,“是谁?你吗?”
她的脸又红了。不管他有意无意,总令人发窘。
“别管她是谁,但我敢断言你追不到!”她说。
“断语别下得太早,世界上的事谁有十足的把握,即使那人是你!”他说。
她不回答他的话,心中也觉得颇有道理。是啊!世界上的事谁有十足的把握?即使是自己。
“亦筑,早上那漂亮又骄傲的男孩是谁?你的男朋友?”
“又瞎扯,是黎瑾的哥哥,要我代黎瑾请假的!”她有点埋怨的,“傲气凌人,好象全世界他最了不起!”
他摇摇头,“哥哥如此,妹妹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只是你不了解他们,”亦筑说,“他们是有点冷,有点傲,有点孤僻,有点不合群,是环境造成的,我和黎瑾就是好朋友!”
“我不喜欢骄傲的人,不管男女!”他固执的。
“未必见得,黎瑾那?美,许多男孩子,都追不上呢!”她打趣着,“等你见了她,再说这话不迟!”
“我觉得内在美比较重要,即使美得像天仙,是个绣花枕头又如何?”他仍摇头。
“别谈这些,我有背后批评人的不安感觉!”她说。
“难得有你这样的女孩,我追你如何?”他笑着。
“你总爱不正经,当心我不理你!”
炒米粉送上来,他们各人低下头吃。两人的友谊发展得十分自然,十分融洽,虽不能说像情侣,至少也像多年的好朋友。
“你?什?会选外文系?男孩子读文科,将来发展的机会不大!”亦筑问。
“读什?由不得我,我想读经济,考联考的分数不够高分,到外文系,不读行吗?”他苦笑,“人生在世,就有许多由不得自己的苦!”
“将来呢?你有什?打算?”她再问。
“打算?”他摇摇头,“毕了业服完兵役再说!”
走一步算一步,这是目前许多年轻人的心理,虽然有点颓丧,却怪不得他们。他们所向往的,往往得不到,希望太高,失望就更大,他们只好不想,不打算,不计划,让社会的潮流把他们冲到哪里算那里。
“别那?颓丧,每个人都得有计划的!”
“我并不颓丧,只是看到一样的事实,”他说,“我有个堂哥;家庭环境不好,苦苦挣扎读完大学;她女朋友约他一起出国、他没有钱,女朋友先去,说明只等他两年,两年内他能去就嫁给他,否则--堂哥辛辛苦苦,熬更守夜了两年,终于能出国,但他到美国的那天,正是他女朋友的出嫁的日子,他一怒,放弃了所有的计划,流落异乡,不知所终,所以,计划有什?用?打算有什?用?强不过命运,强不过环境!”
“不能因一个人的遭遇就打消了你的斗志,”亦筑不同意的,“我家的环境也不好,我从来都不消极,我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话。”
他看着她,眼中有一抹感动的神色,这个坚强的,勇敢的,充满信心的女核,对他竟有那?一份强烈的影响力,他们才相识两天,这该是件奇异的事。
“亦筑,在你面前我觉得惭愧!”他若有所思地说:“你的个性完全像男孩,刚才一?那,我真以?你是个男孩!”
亦筑笑笑。各人付了自己的米粉钱,然后一同走出学生活动中心,离上课的时间还早,他们不必急急的赶。
“说说看,你有什?打算呢?”雷文问。
“我想快快毕业,成绩好一点,找份好工作,做几年事,存点钱,帮助弟弟出国深造,如此而已。”她耸耸肩,很坦白的说,“我早说过我是个平凡故人,也安于平凡!”
“和你的平凡比,我只能算?平庸了!”他由衷的。
“算了,别给我戴高帽子,”她笑着阻止,“我最怕别人恭维我。”
走了一段路,他忽然停下来,带有一抹深思的,又有着盼望的神情,说:
“亦筑,如果我约你,你愿出来吗?”
“这--”亦筑呆了一下,男孩子的约会,都是这?直截了当,单刀直入的吗?“我想,不会出来。”
“?什??”他惊讶的。
她看着他,很严肃的说:
“目前我不打算交男朋友!”
“天,亦筑,别这?老道学,”雷文大叫起来,“我还没有打算追你,你已经防备起来,我只是很喜欢和你谈谈,完全--当你是男孩子呀!”
亦筑脸上肌肉放松,心中却忍不住轻微的失望起来。她真以?他要追她了,谁知不是,不禁讪讪然。
“这样--也许还可商量。”她红着脸说。
“你真古怪得可爱!”他摇头继续往前走,“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目前也不打算交女朋友!”
“是吗?”她有点好奇,却不便深问。
“对于爱情,我相信一见钟情式的,一眼看见,就互相吸引,发生好感的才是真爱情,而且必须像小说上描写的那种强烈得烧得死人的,你以?如何?”
她摇摇头,笑着走进文学院大楼。
“去找你的一见钟情和烧得死人的感情吧!”她笑,“我可没有兴趣!”
“亦筑,别笑,我说的是真话!”雷文追上来。
两个过路的女同学诧异的看他们,以?是闹别扭的情侣,亦筑尴尬的快步走开,口中开始埋怨。
“看你,别人以?我们在干什??”她低声说。
“别人以?什?,都不关我们的事,”他毫不在乎,“让他们去说方亦筑是雷文的女朋友,那又如何?”
“再这样我会真生气的!”她停下来。
“好吧!你真生气给我看看,”他恶作剧的,“我最爱看生气的女孩。尤其是你!”
“雷文,你--”亦筑气恼的叫。
“好,亦筑。我们回教室去吧!”他立刻正经起来,“早上有几个不懂的问题要请教你!”
坐在教室的一角,亦筑专心的讲解雷文所提出的问题,讲得又仔细又详尽,当她无意之中?起头时,竟碰到一对似笑非笑,恶作剧的眼睛,她呆了一下,意会到雷文的请教又是捉弄时,已气得涨红了脸。
“原来你是那?--可恶的!”她不依的叫,“你故意说不懂,对吗?”
雷文凝视着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最后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
“看你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真以?面前是个又蠢又笨的小学生,”他说,“别生气,亦筑,我赔不是,今天晚上请你看电影!”
“谁稀罕你的电影!”她想想,自己也忍不住好笑,“你喜欢捉弄人,总有一天会被人捉弄!”
“好,好,我会有报应的,”他说,“今天晚上看电影吗?好在刚开学,不忙!”
她犹豫的望着他。很想去,下意识的又怕动感情,一种无形的压力在心里。
“好吧!算是罚你!”她挣扎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