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拍好了这镜头,导演如释重负,忙着下令收工。杜非一言不发的换下戏装,胡乱的抹掉脸上油彩,大步走出去。想一想,似乎不妥,又退回来找导演。
“很抱歉,导演,”他终于访:“再发通告时我不会这样了,今天——有点别扭。”
“我明白,放心,去玩一场吧!”导演笑。“轻松一下别扭就会过去。”
他拍拍导演,沉默的走了出去。
小周——现在可以说是他的跟班,他的助手,也演一点小角色。连忙大步跟着出来,他知道今天跟着杜非必定很痛苦,可是又不能不跟。
上了车,杜非看小周一阵。
“等会儿到台北你帮我去办点事。”杜非说。神色很是平和,令小周意外。
“当然,当然,你吩咐下来,杜老大。”小周立刻说。
“嗯——回到台北再说。”他又犹豫了。“我还得想一想该怎么做。”
“好,好。”小周连连点头。
车行在高速公路上又快又稳,这种名贵跑车实在不同凡响,轻轻一踩油门,就已经射出好远,别的汽车被他抛得老远,老远。
“杜老大,你今天——怎么了?”小周是关心。
杜非自嘲的笑起来。
“你信不信?为一个女孩?”他说。
“不可能吧?那些妞儿见了你,还不是前仆后继的。”小周夸张的说。
“我是机关枪在扫射吗?前仆后继?你这小子不要乱拍马屁。”杜非笑。
“是真话嘛!”小周也不脸红。“台北市正邪两道的妞儿,哪个不以能接近你为荣?”
“算了,我可真没兴趣。”杜非摇头。
“那——那你今天真是为情所困?”小周问。
“因你个头。”杜非笑起来。“我是那种人吗?不如转行拍文艺片算了。”
“社非,今天时间还早,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小周看到他的笑容,趁机说。
“也好,去统一吧!顺路。”他说。 汽车驶入中山北路,又转进德惠街,停在统一门口,门僮又抢着来开车门了。
杜非点点头,带着小周直上十楼。
“杜非,你想到要我替你做的事吗?”小周问。
“等一会儿告诉你。”杜非说。
夜总会的领班、经理都出来迎大明星了,很快的他们就被安置在一个很好的座位上。
要了酒,叫了点心,杜非忽然说:“小周,去替我订花,每天一束送到这个地址去。”他写一个地址交给小周。
“每天一束,送多久?”小周望着地址和名字。“任倩予是谁?没听过。”
“送到我订婚或结婚那天——不,不,一直送下去,每天一束,送到我死。”杜非说。
“杜老大,你可是在说真的?”小周睁大眼睛。
“什么时候对你说过假话了?”杜非不高兴。
“哎——不,不,我去订花——哪一种花?玫瑰?”小周立刻改变口气。
“你还能不能再俗一点?玫瑰!”杜非骂。“给我送百合,懂不懂,要百合。”
“就是那种白色像大喇叭花的百合?”小周说。
“百合就百合,什么大喇叭花?”杜非笑。
“我是俗人,我土,但是——杜非,百合花有什么好?为什么送百合?东京玫瑰才名贵嘛!”小周陪着笑。
“东京玫瑰?还越南玫瑰呢!你要不要?”杜非大笑。
“越南玫瑰?!你别吓我,宁愿死了还好些。”小周叫。
“别吵了,我们没有在夜总会吵的特权。”杜非说。
“你了不起!这是你最了不起的地方,”小周由衷的说:“另外的明星真以为自已有特权,吵架、打架、玩女孩、闹事,真是可耻。”
“少捧我,你知道我不吃这一套。”杜非喝了口酒。“我也会打架,看在什么时候,为什么人。”
小周只有陪着笑,这是他的工作之一。
有一对男女手牵手的走进舞池。
男的英伟潇洒,女的纤细优雅,那模样的确像一对情侣。杜非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然后就变了脸。
“杜老大——”
小周的笑容消失,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杜非为什么变脸。
“我现在想打架。”杜非站了起来。“杜非,不,不,不行。”小周吓坏了,拼命拖住他。不能在这儿,你想教训人,我替你办,你千万别出手。”
“这个人——我非自己教训不可。”
杜非的眼睛都红了,好像会冒出火来。
“不,不行。”小周拼了老命拖住他。“你先坐下来,你冷静一下,杜非,你要顾着你的名誉。”
杜非皱皱眉,吸了好几口气,总算又坐下来。
“是谁?是哪一个?我帮你去教训。”小周松口气。
杜非想一想!仰头大笑,在算得安静的夜总会里,那笑声格外刺耳、惊人,许多人都在看他了,包括跳舞的那对漂亮男女。
“说真的,我有什么资格去教训人?”杜非说:“谢谢你拖住我,没让我出丑。”
“我该做的——杜非,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周问。
杜非再吸一口气,摇摇头,让眼中的血丝褪去。
“别提了,窝囊。”他说。“我们喝酒。”
他一口一杯酒,一连喝了几杯,脸上渐渐有了酒意。就在这个时候音乐停了,那一对跳舞的漂亮男女走过来——朝着杜非走过来。
“杜非,你也在这儿。”女孩子漂亮大方。“我给你介绍个朋友,我同事大泽英雄。”
杜非皱皱眉,却勉强和大泽握握手。
“日本人?”他问。
大泽显然能听懂一点,立刻点头。
“他是杜非,是我小时候的朋友。”
倩予望着大泽笑。
“我知道他是杜非,是数一数二的功夫大明星。”大泽用英语说:“我看过他的戏,非常崇拜。”
杜非当然能听懂一部分,但他耸耸肩,说:“听不懂哦,我不懂英语。”
大泽友善的微笑,倩予也不在意。
“他真是你同事?”杜非问。
“他是飞机正驾驶,我们常常同机。”倩予说。
“男朋友?”杜非眼光一闪。
“可以说是吧!”倩予淡淡的笑。“你们喝酒,我们回座位了!”
她挽着大泽离开,走回自己桌子。
“她——是谁?”小周问。
“任倩予!”杜非沉看声音,一个字一个字说。
“那——那——”小周愣住了。
“花是一定要送,我交给你办,你不能出一点差错,否则我不饶你。”杜非冷冷的说。
“是——上次我们碰到的一堆人,也有这个任倩予,是不是?”小周壮着胆子问。
“你太多事了,周信义!”杜非不悦。“你知道我最讨厌多话的人。”
“是,是,杜非——”
“走吧!”杜非已经站了起来。他们直走到门口的柜台,扔下一叠钱,迳自走出去,那张黑着的脸——的确令人生畏。
“大泽英雄——要不要找几个人把他变成狗熊?”小周问。
“没有兴趣。”杜非没表情的说。
可是倩予——小周没敢说下去。他看得出,这就是杜非心绪不宁的原因!任倩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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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倩予睁开眼睛,看见的不是窗外的好天色,而是对着床的五斗柜上那束百合花。
百合花?!谁送的?大泽?可能,今天他仍在台北,要下午才跟飞机回日本。只是——认识这么久,到今天他才想到送花?而且是一束百合。
心情非常好,倩予一翻身坐了起来,也顾不得梳洗就跑出卧室。
“妈,谁送来的花?”她问。
“花店送来的,”母亲摇摇头。“只有你的名字,没有送花人的。”
“哦!神秘客呢!”倩予不经意的笑。“大泽越变越幽默,还知道送百合。”
“你肯定是大泽?”母亲眼中有丝疑惑。
“不是他还有谁?士廉是老实人,不会来这一套,”倩予笑。“大泽也知道我女儿叫百合。”
母亲没有再出声,摇摇头,看着倩予走进浴室。
一会儿,容光焕发的她又走出来,轻松的往沙发上一倒,悠闲又自在的。
“中午吃什么?有没有我喜欢的?”她问。
“大泽没约你?”母亲问。
“他下午就走,时间不够,”倩予懒懒的答。“现在机场在桃园,来回往返就要两小时,没时间约我。”
“那——”母亲欲言又止。
“放心,我会去找士廉他们,”倩予笑。“说好了这次回来请他们吃红油耳丝。”
“什么红油耳丝?名字真古怪。”母亲也放心的笑了。
“就是猪耳朵煮好,切成极细的丝,用葱、蒜、红油、辣椒再加佐料拌起来,哇,又香又脆又好吃,想起来都会流口水。”
“你这孩子,就是喜欢夸大,”母亲摇头。“再好吃也不可能到流口水的地步。”
“信不信由你,真的,没有一丝夸大。”倩予说。
“那么是士廉来或是你去?”母亲问。
倩予望着母亲一阵,她自然了解母亲的心意。
“我叫他来就是,你就是怕我跟其他的人出去。”她说:“还有什么其他的人呢?”
“昨天那个杜非再出现之后,我就又心惊肉跳起来,”母亲叹一口气。“那个人——真危险。”
“你又来了,妈,我都躲了四年,怎么还可能呢?”倩予说。下意识的用手摸摸胸前挂着的鸡心坠子。“而且人家现在是什么身份呢?”
“我才不理他是什么身份,他是王子我也不喜欢。”母亲对杜非有根深蒂固的怨恨。
“王子?!”倩予摇摇头,自嘲的笑起来。不必是王子,当初杜非只要有钱能成立小家庭,能保障她们母女生活,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王子!
“看,你的语气也让我担心,不能斩钉截铁的,”母亲叹口气。“倩予,你不能再错第二次。”
“妈,看你说什么。”倩予不高兴的看母亲一眼,站起来转身回卧室。
“我是为你好,你这孩子就是心软,就是感情用事。”母亲不放松的追着上来。“人家几句好话一说,你就什么痛苦、挫折都忘了。”
“妈——”倩予在门边转身,认真的、严肃的、郑重的说:“当年的事也不能全怪杜非,他不是坏人,是情况逼不得已。”
“还替他说话,你这孩子,你这孩子——”母亲气得直顿脚。“你简直——太傻了。”
“不是傻,妈妈,你不认为我处理这件事一直很理智吗?你相信我,我——从来都不怨不恨任何人。”
“倩予——”母亲吃惊得话也说不出。
“我不怨不恨却也不表示我会和他再在一起,”倩予心平气和的——至少在表面上心平气和。“妈,我这么大了,我会处理自己的事,你不用担心。”
母亲怔怔的望着女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我希望不用担心你,我希望你处理得对。”她说。终于离开。
倩予依然站在那儿,脸色却是难懂的——是那样复杂也那样矛盾。
电话钤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
“我来听。”倩予抢先跑过去。
正待回房的母亲却站在那儿不再移动,做为一个母亲,她怎能不关心女儿?
“找哪一个?我是任倩予。”倩予愉快的说。
“我,大泽。”是大泽英雄,那个出色的日本男人。
“哦,你——”倩予显然有点失望。她——期待着谁的电话呢?“不是要赶去机场?”
“还早,接我的车子一点钟才来,要不要一起吃午餐?”大泽问。
他的关怀、体贴与深情都令倩予感动,但感动——并不够,真的,并不够,尤其对倩予。
“那岂不是太急促了?”倩予并不直接拒绝。“恐怕汤没喝完你就得走了?”
“那就算了,”大泽是善解人意的。“后天你会到日本,我们再一起进餐。”
“一言为定。”倩予笑。“是不是这次又是伯母亲手做日本菜请我吃?”
“你若喜欢,可以吃一辈子。”大泽强烈的暗示。
倩予沉默一下,这是个难以接下去说的话题,她聪明,她知道该怎么应付。
“大泽,如果时间来得及,你不如到我家吃午餐?”她问。明知时间不允许,她这话——并无诚意。
“你该昨夜约我,我一早赶来得先约好司机。”大泽笑。他是宽大的。
“那么下次。”倩予有些不好意思,大泽听出她的不真诚吗?“现在预先讲好,下次你一定来。”
“当然一定来,我还要多学几句中国话,好和伯父、伯母聊天。”大泽很高兴。
“好了,我得去洗头,后天东京见。”她说。
“好好休息。”他挂上电话。
听倩予讲英语,母亲知道一定是大泽,却仍是不放心的站在那儿。
“有没有问百合花是他送的吗?”母亲问。
“忘了,”倩予不在意的。“一定是他——还有谁呢?”
“真要去洗头?”母亲还是站在原地。
“昨天下午才洗的。”倩予笑。“我换衣服,妈,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自己打电话给士廉兄妹,叫他们来接我。”
母亲摇摇头,嘀咕一声,终于回到卧室。
倩予一边换衣服,一边回望百合花,是大泽送的?刚才实在该问一声,至少说个谢字。
刚换好衣服,门钤就响起来,今天真热闹,又是花、又是电话、又是客人到访。
“我来开门。”倩予半跑着出去。
穿一件浅紫衬衫,深紫裙子,她把今年最流行的颜色衬托得分外出色。
“找谁?”打开门,她呆怔一下。
一个小弟模样的男孩子,捧着一束百合花站在那儿。
“姓任的?”小弟问。
“是。”倩予皱眉。
“请签收,送给任倩弟的。”小弟说。他把“予”字读成“弟”字,很绝。
倩予接过花束,看见上面有一张小卡片,只有任倩予三个字,没有送花人的名字。
“什么人送的?”她问。
“不知道。”小弟一问三不知。“有没有任倩弟这人?你到底收不收?”
“我就是任倩予,不是任倩‘弟’,你一定知道是谁送的,总有人付钱,是不是?”
“当然有人付钱,否则老板不会叫我送花,”小弟对叫错名字有点不好意思。“任小姐,我看见付钱的人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矮矮的、瘦瘦的。”
倩予愣了,三十几岁,矮矮瘦瘦的男人,记忆里简直找不出这么一个人,谁呃?她签了字,小弟道谢离开,她仍站在那儿苦思。
是朋友?是同事?是在飞机上认识的追求者,矮矮瘦瘦的男人。
“是谁?怎么还不进来?”母亲在背后问。
“送花的,百合花。”她关上大门。“真是奇怪,有人一天送两次花吗?”
“你没问是谁送的?”母亲也狐疑着。
“送花的小弟怎么知道呢?”倩予随手把百合花插在一个花瓶里。“可能有人开我玩笑。”
“开这么美丽的玩笑?”母亲笑了。“还不容易,打电话问问大泽或士廉不就行了。”倩予思索一阵,果然打电话给大泽,他正预备去午餐,三言两语就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