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廉仍站在玄关不动,他眼前始终挥不去刚才杜非说起倩予时的冷淡神情,似乎——他对倩予还不如对心颖热烈,倩予——真是太不值得了!
“他走了吗?”心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是——哎!刚走。”士廉一转头就看见倩予,不知道她听见刚才和杜非的对话没有,她看来平静、偷快。“他要赶去拍戏。”
“他说了些什么?他说了些什么?”心颖的好奇心大得出奇。“他有没有问起我们?”
“有,他还说改天带你去DIACO!”士廉努力使自己有笑容。
“谁敢跟他去?万一被记者碰到还以为我是追他的傻小妞,划不来。”心颖大叫。神情却是开心的,显然她对杜非不但没有成见,还很欣赏。
“他——居然不知道你在台湾,倩予。”士廉说。
“他应该是不知道的。”倩予淡漠的。
奇怪的是杜非和倩予有相同的淡漠,他们以前是怎样的爱情?还有那小小的孩子百合?
“我不明白,倩予,”心颖放下手中的百合。“其实——你没有理由避开他。”
“你是不会明白。”倩予微蹙眉心。“但我又有什么理由要见他呢?”
“百合已经三岁了,她终究需要一个父亲。”心颖放软了声音。她不自觉在帮着杜非。
“那不是问题,”倩予微微一笑。“百合从没见过也不知道杜非,除了那一点血缘,他们之间并无关联。”
“然而,血缘不是最重要的吗?”心颖有她固执的想法。
倩予看心颖一眼。又看士廉一眼。
“我们不谈这问题,我今天来是想约你们吃中饭,”她一下把话题扯得好远。“这么热的天气,你们有没有勇气跟我去吃石头火锅?”
“有得吃,我跟你去天涯海角。”心颖怪叫。
“说得好家是男孩子。”倩予笑。“快去换衣服。”
心颖去了,客厅里剩下倩予面对着士廉。
“你做得很对,倩予。”士廉由衷的说。
倩予黑眸中闪过一阵特别的光芒,然后归于平静。
“你认为我做得对,我就放心了!”她说。
“这几年来你的改变和成熟,实在非常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凝望着她。“你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你却和以前一模一样。”她笑。“我怀疑是不是念书念得好,又念得多的人特别执着。”
“也——不能这么讲,我也变了不少,只是——外表或者看不出来,人不可能不改变。”他说。
“不论你改不改变,你都是唯一值得我信赖的人。”她认真的说:“士廉,这是真话。”
“倩予。”士廉心潮激昂,几乎说不出诂来。
“行了,”心颖从里面跳出来。“可以走了,咦——在讲悄悄话?抱歉,打扰了!”
“不——我们在说——是不是该去看一场杜非的电影。”倩予大方的。
杜非的电影?是吗?
☆ ☆ ☆
那是家酒店的西餐厅,晚上很清静,除了住在酒店的旅客之外很少外客,许多客人都宁愿涌去顶楼的夜总会,虽贵一点却有吃又有节目看。所以二楼的西餐厅就显得格外清静了。
杜非和士廉、心颖坐在里面。
本来士廉不带心颖来的,杜非说过喝酒什么的,女孩子去那些地方不太好,心颖却缠着非要来不可。士廉拗不过她,只好带她来。
“潘心颖越来越漂亮了,你若不出国,我一定追你。”杜非口花花的开玩笑。
“是真是假?你若追我,不出国又如何?”心颖也开玩笑。从小认识的朋友,他们讲话随便得很。
士廉却皱眉,他不能习惯,不能忍受,明明有个倩予,他们怎能说那样的话?开那样的玩笑?
“女孩子越来越皮厚了,”杜非大笑。“我追你并不表示要和你结婚,你值得吗?”
“哎呀,谁说过要嫁给你吗?”心颖叫。针锋相对的。“你只适合做情人,谁若嫁给你,是前世不修。”
“我的天!潘心颖的嘴巴厉害得令我吃不消,算了,我投降,我甘拜下风。”杜非双手乱摇。
心颖乐得哈哈大笑,非常开心的模样。杜非就是有这本领,能令任何女孩子高兴。
“杜非,你真有那么多女朋友?香港来的那个武打女明星也和你约会?”心颖好奇的问。
“哎——这是宣传世界,不多制造点新闻,不增加见报率,哪有那么多人买票看我电影?”他不认真的。
“你从小就会讨女孩子欢心。”士廉淡淡的加一句。
“冤枉,士廉,小时候我不知有多老实,而且女朋友也只不过有一个任倩予。”杜非说得毫无芥蒂。
“对倩予还是余情未了?”心颖打趣。她是有点故意这么说的。
“什么情不情的?那个时候懂什么情呢?”杜非夸张的笑着。“以前——还不是孩子式的游戏而已。”
士廉皱皱眉,不再出声。孩子式的游戏?
“那么,你是说你从来就没爱过倩予了?”心颖问。
“我这么说过吗?”杜非打着哈哈,不知道是否演戏演惯了,他神态自若。“为什么总谈任倩予?”
“想不想见她?”心颖此话一出,变色的是士廉和杜非两个人。
杜非犹豫一下,耸耸肩自嘲的说:“我是无所谓,问题是她要不要见我。”
“你现在是大明星,谁还敢拒绝见你?”心颖笑。
“是讽刺我?”杜非始终保持笑容。“说真话,这些年来她——任倩予在做什么?”
“不清楚,你该问她自己。”心颖看士廉一眼,士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怎么去问她?她肯见我?”杜非涎着脸。“说真话,我以为——以为任倩予和士廉一起去了美国。”
“你真——这么想?”士廉意外的。“倩予怎会和我——和我去美国?”
“是我听错了,我现在知道她没有去,”杜非考虑了一秒钟,再问。“她——现在一个人?”
“什么一个人?她当然和父母在一起。”心颖说。
“我是说——她没结婚吧?”杜非开始有一丝不自然。
“大概没有,不清楚。”心颖笑。“是不是你想卷土重来?”
“嘿!潘心颖,你今晚怎么总跟我作对?我得罪过你吗?”杜非以夸张来掩饰不自然。
“你没有机会得罪我。”心颖扮个鬼脸。
“我们讲和,不要针对着我,好不好?”杜非笑。
“谁针对着你了?你做贼心虚。”心颖得理不饶人。
“看,士廉,这么凶的小丫头,你这教授哥哥也不管?”杜非一下子转向士廉。“我担保小丫头以后嫁不出去。”
“两个都不许闹了,”士廉温和的阻止他们。“吃完晚餐去哪儿?”
“跳舞?喝酒?”杜非立刻说。
“这——就是你的生活方式?”士廉问。
“还能怎样?又有什么不好?”杜非耸耸肩。“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尤其我们这圈子。”
“我都不去,我情愿回家。”士廉说。认真的。
“不要这样,士廉,你该随和点,老朋友见面,去哪里有什么问题?”杜非拍拍士廉。
“我有个好提议,去杜非漂亮的家,如何?”心颖说:“正好可以拜望一下杜伯伯和杜伯母。”
士廉望着心颖,没有反对。
“好吧!回家。”杜非拍拍大腿。“知不知道,全世界最闷的地方就是家,除非我筋疲力尽,我不想回去。”
“家总是家,怎么会闷?是你太外向、太好动了,”士廉说:“也或者你太年轻。”
“错了,对我来说家只是闷,没有任何原因,”杜非摇头。“我并不是个十足外向、好动的人。”
“谁相信?武打片的王牌,比孙悟空还难驯的人。”心颖皱皱鼻子。
“那是宣传,不是真我,”杜非叹口气。“没有人真正了解我,真的。”
“那些——女朋友呢?”士廉笑。
“逢场作戏,别说了解,第二次见面时我连面貌、名字全都忘光了!”杜非摊开双手。
“那么——杜非,你能告诉我,你怏乐吗?”士廉正色说。
杜非想一想,收敛起嬉皮笑脸。
“无所谓快不快乐,人在这个世界上就必须生活,我是在生活。”他说。
“不要说得那么无奈,你比别人拥有更多的名利,难道还不满足?”士廉说。
“名利根本也不是我的目标,”杜非说真话。“当初也没想到拍戏,拍了居然能红,能名成利就,这些都是自己飞来的,并非我所追求的。”
“那么你追求的是什么?”士廉盯着他看。
杜非思索一下,摇摇头,笑了。
“说实话,我不知道。”杜非十分坦白。“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这问题。”
“你没有想过?你想就这么过一辈子?”士廉意外极了。
“难道不能这样?”杜非有气无力的。“我书都没念好,还能有什么理想不成?”
“杜非,你错了,”士廉严肃的说:“念书与理想无关,生活总要有一个目标。”
“或者——我拍戏多赚几年钱,到不红的时候就退出,到——美国去享福。”杜非又笑起来。
“怎么说享福?不到美国去念书?”心颖打趣。“多少明星说不拍戏时要去美国念书。”
“算了吧!往自己脸上贴金,要念书的早在台湾考上大学,有多少个是真正大学生做明星的?到美国去念书哦!考得进去吗?”杜非嘲弄的。
“齐豫是台大正式的学生。”心颖说。
“她不是明星,不过这个女孩子很令人佩服,在台湾那么红居然说走就走——本姑娘读书去也!这才是真潇洒,真有性格。”杜非竖起大拇指。
“不要佩服人家,要叫别人佩服你。”士廉说。
“我去美国念书?笑掉人大牙。”杜非仰头大笑。
“不一定念书,但要有个目标,有个理想,”士廉慢慢说:“还有,别再和那些女孩子逢场作戏了!”
士廉的“哥哥”口吻非常真诚、感人,杜非沉默一下,慢慢点点头。
“我会记住你的话,有空时我也想一想。”他说。
“有空时才去想?你常没有空?”心颖叫起来。“少去夜总会癫,少去喝酒不就有空了!”
“你错了,我根本极少去夜总会,最多喝两杯酒,还是制片派人盯得紧紧的,”杜非叹一口气。“我常做危险动作,睡眠要够,否则危险,谁敢拿命来拚?跳舞呀!我第二天还拍不拍戏?”
“不要说得那么惨,你一部戏赚多少钱?有的人半辈子也赚不了那么多,怨什么?”心颖不以为然的。“得到多少就该付出多少,这是不变的道理。”
“你说得对,心颖,我不该怨,”杜非认其的说:“如果以金钱来说,我得到不少,可是其他方面失去的——不是再多的钱可以买回来的。”
“说得文诌诌的。”心颖笑。
“杜非,你失去了些什么金钱买不到的东西?”士廉若有所思的问。
“能不能不说?”杜非皱眉。
“当然,我问——只是关心。”士廉微笑。“杜非,你知道,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是我的弟弟。”
“我明白,我知道,”杜非似有难言之隐。“只是——失去的我感觉得到,无法具体说出来。”
士廉再笑一笑,不再逼问。
“你们——常和任倩予在一起吗?”杜非这句话似乎忍了很久才说出来。
“见过几次。”士廉淡淡的。
“是哥哥回来才碰到的,”心颖立刻说:“以前我也一直没见过她。”
“是吗?她倒把自己藏得很好,懂得在适当的时候突然出现啊!”杜非笑。
“你知道——她为什么在四年前突然离开,又突然全家搬走?”士廉脸上没有了笑容。
“不——很清楚。”杜非看士廉一眼。“那时我在官校,回来时,她已不在了。”
“完全不知道?”士廉从来就不是这么咄咄逼人的人,他怎么了?
“是!”杜非颇为尴尬。“也许——或者她对我有点误会,以前——我们是好朋友。”
心颖也皱起眉头,这句话不像杜非说的,社非一向是个敢说、敢做、敢爱、敢恨的人,怎会说这样一句没有肩膀的话呢?
“她误会了你些什么?”心颖忍不住。
“不知道,所以从军校回来我立刻找她,就是想——问问清楚,谁知她已搬走。”他说。
心颖看看士廉又看看杜非,忽然间有个感觉,杜非大概真像报纸上所写的那样,对女孩子到处留情,逢场作戏,永无真情的吧?
“我——去洗手间。”士廉忽然站起来,转身就走。
他是在生气了,心颖看得出,想不到杜非真是那样地一个人,难怪士廉生气,她也不高兴。
“心颖,士廉好像有心事,他很少讲话。”杜非看着士廉背影,压低声音说。
“他没有心事,”心颖不客气。“我想——他对你有点失望,你和以前完全不同。”
“我变了?我不觉得。”杜非摸摸自己下巴。
“或者你以前就是这样,他现在觉得看错了你。”
心颖说话非常直率,不怕得罪人。
“你们是指——任倩予?”杜非脸上没有笑容。
“你自已知道。”心颖冷冷哼了一声。
杜非没有出声,脸色越来越阴沉。
“那个时候我才二十岁,做错一件事,难道就得被定下一辈子的罪?”好久,好久他才说。
“没有人定你罪,你是最红的武打明星,”心颖很不客气。“只是——你从来不想这件事?从来不觉得内疚?”
杜非又沉默,又过了好久。
“我找过她,没有人肯告诉我地址。”他颇为委屈。“人人都当我是洪水猛兽,我有什么法子?”
“你没有表现——诚意,一次不行找两次、三次、四次、十次,总有人会告诉你的。”她正色说。
他呆怔一下,诚意!是啊!他怎么从来没想过这问题?诚意?
“你知道,我是个不用脑筋的人,我——没有想到这么做。”他垂下头。
“你不能怪别人误会你,报纸上又那么多花边新闻,”心颖说:“你又表现出一副漠不关心状!”
“谢谢你这么告诉我,”他犹豫一下。“心颖,我们是老朋友,所以我告诉你,事实上——事实上就算我找到她以后,又能怎样呢?”
心颖眉峰聚拢,她不明白他的意思,找到以后又怎样?他不想——重修旧好?他不想要那个孩子?
“我的意思是——事隔那么多年,各人的生活、环境完全改变了,找到她——也很尴尬。”他又说。
“不只生活环境,恐怕感情也改变了!”她冷笑。“杜非,你真是这样的一个人?”
杜非看见她不悦的神色,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但——有的事不能也不便解释,是吗?
“我是怎么一个人恐怕很难解释清楚,”他慢慢的、认真的说:“只是——凡事我顺其自然,我不勉强自己,也不勉强任何人,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