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予,其实你知道是谁送的花,是吗?你故意捉弄我的。”她说。
“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我猜——也许是大泽。”倩予说:“他是个钿心体贴的男人,而且受的是西方教育,他会做这一类的事,他是第一号‘嫌疑犯’。”
“大泽英雄,也许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吧?”心颖问。“他以前送过花?”
“我第﹂次飞行时正好和他同机去曼谷,才下飞机就有人送来一小盒兰花,我吃惊意外之余,也很感激。第一次飞行总是紧张的,他给了我精神上的支持。”倩予避重就轻的说。她完全不提大泽是不是最后的胜利者。
“很会讨女孩子欢心嘛!他不是日本大男人主义?”心颖说。含有深意的瞄一眼士廉。
士廉却没什么表示,仿佛仔细在倾听似的。
“最近日本有一首‘关白宣言’好流行,是去年最畅销唱片的冠军,就是唱大男人主义,歌词写得很好、很动人。”倩予一下子把题目扯远了。
“听不懂叽哩咕噜的日语,再动人也没用,打不动我。”心颖耸耸肩。
“你不能学吗?以前倩予也不懂日文的。”士廉说。带着轻微的责备。“你就是懒。”
“不是懒,发誓。”心颖夸张的挥动双手。“有一次我在学校里旁听外文系日文组的课,是一年级的,从发音教起,那个女教授读起来‘啊依呜吔哦——我的天,跟唱歌一样,笑得我腰都直不起来,几乎窒息断气。”
“哪有旁听生这么没礼貌的?”士廉说。
“我当然知道不对,可是怎么也忍不住,”﹂她摊开双手。“结果被那花枝招展的女教授礼貌的、友善的‘请’出教室,还接受了她九十度的鞠躬。”
“还好意思讲,还自呜得意——”士廉皱起眉头。
“不要再那么老夫子,士廉,否则我永远会没有嫂嫂,”心颖笑着。“自那次事件之后,我是‘知耻近乎勇’,发誓再也不碰日文。”
“这叫做‘知耻近乎勇’?”士廉也忍不住笑了。的确是,有心颖在的场合,绝不会有冷场,也永远有欢笑。
门钤又响,小小的百合回来了,一件短短的白裙子,一脸孔的阳光欢笑。
“我回来了,妈咪,啊——还有阿姨、叔叔。”小百合开心得跳起来。“是不是带我上街?”
“当然,我们专程来接你的。”心颖抱起小百合,对接小百合回来的倩予母亲打招呼。“伯母,你好。”
倩予母亲笑一笑,看来相当勉强。
“倩予,”她欲言又止,有点担心、有点忧愁。“刚才——我——我……”
倩予微微皱眉,很快又舒展开来。
“什么事?妈妈,士廉和心颖又不是外人,说吧!你这么吞吞吐吐反而令人担心。”她说。
“我——”母亲吸一口气。“我刚才碰到杜非,就在我们巷子里。”
“他——一个人在那儿?”倩予脸色变了。
士廉和心颖也都坐直了,关注的听看。
“不,他开了一部怪怪的汽车,看见我,也不打招呼就开走了。”母亲说。
倩予想一想,突然紧张起来。
“他——看见小百合了吗?”她问。
“没有,那时校车还没有到。”母亲摇摇头。“那个时候我紧张得心都跳出来了。”
倩予再想一想,肯定的、认真的说:“百合不能再住这儿了,妈,你快带她去七阿姨家里住一阵,无论如何——我不要他看见百合。”
“但是——为什么呢?”小小的百合天真的问。
是啊!为什么呢?大人的矛盾,孩子怎能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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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杜非在市郊拍外景,是民初打斗片,附近有另一部时装戏也在拍,于是这个原是冷寂的地区,一下子热闹起来,连附近村子里卖冰水、爱玉的小贩也都赶来了。
杜非拍完一组镜头,立刻有人拿着毛巾替他抹汗,有人递烟倒啤酒,他的助手兼跟班的小周随侍在帆布椅边,尽管在换镜位,打灯光的人乱成一团,他这一角倒是清静的,没有人敢过来烦他。
“小珠儿在那边拍时装戏,杜非!”小周善意又巴结的。小珠儿就是那个新进玉女。
“珠儿,她还能不能再俗一点?”杜非厌恶的。“那些妞儿怎么取名宇的?怎么俗怎么来!”
这话是心颖说的,倩予也附和,杜非随口就说出来了。
“是嘛!怎么取个珠儿?这样的名字怎能红呢?”小周顺着杜非语气说:“做我们这一行的人就怕取错名字,要翻身可就难了。”
杜非懒得说话,闭起眼睛休息。小周在一旁坐菁,不敢再出声也不敢走开,怕杜非随时召唤他。
“百合花每天在送吗?”杜非果然问,眼睛还是没睁开。
“当然,当然,我已经付了三个月钱,花店很合作,不透露我们身份,前几天我还叫他们一天送三次。”小周讨好的一连串说。
“送三次?”杜非睁开眼睛,笑了。“你吃撑着了?送三次?人家不当你是白痴?”
“不是白痴,花店的小孩说那位小姐很高兴的样子。”小周连忙说:“好几次是小姐自己开门的。”
“还——说了些什么吗?”杜非眼光一闪,谁也不知这道闪动的眼光表示什么。
“没有了。”小周摊开双手。“不是我自己去的,总没那么直接,我看——”
“少出主意,人家见过你,你一去就完了。”杜非瞪他一眼。“三个月之后继续再付钱。”
“是,是,我有分寸。”小周拚命点头。“说真的,杜非,那位任小姐——”
“不关你的事,你少插嘴。”杜非脸色一沉。
小周立刻闭口,再也不敢多说。
闹烘烘的现场还没有就绪,导演也不知这跑到哪儿去了,杜非又闭上眼睛,享受他不多的休息时间。
一阵脚步声夹着一连串清脆的笑声,小周压低了声音在杜非耳边说:“杜老大,小珠儿来了。”
杜非皱皱眉,却是立刻睁开眼睛。他知道得很清楚,片场是在做戏,他不必表现真正的自我——然后,他露出笑容。
“你来了,珠儿。”他坐直了,非常欢迎似的望着珠儿,那个新进的玉女明星。
“没轮到我,听他们说你在这儿,过来看看。”珠儿其实是个清新、娇怯的小女孩子,大约十八、九岁,外型上她确是十足的纯情玉女型。
“坐。”杜非指一指旁边小周刚坐过的椅子。“珠儿,你这么过来不怕被记者看到?”
“我不怕,由着他们乱写好了。”珠儿不屑的瘪瘪嘴,可能初入行,没有那份世故、老练。“难道做明星的连基本自由也没有?”
杜非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自由?有代价的哦。”他说。
“你说什么?我不懂。”珠儿坐下来,很专注、很虔诚的凝望他。“什么代价?”
“不懂就算了,你还小嘛。”杜非一点也不认真。
“杜非,听他们说——过两天你要去南部拍外景,是不是?”
“是吧?小周,是不是去南部出外景?”杜非问。
“是,是,杜老大。”小周一连串的回答。“星期五一早出发,我知道你不喜欢坐火车,所以订了飞机票。”
珠儿羡慕的盯着杜非,大牌明星的派头是不同,样样事都有人打点、安排妥当,完全不必自己费心。
“也不坐飞机,我自己开车去。”杜非说:“问清楚地方,我好去找他们。”
“行,行,我会办,你放心。”小周领命去了。
珠儿吸一口气,耸耸肩。
“像你这样才是真正的明星吧?”她说:“像我们——一部片子还没拍完,已经灰心的想退出了。”
“谁没有捱过?哪一个新人不是这样?你的运气已经够好,不要再埋怨了。”杜非说。
“有什么好埋怨的?我自己千方百计的想做明星,是好、是坏都是我自己选择的。”珠儿似乎说的是真心话。“我只是很羡慕你,杜非。”
“说不定你也有这么一天。”杜非笑。“只是——谁也不知道能在巅峰上站多久,谁也不知道自己能红多久,压迫感和心理负担都很重。”
“你也害怕和担心?”珠儿眼珠儿一转。她叫珠儿,是因为她有对又圆又黑像珠儿的眼睛吧?
“说不担心是假的,但是担心又有什么用?观众是现实善忘的,不喜欢你就不喜欢,完全没有情面可讲。”杜非做一个无可奈何的模样。“电影老板也是利字当头,没有钱赚就不请你,任你有天大名气也当你的票房像毒药,所以走红的那段时间,就要见风驶尽帆,否则后侮就来不及了,明白吗?”
“怎样叫见风驶尽帆?”珠儿怔怔的问。
“就是——力争一切有利于自己的形势、地位,把片酬推到最高,把条件讲得最苛。总之——不可委屈、刻薄自己。”杜非半真半假的压低声音。“还有就是派头要大,能唬得制片家一愣一愣的最好。”
“那也得要红了才行嘛,像你一样。”珠儿笑。
“放心,你一定红。”杜非拍拍胸口。“你演不演武打片?否则来做我的女主角,我捧你。”
“真的吗?行不行?行不行呢?”珠儿兴奋的脸都胀红了。“能跟你一起拍戏简直太好了。”
“下一部戏我试试。”杜非轻描淡写的挥一挥手。“小周,记住提醒我。”
“是,是,我记住了。”小周远远的叫。即使站得远远的,他也注意在听杜非的话。
“杜非——”珠儿显得有点忸怩。“你们拍外景,我——我可不可以一起去?也许——可以学点东西。”
“一起去?”杜非皱眉。他对这个珠儿可没有什么真诚,不,不只珠儿,他对任何女孩子都没有真诚,女孩子嘛!四年前他没付出,更别谈今天了。“珠儿,你可是想让你家老妈来告我一状?拐带未成年少女?”
“哪有这样的事?”珠儿脸红了。“我妈也不是那样的人,我是跟去学东西的。”
杜非做一个无所谓的表情。
“随便你,如果学不到东西,你可不要怨我。”他说。
“怎么会呢?”珠儿喜悦的。“能够跟你们去,我已经够开心了,怎么会怨呢?”
“是跟我去,不是跟我们。”杜非说。
“那——你让我搭你的便车?”珠儿十分机灵,有一点打蛇随棍上的味道。
杜非望看她一阵,才扬声大笑。
“珠儿,你知道吗?我可以预言你一定红,因为你适合这圈子,你是十足的电影圈人。”他说。
“什么叫十足的电影圈人?”珠儿眨眨眼。
杜非暗暗摇头,这个“玉女”明星真家外表那么单纯?或只是她塑造出来的形象?她不是简单的女孩子,绝对不是,简单的女孩子又怎能进得了电影圈的?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永远在演戏。”杜非耸耸肩。“真假难分。”
“我——可没有对你演戏。”珠儿似乎受委屈了。
“有没有又怎样?谁在平呢?”杜非半眯起眼睛。“知不知道,我们圈子里最怕‘认真’,认起真来就没有救,最好凡事看开、看通、看化,无论遇到什么,耸耸肩一笑置之,我担保你成功。”
“你是这样吗?”她问。
“不这样也没法子,我要生存啊!”杜非夸张的。
小周匆匆走过来,附在杜非耳边说“美琪查到了,任倩予请了十天假,说是和潘士廉他们到南部旅行,明天就走。”
杜非皱眉,好半天才问:“美琪是谁?”
“任倩予航空公司同事。”小周神通广大的。“消息是百分之百的准确。”
“那——知不知道他们的行程?”杜非问。从他脸上竟然看不出什么表情,难道这也是演戏?
“知道,他们坐飞机到高雄,坐火车回来。”小周十分机灵的。“沿途会停台南、嘉义、台中,然后回台北,一共是八天。”
杜非瞪着小周好半天,什么也没说,小周似乎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人是天生会察颜观色。
“放心,杜非,交给我办,错不了。”小周点点头,迳自转身去了。
珠儿一直注视着他们,却听不出个所以然。
“谁要去南部旅行?”她问。
杜非想说你太爱管闲事了,突然一个意念升起来,他展开了笑脸。
“不是我们吗?”他说:“忘了刚才说要跟我去南部的?”
“那是出外景。”珠儿不笨,她明明听见有其他人的名字。
“出外景和旅行有什么不同?总之我们在一起,你说是不是?”杜非似笑非笑的。
“我会预备好。”她开心的站起来。“现在我得回去,说不定就轮到我拍了。”
“星期四晚上我们出发,我来接你。”杜非对她眨眨眼。“开一夜车,早晨就到高雄了。”
“是在高雄拍外景?”珠儿转回头。
“是吧!”杜非不在意的。“不论在哪儿拍,高雄——总得去的,是不是?”
“是因为明天出发旅行的人也去高雄?”她问。
“你问得太多了,珠儿。”杜非的脸沉下来。“是你要跟去的,现在想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珠儿没想到杜非会这么讲,到底还年轻,脸嫩,胀红了脸僵在那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杜非的神色在一刹那间又改变了,他又在笑,笑得吊儿郎当,笑得毫无真诚。
“回去拍戏吧!星期四晚上十点钟我去接你,你预备好。”他说:“记住,我是没耐性等人的。”
珠儿深深吸一口气,她是聪明人,一个台阶已经放在她面前,难道她还不会自己下来?
“我一定会预备好,再见!”她转身去了。
杜非笑一笑,把握十足,只要与影圈沾边的人他都有能力应付,因为这圈子给他的名与利令他有信心,他在这圈子里是无往不利的,真的!只是——他不愿想下去,再想令他烦躁,令他不安,令他什么兴致都没有,他——对倩予是一丝丝把握也没有,不,别说把握,他甚至看不到一丝希望。
“周信义!”他提高了声音大吼一声,只为发泄心中的烦躁气闷,在场的人却都被吓了一大跳。
“来了,杜非。”小周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今天拍到什么时候?去问问还有多少镜头?”他万分的不耐烦,情绪在这么一刹那就变了。
“我刚听副导说要拍完整段外景戏,你知道,最近常下雨,趁有阳光时要抢拍。”小周耐着性子解释。“想来你一定可以赶回台北晚餐的。”
杜非眯着眼睛,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还得等多久?”他的语气很坏。“去告诉他们,我有事,再不拍我就走了。”
“是,是。”小周尴尬的回头看看,副导机灵的点点头,做个手势。“行了,行了,杜老大,现在开始试戏,现在就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