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姮宜听安悌的话,请你。”哲之说。
“不,永不。”姮宜豁了出去。“怀中,我已是你妻子,死了也是,请相信我。”
“你不会死,真的。因为你母亲不会让你死。”怀中说。
母亲?!所有人都呆了。母亲。
姮宜从巨大的震惊中醒来。母爱?!难道不是死了的那个?母亲?她把视线转向宋夫人。看见颓然的她,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年。
母亲?!
“你——是妈妈?!”姮宜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额抖。“不,不可能,不是——不——”
她仿佛陷在一个噩梦当中。
如果一开始当她回到东方,回到亚洲就告诉她宋夫人是她母亲,她或者能容易接受些。现在发生了那幺多事之后,那个仿佛一直“迫害”她的人竟是母亲,说什幺她也不能相信了。
整个房间里的人声都静止了,静得只闻姮宜激动的呼吸声。她的视线紧紧的盯着宋夫人好久,好久,直到宋夫人垂下头去,她才移向林哲之,她的父亲那儿。
“爸爸,请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这——究竟是怎幺回事?”她尖锐高亢的声音打破沉寂,也象一根尖针,在每一个人心划出一条深深血痕。
“姮宜——”哲之万分为难。
“怀中,什幺人告诉你这些莫名其妙,绝不真实的事?”宋夫人抬起头,声音平静得若无其事。“关于我们宋家的的传闻外间的确有着不少,但谁还比我知道得更清楚?真相根本在我心中。”
“是。真相在你心中,你不说出来也许没有人会知道,却也不是绝对。当年的人还都在世上。”怀中说。
“怀中,你想娶姮宜,所以编造和歪曲一些事实。”宋夫人依然冷静。“有我在,我不容许。”
“你和林先生都知道我是否歪曲事实。”怀中握着姮宜的手。“你不肯承认姮宜是女儿并不要紧,我只是不想姮宜再走当年的老路。”
“你——”宋夫人脸变了,变得出奇的青白,眼中光芒却象火焰,一张矛盾至极的脸,一种矛盾至极的神情。
“各人追求的目标不同,”怀中再说,声音也放柔了。“姮宜并不象你,请勿勉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幺,宋怀中,”宋夫人眼中光芒闪烁。“你在挑拨,你居心叵测。”
“你明白的,阿姨。你和林先生都知道我说的是什幺,”怀中冷静而真诚。他非得如此不可,他万万不能让宋夫人带走姮宜。“请你成全。”
“你胡说,”宋夫人拍拍桌子。“若姮宜是我——女儿,我怎能让她嫁怀远?这岂非乱伦?”
怀中眼中掠过一抹歉然。
“我并不想说出来,我也绝对不是与你为敌,”怀中说:“我爱姮宜,我要她是我妻。阿姨,怀远——只是姨丈的儿子,你比谁都清楚。”
宋夫人一震,眼中光芒隐去。她挥挥手,令不相干的下人退去。她的视线一直定定的停在怀中身上。
“你果然是我最得力的助手,”她一个字一个字说:“你比我想象中能干得多。”
怀中不悟,气氛莫名其妙的僵。
“你能知道这幺多,实在也花了些精神,”宋夫人又说:“既然你知道怀远只是姨丈的儿子,那幺他和姮宜的婚事,你更该明白势在必行。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他们的结合,才是真真一个王国的完成。”
“阿姨,你该知道你再怎幺努力也无法恢复三十年前的权势,地位,时代不同了。”怀中说。
“谁说的?”宋夫人拍台而起。“谁说不行?他的儿子加上我的女儿,加上我们可敌国的经济后盾,谁说不能恢复以前的日子?”
“现在的你又有什幺不好?同样受人尊敬,同样有财有势有名气。”怀中说:“硬要我们这一辈的人再走你们上一辈的道路,这不公平。”
“怀远愿意,有什幺不公平?”宋夫人尖声说:“他和姮宜就等于是姨丈和我,他们能完成我们上一代不曾完成的。”
“阿姨,一个人不可能赚得全世界。”怀中说。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宋夫人怒目而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幺。”
“你非——一意孤行?”怀中叹一口气。
“这是姮宜一出世就安排好的,”宋夫人突然转向姮宜。“孩子,你该相信我做的一切全为你好。”
“不。不论你是谁,我都不会答应你。我现在已是怀中的妻子,我爱他,我将永远是他妻子,任何人不能改变这关系。”姮宜说得斩钉截铁。
“姮宜——”林哲之叹一口气。“这是你母亲一辈子的心愿,请你成全她。”
“我不明白为什幺她的心愿就是让我嫁怀远,这对她有什幺好处?”姮宜率直的。
“好处”两个字一出,屋子里再一次变得寂静。好半天之后,才听见宋夫人喘息着说:
“谁——告诉你的?!谁?怀中?!你连——连这—点也知道?你——”
“我并不知道有什幺好处。”怀中说。心中也甚意外,好处?他一直以为宋大人要姮宜嫁怀远只是“意气”,只是为了恢复以前的名誉地位。好处!
“不是你?不是你姮宜怎幺知道?”宋夫人十分狼狈。这幺多年来,第一次看见她有这种情形。她永远是冷静的,胸有成竹的。
“怀中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什幺,”姮宜说:“所有一切我是今天,现在才知道。”
宋夫人慢慢垂下头来,仿佛在沉思。其它的人都不讲话,姮宜发觉父亲哲之的脸色特别难堪。她很想问父亲在这两代纠纷中扮演什幺角色,话到嘴边却又咽回去,父亲在她眼中变成难以形容的软弱失意。她不敢问。
“怀远,我一直想知道—件事,”她转向一直沉默的他。“我们相处一直如兄妹,为什幺后来你突然肯娶我?甚至在知道梅花是安悌派人骗回来的之后?”
怀远移动一下,他并没有立刻出声。
“一定有个原因,是不是?”她问。
“没有特别原因,”怀远淡淡的说:“既然你—生下来就注定嫁我,我娶你就是。”
“不。这不是你的个性,”姮宜很坚持。“我们相处时间不短,我了解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是怎样的人呢?一无是处,所有的事都被我弄得—团糟。带走梅花,她却不爱我。应该娶你,却又逃避责任,我在做什幺呢?”
“不。是那天安悌跟你谈了一次之后,你立刻改变主意向我求婚。我知道这不是你本意。”姮宜说。
“是我的意思。”他叹口气。“我总要做一次对的事。姮宜,感情是一回事,责任是一回事。”
“我没有任何责任,我要跟我爱的人在一起。”姮宜说。
“你有责任,你是妈妈的女儿,”怀远看宋夫人一眼。“我非妈妈所出,我是爸爸另外的女人所生,是妈妈养大我,教育我。对宋家,我们都有责任。”
“不。责任是一回事,但绝对不是婚姻。怀远,你能想象过若我嫁你,将是怎样尬尴的情形?”
“我——没有想过。”怀远认真的。“我答应娶你并不儿戏。相信我。我只想到我的责任——”
“胡扯。你爱梅花而娶我,还说不儿戏?”
“有一个理由,也是你刚才说的——好处!”怀远又看宋夫人一眼。“只有你和我的子女——将来才可以真正继承宋氏王国的一切。”
“你说什幺?”姮宜完全不明白。她和怀远的子女?她全都起了鸡皮疙瘩。
“是我们的子女才能继承宋氏王国的一切。”怀远再说;“其它人——我,妈妈,你,怀中,任何一个都不行。我们不能令整个王国崩溃,是不是?”
“啊——”连沉着冷静的怀中也耸然动容。
他看宋夫人。宋垂着头什幺也不说,默认了怀远的话。然而——宋氏王国,怀中必须深深吸一口气才能使震惊变得轻微些。那影响全世界经济的霸王,若连宋夫人、宋怀远都不能真正继承,谁将是其主?也——也难怪宋夫人要出尽全力来保护了,但怀远和姮宜的子女——他不能猜想,到底是怎幺回事。
怀中开始参与主持宋氏王国时它已如日中天,己在欧亚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他并不知道这王国是怎幺建造的,当然是上一辈啦!宋家有权势,宋夫人娘家却是巨富。如何演变成今天的局面,其中必有许多曲折——是了!必有许多曲折。
“为什幺——一定是你和我的子女?”姮宜问。
“我代表宋家,你是妈妈的女儿,我们联合起来就有继承资格,”怀远又看宋夫人,她没表示,他就继续说:“否则——我们必须把大部份王国交回去。”
“交回去?谁?”怀中忍不住问。这震动太大,宋氏王国不属于宋家!
怀远说了几个字,是个国家的名字。
怀中一听就呆了,傻了。所有的事也在心中释然,得到解答。整个经济王国原属于那国家——或者建造王国的钱是属于那国家,因缘际会之下主持权落到宋夫人手上,其中一定又有什幺条文款约,必须宋氏夫妇的传人才能再得主持权,而宋氏夫妇只是各有所出,于是怀远娶姮宜变成必行的事。
是这样吧?荒谬得来又有些无奈。现代人感情自我,各自选择,无悔无怨;然而现代人对于金钱财富看得比自己性更重,荒谬之事也就层出不穷了。
姮宜,怀中,怀远就陷入这样的漩涡中。
“还给他们——因为他们原也有份,只是这其中的经营,主持全是我,”宋夫人冷冷的又出声,“我做好了再交给他们?天下没有那幺便宜的事。谁都知道宋氏王国属于我,我不会放弃,无论如何不会放弃。”
“然而你只是一个人,吃一碗饭,穿一件衣服,要那幺多又有什幺用?”姮宜轻声说。“她已相信宋夫人是母亲了。”
“你知道什幺?”宋夫人尖着声音叫起来。“你可知道我当年的牺牲?你——懂什幺?”
姮宜吓一跳,不敢出声。她说错了什幺?
“你以为只有你懂感情,只有你懂爱?”宋夫人紧紧的盯着她。“只有你年轻过?然而——感情是一回事,责任是一回事,条件是一回事,婚姻——条件比一切重要,当一切决定,我们——也没有可怨可悔的。”
哲之皱眉,慢慢走到宋夫人旁边,凝望她一阵又轻轻拍拍她肩,算是无言的安慰。
“算了,为了别人你已奉献了一辈子,到现在还不能安心,何必呢?”他轻声说:“当年的一切是为支持宋先生,支持他的工作。因为你肯嫁他,而两大集团才肯合作——政治、经济上。然而那已事过境迁,宋先生已过世,留下的一切——让孩子们自己解决吧!你辛苦了太久了。”
“我不甘心。我一手建造起来的,我不能拱手让人——”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呢?”哲之再叹息。“你好强好胜了一辈子,也累了吧!跟我去美国,试试看离开你一直重视的一切,是否仍能好好生活。”
“但是他们——”宋夫人眼圈红了。
“姮宜的倔强一如当年的你,对的,错的,无论她决定了的,能希望她改变?”哲之叹口气。“那幺多年高高在上的日子,那幺多年发号施令的时候,你真正快乐过吗?何况——也不算把王国拱手让人,他们仍尊重你,以你为首,给你应得的利益,不是很好?”
宋夫人望着哲之半晌,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心很乱,我不知道该怎幺做,”她说:“我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我以为自己一辈子成功,却想不到无法令自己的女儿顺服。”
“不再是要女儿顺服的年代了。”哲之深情地望着她。“这些年来,你被权势,金钱宠坏了,甚至不明白时代的思想和呼吸是什幺,你要从头来过。”
“我不知道。我很难决定——”宋夫人说。
“不要再下决定。你替自己,替别人已下了太多决定,这一次,留给孩子们做吧!”哲之笑。“这次一开始我就不该帮你,不该让姮宜回东方,因为我根本不同意你的做法——”
“你又让她回来。”她望着哲之。
“因为我从不拒绝你的要求,何况她是你的女儿。”
宋夫人笑了。笑得无忧无虑,无牵无挂,第一次,她是那幺开朗自在。
“现在——我们该怎样?”她问。
“飞机在机场,我们走吧,”哲之说。
宋夫人站起来,头也不回地随他去了。
留下的事,自有孩子们解决,她不必担心,射出去的箭,每一支都有它的目的地。
—年之后的春天,沉寂了许久的宋家巨厦又热闹起来。
怀中夫妇回来了,只有他们回来,姮宜还带着七个月的身孕,他们就快有下一代了。
虽然宋夫人仍在美国,宋怀远仍在伦敦,但至少,巨厦中又有了主人。
姮宜是回来待产的。
他们夫妇在那南太平洋的小岛上住了—年,过了一年神仙般的生活。每天他们执教于岛上唯一的大学,晚上和假日只属于他们俩,他们几乎走遍整个美丽的岛。
姮宜肚子日渐大起来时,他们决定回来。
—来医院比较先进,再则回到自己人的地方生产,心理上安全很多。
宋家巨厦没变,周围的环境没变,甚至那许多生生世世忠于宋家的仆人都未变,变的只是主人们的心态,也变的是巨厦里的气氛。
姮宜不要佣人们太拘谨,规矩是要的,但不能太过份。她从不以主人自居,然而谁都知道她是宋夫人的亲生女儿。
怀中己“退出江湖”,不再理宋氏王国的事务。远离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生活,他的人平和很多,开朗很多,已不复当日的冷傲。
何况将为人父,微笑不时从他嘴边溜出来。
他们决定孩子出生之后,再回岛上,再过那与世无争的宁静生活。
姮宜在书房翻看许多珍贵古书,台上电话铃响了。管家的声音传来。
“小姐,夫人的长途电话。”他说。
“是。喂——妈妈,是你吗?”她愉快平静地说着。“今天我很好,很舒服,一切正常。”
“昨日睡得可好?”宋夫人的声音变得慈祥多了。心中障碍一除,整个人就轻松了。
“你只有这句话吗?每天问我相同的话?”姮宜笑。“你知道自从怀孕后我变成磕睡虫。”
“早餐吃了什幺?”
“越来越吃不下了,”姮宜说:“一只蛋一杯鲜奶,真的,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
“那怎幺成?你要负担两个人的营养,”宋夫人紧张的。“你要多吃几餐。”
“我会的,肚子饿了我自会吃。”她笑。
“今天孩子动得厉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