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没有。”
看看时间,约好九点钟去接董灵,这不能失约。想起董灵,他心头会发热。他只好向璞玉求助。
“我帮不了你,你怎能对佳儿如此?”璞玉语气不好。“明知她会伤心。”
“如果我不讲明,我怕再纠缠不清。”
“你竟觉得她是纠缠你?”璞玉叹息。“司烈,你到底懂不懂爱?”
“璞玉,你令我难堪。”
“忠言逆耳。”
“我只想求你帮我找到她,知道她无恙就行了。”他再要求。
“虚伪。她无恙你良心就平安了?和董灵去风花雪月。”
“你也喜欢董灵。”
“那不同。想想看,佳儿等你十四年。”
“这是我的错,我拖得太久。”
“找到佳儿怎么说?”她透一口气。
“你真是安琪儿,”他叫起来。“如果她不开心,你能陪她吗?”
“谁叫我是你的兄弟。”语气里有着不满。
“我这就出门,你记得带手提电话,我会随时跟你联络。”
璞玉收线后考虑一阵,她决定去公司找佳儿,这个女强人总要上班。
见到佳儿时,她正忙着处理公事,又接见客人,又听长途电话,神色十分正常。
“难得你来公司找我。”停下来时佳儿说。
“司烈要我来的。”璞玉老老实实。
佳儿脸色微变。
“上班时我不讲私事,”她语调平和。“璞玉,你等我,中午我们一起午餐。”
“好。我现在去逛公司,中午在文华等你。”璞玉爽快的。
刚落到楼下手提电话响了。
“璞玉,找到佳儿吗?”司烈问。
“要我怎么回答你才满意?”她叹一口气。“你这负心又多情的人。”
“不要为难我,你知道我着急。”
“她在办公室,很忙,我们约中午午餐。”
“下午我再给你电话。”他说。
“别来电话,多余。又不是真正关心。”她极之不满。“不爱她就别再多事。”
电话里沉默一阵,然后他说“下午给你电话”,就此收线。
璞玉拿着电话看一阵,把总掣关了。她心中有股气,她不想在这时再听见司烈的声音。他再来电话,是否有惺惺作态之嫌?
逛了一阵连卡佛,没什么东西想买,看看时间差不多,慢慢走去文华。
佳儿已平静的坐在那儿,面前一杯咖啡。
两个出色的女性互相凝视一阵,了解而友善的都笑起来。
“半个月后我调回纽约,以后见面的机会少了。”佳儿说。
“几时决定的?”她吃了一惊。
“半个月前就知道,正在考虑接不接受。”她潇洒的耸耸肩。“看来Timing很好。”
“决定放弃?”璞玉皱眉。
“决定权不在我,不想强求。”她有点黯然神伤的样子。
“我并不看好他和董灵,董灵只不过是代替品。”璞玉笑。“董恺令才是主角。”
“真是——董恺令?”
“至少在司烈下意识里是董恺令,只是他自己分不清楚。”
“那么——我该怎么办?”佳儿又有了希望。
“暂回纽约。离开他一段时间也许他会反省到你的重要。”璞玉说。
“你真这么想?”佳儿说。
“不要当局者迷,你们俩都犯同一毛病。”
“你的意思是——”
“他并不清楚,其实他很喜欢你,”璞玉很智慧的说:“只是他觉得你太容易,十四岁就开始喜欢他,他得不到追求的乐趣。”
“会是——这样?”佳儿大大意外。
“我旁观者清。”
佳儿呆怔半晌,突然捉住她手。
“不要无谓的鼓励我,免我万劫不复。”
“我相信我的眼睛和感觉。”璞玉自信。“董灵只是一时迷惑。”
佳儿脸上渐渐有了喜色,有了希望,整个人也容光焕发起来。
“昨夜你去了哪里?”璞玉这时才问。
“我在客厅坐了一夜,也听了一夜电话铃声,”佳儿笑。“四姐起身之前我已换好衣服离开家,我散步一阵才回公司。”
“昨夜很难捱?”
“也不是。心很空,很遗憾,有一种永远失去他的惊惶、恐惧。我哭了一阵却又告诉自己这于事无补。别人失恋是否我这样?”
“我不知道别人怎样,换成我,相信我也和你一样。”璞玉说。
时代女性,毕竟和以前不同。
“其实我心很痛,有一刹那我也想过不要活了,又不想闹笑话。”佳儿坦白。
“条件好女性的悲哀和无奈。”
“我——是否在离开之前不再见他?”佳儿这样的女强人也矛盾着。
“你自己考虑,无论如何你紧记着,我永远站在你背后,支持你。”
“有你,我的全部信心都回来了。”
“我真想立刻看到司烈来求你回心转意的样子。”璞玉笑。
“他不必求,我会永远给他机会。”
“唉。这样的话先输了一半,别让他觉得轻易得手,胜券在握啊。”
“我没有办法,”佳儿叹息。“我爱他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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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爱情,没道理可讲的。
下午回家,璞玉把全副精神放在制陶器上,她心无旁鹜,连电话都不听——她知道,打不通手提电话,司烈必打来家里。
天全黑尽时,她为自己做了简单的晚餐。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心灰意懒的感觉。
没有原因的,是不是?关她什么事呢?
她甚至没有开灯,坐在黑暗中只放了唱片,让音乐充满寂寞的周遭。
寂寞?是这两个字吧?她呆怔住了。独立了那么多年总是独来独往,独行侠一个,却从来没想到这两个字,现在——她摇摇头,完全不明白怎么这两个字跑出来。
寂寞,完全不属于她的两个字。
跳起来迅速连开三个灯,门铃响起来。
门开处,站着春风满面状似满足快乐的庄司烈先生。
“你该回家。这么晚来是打扰我。”璞玉决不客气的说。
“什么时候开始嫌弃我了?我完全没有得罪你,是不是?”他大声呼冤。
“有什么事?问完请速返家。”她不理他。
“佳儿没事吧?”他是真关心。没有爱情的那种关心,像普通好朋友,像兄弟姊妹。
“你想怎样?一脚把她踢进地狱?”璞玉莫名的反应。“对不起,她并没有。一切如常,这么好条件的女强人,不必你费心。”
“什么话?什么态度?”司烈气得呱呱叫。“一夜之间完全变了。”
“谁变了呢?你应得此报。”她没好气。
“佳儿没事我就放心了,”他像在安慰自己。“昨夜真吓死我。”
“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是不是犯了自恋狂?秦佳儿在香港商界是怎样的身份地位,你恐怕还没弄清楚吧?”
“我心中她永远是十四岁认识她时那么清纯可爱,说什么身份地位?”
“总有一天你后悔。”
“你不说佳儿我说董灵给你听,如何?”
“没兴趣。”她冷然。
“我想我是真的爱上她,她令我疯狂。”
“璞玉,我们还是不是兄弟?”他一把抓住她双臂,认真的问。
“今夜不要烦我,我不想跟你说话。”她挥开他,不耐烦的走回卧室。
司烈真的呆住。发生了什么事呢?只不过一天工夫,世界好像反转了。他做错了什么吗?没有。他陪董灵度过愉快的一天而已。
他知道璞玉的脾气,说不理他就不理他,只好没趣的离开。璞玉是小妹妹,是好兄弟,明天必然就没事了。
他并不担心璞玉,一点也不。
一连陪了董灵四天,两个人如胶似漆,从未真正坠入爱河的司烈认为自己真正恋爱了。才送董灵上飞机,他已开始牵挂,开始心情不属,神不守舍。
他去找璞玉。除了璞玉,他还可以找谁?可惜她不在家。
璞玉不爱外出的,她会去了哪里?是不是那天气未消,她避不见面?
他有璞玉家的门匙就好像璞玉有他家的。他迳自开门等她。
中午一点多,有点肚子饿。在冰箱里找出火腿、生菜芝士自己做了三文治,又为自己煮了咖啡。也许吃后太饱,咖啡没有发生作用,他恍恍惚惚的又沉入睡乡。
他又在做梦,一个全然不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梦。
他梦见自己——非常清楚明白的自己。他下了一列火车,走出一个古旧的火车站,面对着一条类似乡下镇市的马路。马路两边有些住家,有些疏落的小店铺,青石铺成的路向前延伸着。他信步走去,很自然的走向路的尖端,一抬头,他看见一幢古老大屋。花园在镶花铁门里,两边是石墙,花园后面是一幢浅灰色大石屋子,屋子两层高。他走到铁门前,铁门竟然自动打开。他也毫不犹豫的走进去。穿过花园走近大屋,一切仿佛再熟悉也没有了,就像回家。屋门自动打开,他一大步就迈进去,里面的情景——
他蓦然醒转,发觉一脖子冷汗。
司烈呆怔的坐一阵,心中不安和震惊一圈圈扩大。一个全然不同的梦,一个陌生又仿佛熟悉的环境,这又是个什么启示什么预言呢?和他梦了十几年的那个有关吗?
生命的奥秘原已难测,想不到梦也是那样神秘。他连手心都是冷汗。
大门在响,璞玉进来并顺手开了灯。
“咦?又是你?”她皱眉。“直着眼睛发青光做什么?想吓我?”
“不,没有。”他下意识的隐瞒了他的“新”梦。“我在等你。”
“我宣布,我家不再是你的避难所,”她对他极不友善。“现在你可以名正言顺的去董恺令家,将来的侄女婿嘛。”
“对我友善些,兄弟,”他叹口气。“我现在心神不宁。”
“你可以追去巴黎?没有人抓住你不放。”
“我和董灵,并没有犯滔天大罪,罪不致死,是吗?”
“在我眼中你已不是以前的司烈。”
“这判决太不公平。”
“我不想看见你,尤其这一阵子,你走吧,去董恺令那儿。”她认真的。
“我只想来你这儿,跟你聊天或见见你都行,不要赶我走。”璞玉是个顽固女性,择善固执,很原则。
“今夜我很忙,明天一早去东京。”她仍下逐客令,却婉转了些。
“东京?为什么?我陪你去。”
“心领了。我办自己的事,从来不需要任何人陪。”她的脾气怪得很别扭。
“璞玉——”
“真心话。如果你希望将来还是朋友,你立刻消失,半月一月后才出现。”
他凝望她一阵,知道她是认真的。
“告诉我佳儿的事。”退而求其次。
“她已离开香港。”
“不可能,调差的事她还在考虑——”
“请吧。”她替他打开大门。“相不相信在你,你可自求真相。”
司烈站在璞玉的大门外,看见那紧闭的门扉,无言的叹息。今夜他和璞玉走向两个不能妥协的死角,看来再已转不出来。
司烈摇头,迳自离开。
他想到璞玉说佳儿离开,为证实真相,他直奔赤柱。
在楼下他已见到佳儿屋里的灯光,佳儿果然在家,满怀希望的按铃进门。
“司烈少爷?”老工人四姐诧异的说:“你还来做什么?”
“我不能来?佳儿在房里?”
“小姐已飞纽约,昨天夜里。”四姐说:“我清理好东西之后也会回去,这房子退租了。”
“她——真的已走?”司烈有点失落。“为什么不通知我?”
“我不知道。小姐曾经哭过,我以为——”四姐偷看他。
“我以为你们吵架,除了你,小姐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流眼泪。”
“没有吵架,”司烈突然烦躁起来。“我根本不知道她走。”
“我不知道。你可以打电话纽约找她。”。
“我会。”司烈吸一口气。今天什么也不顺利。“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小姐已安排好货运公司,我只是看着他们包装,不需要帮忙。”
“有人送你回纽约吗?”
“我自己会上飞机,小姐会在那儿接我。”
“那——我回去了,替我问候佳儿。”
走了几步,四姐的声音叫住她。
“是你惹哭小姐的,是吗?”
全世界都在怪他似的,他爱自己想爱的人,有什么错?
心情恶劣,回到家里猛灌啤酒。
电话铃响。
“司烈司烈,是你吗?”董灵的声音。“司烈,我好想你,好想立刻转回香港,我舍不得离开你。”
心中涌上一股热,一抹感动。
“你在哪里,怎能半途打电话?”
“我想你,我在飞机上用信用卡打电话。”
“我——明天飞巴黎找你。”他冲动的。
“会吗?你会吗?”董灵语带呜咽。“离开你之后我才发觉,你不在我甚至无法思想,满脑袋全是你,你的样子,你的声音,你的一切。”
“明天一早我去买机票,尽快赶来。”他无法抑止心中欲爆炸的激情。他和董灵的爱情是燃烧的,一发不可收拾。
“司烈,我爱你,你快来。”她哭了。
“我会,我会,别伤心,等着,我立刻来。”他紧张得喘息。董灵为他流泪。
“我爱你。”她依依不舍的收线。
司烈无法在家中坐定,像困兽般的到处移动着。董灵在等他,董灵深爱他,她无法忍受见不到他的时间。他又何尝不是?今天的别扭,今天和璞玉的不能妥协全因董灵的离开。他无法再忍耐,他要赶去巴黎。
根本没有睡眠,第二天一早就得去航空公司,中午就搭机离开。
他一心是火,希望最短的时间赶到董灵身边。他也不明白,萍水相逢的两人怎会在这么短的时间爱得这么深浓?真是前世姻缘?
旅途中的一切乏善足陈,终于他赶到巴黎。他在机场打电话给董灵,电话却没人接听。他呆怔一下,她去了哪里?不是说好了等他吗?她去了哪里?
随便找一间酒店住下,开始无止无休的打电话。半个小时一次,直到午夜二时。
“哈罗。”终于有了董灵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醉意。
“我到了。现在酒店。”司烈吸一口气。
“哗!”传来董灵的尖叫。“你真的来了?你竟真的来了?我以为不是真的,司烈,我立刻来接你,我们立刻见面。”
“你醉了,是不是?”他问。
“是是是。我喝了好多酒,我好开心,”她的醉意令人不安。“明天是我生日,我一回来许多朋友就来为我庆祝,我好开心。”
“那——你先休息,明天一早见,”他体贴的。“醉了不要开车。”
“不行,我要立刻见你,我爱你。”她叫。
“告诉我地址,我来。”司烈终于说。
的士转过大街小巷,终于把他送到目的地。上了楼停在董灵公寓门前,起先是轻轻按铃,没反应,于是重重的按,长长的按十分钟之后,竟然全无消息。
司烈很着急,很担心。董灵明明在里面,是不是?她在家接听他的电话的。是,电话,他下楼找到公用电话,但电话没人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