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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缠绵  第10页    作者:严沁

  “没有人想对你残忍,那些感觉,那些想法是你自己的。”

  “是。我太紧张,我在吓自己。”他喃喃自语。“我只是在吓自己。”

  “回家休息吧。”她拍拍他肩,真像个兄弟姐妹。“你太累了。”

  “请收留我一夜,我不想单独在家。”他有点神经质。

  “随你。”她耸耸肩。“玩了半天,我也累得要命。”

  “你和他——认真了?”他突然问。

  “认真?谁和谁?什么认真?”璞玉愕然。

  “你和阿尊。”他盯着她看。

  她只笑一笑,什么也不答。

  “我觉得——没有恶意,没有偏见,我觉得你们不适合。”司烈像忍无可忍。“你们的气质不配,真的。”

  “气质不配?”她笑。

  “譬如,说他比较严肃,比较木讷,比较——哎,总之不同你的开朗、爽朗、爽快、大方、有义气,还有艺术气质,总之不同就是。”

  “我会记得你的忠告。”她还是笑。

  “不是忠告。璞玉,我们是兄弟,我关心你的一切比自己更甚。那个阿尊,良心话,他配不上你。”

  “因为我们是兄弟姐妹,所以你的眼光美化了我,把我看得很高。其实,阿尊是非常优秀的人。”

  “不不不,不能说普林斯顿的天文物理博士就优秀,不是学问,人还要许多其他气质。”

  “譬如什么?”她问。

  “我讲不出,”司烈满脸通红。“但请一定要相信我,一定要。”

  他看来非常着急,好像就要失去一件心爱的东西。他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看。

  “好。我相信你。”她很感动。无论如何他们之间这份兄弟姐妹情是不容怀疑,不可否定的。

  “你不再跟他一起了?”他好天真。

  “阿尊只不过是个普通朋友,”她笑了。“他完全影响不到我,为什么认定他?”

  “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你身旁有异性。”

  “错了。我认识很多男朋友,怎可能全带给你看呢?”她叫。

  “你认识很多男朋友?我竞从来不知道?”他愕然又不能置信。

  “你到底搞什么鬼?怎么变得这样婆婆妈妈,胡言乱语的。”

  “我希望——你将来幸福美满,你是太好的女孩子。”他凝望着她。

  “我相信我的一生上帝已安排好,我一点也不担心。幸福的标准是什么?各人心中一把尺,是不是?我一定找到我想要的,放心。就算我一个人我也很幸福,我能安排自己,我还有我的陶器创作,我已很满足。”

  “璞玉——”

  “我绝对不会为结婚而结婚,我要找到我爱他他又爱我的,单方面的爱不能满足我,放心,我是宁缺勿滥的信徒。”

  “现代还流行宁缺勿滥这些事吗?”他的脸渐渐开朗起来。“这么时代感的你也说这些话?”

  “千秋万世爱情不变,我坚信。”

  “你竟这么顽固。”

  “活在现代,若连一点原则都不保留,人还像人吗?”她大声说。

  “你骂了很多人。”

  “原本就是如此,是真话不怕讲。”

  “你并不喜欢阿尊。”他又回到原题上。

  “又来了。”她又好气又好笑。“明天早上我有个约会,要睡了。”

  “约阿尊?”他不放松。

  “再说我就不理你。”璞玉白司烈一眼,迳自回房。三分钟拿出毛毯枕头。“你做厅长。”

  “明天早晨——”

  “你有完没完?商业约会,行了吗?”她摇头冲回卧室。

  “艺术家的商业约会。”他倒在沙发上。

  这一觉睡得很好,人很清朗,完全无梦,没有任何事骚扰他。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时钟在五点钟上,他突然睁开眼睛。是突然的,之前没有动静,突然睁开眼睛就清醒过来。绝对的清醒。

  为什么会突然惊醒?他说不出原因。仿佛——仿佛是听到一阵细细的、哀伤的、绝望的哭声。哭声?四周寂静得只有自己的呼吸,哪儿来的哭声?

  他莫名其妙的全身发凉,莫名其妙的恐惧。忙用毛毯包紧了身体,又打开台灯。

  当柔和的光线从伞形灯罩下泄出来,他才安心了一点。这时候他又听见那种细细的、哀伤的、绝望的哭声,女人的。

  “璞玉。”他扑到她卧室外拼命打门。“璞玉,是你吗?是你在哭吗?”

  半分钟璞玉睡眼惺忪的站在门边,白色细麻纱的长睡袍令她看来好清雅。

  “什么事吵醒我?”她半张眼睛。

  “你听见有女人哭吗?你听见——”他停止说话。他清清楚楚看见她眼泪还在滴,她分明是哭过的。

  “女人哭?你又发梦?怎么会——”她摸模自己脸,也呆住了。“怎么我会哭?”

  “你在发梦,是不是?”他神色凝重的捉住她的手。“你梦见什么?”

  “我没有发梦。”她摔开他的手。“完全没有,我睡得很好。”

  “说谎。”他冲进卧室,翻开枕头看见上面湿了一大片。“你看。”

  “我不知道。”她莫名其妙的瞪大眼睛,睡意全消。“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梦见什么。”他吼起来,声音恐惧。

  “没有梦,绝对没有。”她退后一步。“我觉得很好,我不知。道自己哭,我也不悲伤。”

  “璞玉,”他双手把她捉得紧紧的。“想清楚,到底什么事令你哭?”

  她仔细的想了一阵,脑中一片空白。

  “真的没有任何事。”她肯定的。

  “但你的确流眼泪,是不是?我真的听到那细细哀哀绝望的女人哭声,我为此突然清醒过来。”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但决不是梦,”她正色。“没有理由梦了我不记得。”

  “去看心理医生,问问是什么缘故。”他还是全身充满了紧张。

  “要看一起看,算我陪你。”她笑起来。“不应把所有的梦看成都有原因。”

  他虽不认同她的话,却又说不出原因,只好沉默下来。

  “我去煮咖啡。”她已全无睡意。

  她把咖啡送到司烈面前,他还在沉思,一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

  “人没有原因是不会那么伤心绝望的!”他坚持。“你一定梦到什么又或者见到什么?”

  “不要吓我,没有就是没有。”她不服。“我有什么理由骗你?这是小事一件。”

  “不不,最近只要与梦有关的,我都神经紧张,惶惶不安。”

  “明天一早,心理医生。”她举举杯。

  “现在我就想见她。”他说那位风度气质极好的女医生。

  “人家是谁?肯二十四小时On  Call?”

  “我怕——”他怔怔出神。

  “怕什么?”

  “迟了。”

  “迟?迟什么?你越来越神经。”

  “我不知道。”他神经质的。还是以前那个庄司烈吗?“我只强烈的感觉到有事情在暗中进行着,不好的事情。”

  “什么叫强烈感觉?”她审视着他,失去了自信与骄傲。

  “说不出。仿佛下意识知道。”司烈说。

  “完全不懂。告诉我,司烈,这次回香港之前你还去过哪里?”

  “巴黎。只是巴黎。”

  “我是说前一次,两三个月前的那次。”

  “没有。只是从纽约来。”他问:“什么事?”

  “看看你有机会撞邪。”她大笑起来。

  “不要开我玩笑,我绝对认真。”

  “半夜被你吵醒,我能不陪你绝对认真吗?”

  “在这些与梦有关的事上,你为什么总不肯像董灵般认同我?”

  “因为我不是她——”

  电话铃突然响起,清晨中格外惊人。璞玉连忙跳起去接听。

  她听到一把细细的、悲哀的、绝望的女人哭声由远处传来。心脏一阵收缩背心也发凉。这是什么人开玩笑。

  “谁?谁?什么事?你是谁?”她被这电话和女人哭泣吓得魂飞魄散。

  “司烈在吗?司烈。”女人还是在哭。董恺令?是她吗?

  “请——等一等。”她把电话交给司烈。从心里发出来的颤抖传遍全身。

  这个时候,细细哀哀绝望的女人哭声?她不能忘了刚才司烈敲开她门时的惊怖欲绝的眼光。

  把视线转向司烈,只见他失魂落魄,脸色青白得不像人样,眼中一片沉寂,仿佛死了一般。他的嘴唇在颤动,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董恺令讲了什么?

  像机器般的收了线,他全身像失去了支持般,迅速滑落地上。泪水不受控制的簌簌而下,无声的、寂静的。

  “是不是董恺令?司烈,发生了什么事?”璞玉惊怖未过,却扑到他身。

  没有回答,他已变成泥塑木雕。

  “司烈,”她不受控制的全身震抖,及时抓住尚存的一丝理智,倒一杯酒,不由分说的从他嘴里灌下。“清醒冷静,发生了什么事?”

  “恺令她——她!”司烈总算醒转。

  “她怎样了?”果然是恺令。

  “她——她——她说——”眼泪停止,眼中竟是一片废墟。“她说——”

  “还要不要酒?你一定要镇静。”

  他青白的脸上浮起一抹怪异的红晕,益发令她看来不正常。他看来根本听不见她的话。

  “她说——她说——那是没可能的,四十八小时我们还在一起,我们庆祝生日,我们——约好了三星期后再见。她说——她说——”

  “董灵怎样了?”璞玉听出大概?心中一下子缩成一堆。是,那是不可能的。

  “恺令说——”他深深的吸一口气,颤抖说:“她去了。”

  去了?那是什么?去了哪里?或是或是——去世了?天。木可能。才多少小时呢?世界怎可能在一刹那间变色?

  她膛目结舌,连话也不会讲。

  一大段悲痛哀伤绝望的沉默在他们之间流过,晨光初现,会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屋中的两人却已成化石。

  人生瞬息万变,渺小脆弱的人类将怎样面对?怎样应付?这些瞬息变化真是早定?

  “你——将怎么做?”璞玉先醒转,但仍有做梦的感觉,太不真实了。

  司烈的眼睛迟缓的转动着,灵魂并没有完全回到身体中。

  “去——恺令家。”他的声音枯干。这个感情丰富的男人是第一次真正恋爱。

  “我陪你去。”她慢慢站起来。

  他却坐在地上不动。

  她看他半响,眼中泪水盈盈。他真正伤心了,是不是?

  伸手去扶他,竟发觉他全身骨头僵硬,要用好大好大的力量才扶得起他,而且,仿佛听到他的骨格“卡卡”作响。她骇然,他怎么了?

  他显然也知道自己的衰弱,用尽力量支持着自己,却也好半天迈不出第一步。

  他受了致命的打击。

  “我们走。”璞玉拿了车匙扶着他。

  “璞玉,那不是真的。”司烈哑声说。

  善良的她多想这么告诉他:“这不是真的”,然又能骗他多久?

  “让我们去看看事实真相。”她说。

  只能这么说,是不是?恺令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但,这么短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生命,太不可靠了,就像爱情。

  他勉强随她出门,下楼,上车。她努力集中精神把车开到恺令家。

  恺令的二层楼花园洋房在清晨仍然灯火通明,并没有太多闲杂人。悲痛中,恺令仍保持着冷静与高雅。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穿黑衣黑裤,没有化妆的脸仍然清秀,仍留着昔日美丽的余辉。

  “事情太突然,我兄弟从新加坡打电话来,真的太突然了。”她已无泪,只深沉的叹息。“她还那么年轻,怎么想得到呢?”

  “她是——怎么去的?”他问。从恺令脸上仍看到董灵的影子,他的痛苦更甚。

  “我也——不清楚。”恺令明显的回避了.他的眼光。“等进一步消息。”

  “不可能,我们才分开四十八小时——”

  “你——不该在巴黎。”又是悄令深沉的叹息。“你去——做什么呢?”

  “我们相爱,我为她庆祝生日,我们不想分开太久——”他激动的。

  “司烈——”璞玉轻轻用手制止他,她希望能令他平静些。她已听出恺令话出有因。“让恺令说下去。”

  俏令却摇摇头,不再言语。

  “恺令,你一定要告诉司烈真相,”璞玉真心说:“无论是什么,他都会接受。”

  “你们总会知道事情的真相,报纸也会报道,我——不想说。”

  璞玉皱眉,这一点不合理。

  “若我说——会太残忍。”恺令又说:“你们坐一下,我作早课。”

  “早课?”璞玉不懂。

  “在佛堂静修。”她飘然上楼。

  “我们——等吗?”璞玉问。

  司烈沉默的定定凝视着恺令消失的楼梯。

  两个小时后,恺令才再在楼梯出现。她看来十分平静,悲哀也淡了。

  “我想立刻去巴黎。”司烈说。

  “不。你不要去,”恺令认真的。“她的父母已赶去,一切会、处理得很好。”

  “但是我——”

  “你去也帮不了忙,只能更混乱,”恺令皱眉。即使此时,她仍保持着好风度好气质,她修养极好极好。“静候进一步的消息。”

  “我——应该为她做一点什么,甚至参加她的——葬礼,我现在就去!”他冲动的站起来,没有理由不让他去。

  “别弄得更糟,”悄令也站起来。“董灵——并不是你理想对象,你认识她太浅。”

  “你——”吃惊意外的是司烈和璞玉,恺令怎么说这样的话?

  “相信我。”恺令眼中有浅浅泪影。“她不是你对象,她不适合你。”

  “恺令——但他们相爱。”璞玉忍不住。

  “原本我不相信他们认真,那不是阿灵的性格,发生这样的事,我难辞其咎。”

  “告诉我,她怎么——去的。”他冲到她面前挥动着双手。“你明明知道。”

  “我是知道,你真要我讲?”恺令神色凝肃。“司烈,我——很抱歉。阿灵是酒醉撞车意外死亡。”

  “酒醉撞车?”司烈喃喃。这不是他印象中的董灵。他去巴黎那夜她也醉了,不过那是朋友替他提前预祝生日。偶尔一次,就算醉得不醒不事,无法替他开门,也没什么。怎么这次又酒醉?

  “撞车同时死亡的还有皮尔。”悄令说。

  “皮尔?谁?”

  “与阿灵同居多年的法国人,也是捧红阿灵的男人。”恺令的声音冷漠平淡。

  司烈和璞玉都呆了,这是怎么回事?平空来了一个皮尔,同居男人,捧红她的。司烈一时简直完全不能接受。

  怎么回事?

  “现实就是那么残忍,与梦不同。”恺令说。

  “我不相信,”司烈像爆发的火山。“她让我去巴黎,她半夜让我去她家——没有皮尔这个人,我不相信。”

  “她让你半夜去她家?”恺令意外。“什么地址?她会吗?”

  司烈说了地址。“那是皮尔的公寓。怎么可能?她当时酒醉吗?”

  司烈想起当时的情形,心中的堡垒一下塌下来,他沉默了。

  她并没有开门让他进去,那是皮尔的公寓,她根本不能让他进去。

  他望着恺令好久好久,眼眸中闪烁复杂迷惑的光芒。恺令当初明明拉拢他与董灵的,是不是?他真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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