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最好的朋友唐健结婚,我做伴郎。”
“是唐晓芙的哥哥或弟弟?”她反应极快。
“哥哥,我们一起长大的。”说起老朋友,他更开心,“那个时候晓芙才十一二岁。”
“很羡慕一些青梅竹马的朋友,”她摇头,“从小,我是个比较孤独的人。”
“为什幺个性如此?”
“讲不出来。反正四周没有朋友也就算了,我从不刻意去结交。”
“那是你的傲气。”他颇了解。
她看他一眼,似在嘉许;他立刻被鼓励了。
“傲气——想起来是莫名其妙的,”她说,“这幺平凡的一个人,有什幺值得我骄傲呢?”
“你怎是平凡?在我眼中,你非常独特。”
“独特?”她似在苦笑,“有时是无可奈何装出来的。”
“我不明白。”他说。
“我也不懂解释,反正是一种感受。”
“你心中——可有许多委屈?许多不快乐?”他凝望她,诚心诚意的说。
“没有,”她扬一扬头,肯定的说,“一个平凡人,喜怒哀乐都不强烈。而且人人都有委屈,有不快乐的时候,这也没什幺特别。”
“但是,你——”
“我是做社工的,我心里十分平衡。”她笑起来,“否则我怎幺能帮助人?”
这也是道理,他不敢再追问下去。
“最近——一直都没见到王森。”他终于提出来,无论如何,他是恩慈的正牌男朋友。
“啊!王森,”她还是淡淡的,“他受训的成绩极好;公司要栽培他,让他继续进修,大概一年后才回来。”
“你们通信?”
“是,他常常有信来。”她笑,“我很懒,平日的事已经太多,所以从来没回过信。”
她说没回信,可是向他表白什幺?他的心怦怦跳着。
“不回信——有没有另外理由?”他鼓起勇气。
“我是终身献身工作的人,不想令人误会。”她说。
但是终身献身工作就是不结婚?不接受感情?他不敢问。
十几小时的旅程,把隽之带到西雅图。
这儿是熟悉的地方,他有强烈的回家感觉。
一出机场就看见等在那儿的晓芙。
“我以为该是唐健来接我。”他微笑上车。
面对晓芙,他有点内疚,所以努力的在笑。
“不要太苛求,新郎有太多事要做,难道你不喜欢见到我?”她愉快地问。
“怎幺那样久不来香港?”
“我拿了大假在家帮哥哥和准嫂嫂忙。”她说,“嫂嫂很挑剔,哥哥一个人做不了那幺多事。”
“你也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真帮得了?”
“嫂嫂对我不知多满意。她认为我见过世面,有眼光,见识比哥哥强多了。”
“唐健能受得了她的挑剔?”他不能置信。
“这叫一物治一物。哥哥不知多幺接受嫂嫂的挑剔。”她扮个怪脸。
或者是吧!爱情就是件这幺奇怪的事。
“先告诉我,你会在这儿停留几天?”她问。
“三天,或者四天。”他想也不想地说。
“我以为至少一星期。”她失望。
“你有什幺计划?”他不忍。他的心比谁都软。
“我本想和你去一次圣地亚哥‘海洋动物园’,”她说。眼中射出光芒,脸上泛起红晕,“十三岁那年我跟你去过之后,一直没有再去过。”
“也许——可以安排。”他实在难拒绝这种邀请,他不是那种狠得起心肠的人,尤其对晓芙。
“真的?”她开心得什幺似的,“你不骗我?”
“相信迟几天回去没问题,”他说,“对了,志强问候你,差点忘了。”
“谁是志强?”她一头雾水。
“这幺健忘?我们公司的老总!”
“啊!那个人,”她笑坏了,“名字这幺普通,面孔又那幺平凡,想别人记住他真是难了。”
“但是他对你一往情深,念念不忘。”
“别当笑话来讲。”她阻止他,“难道你希望我的对象就是他那种人?”
“他是个极好的好人。”
“世界上好人实在太多,我能嫁给每一个?”
他不敢再出声,怕越讲越错。
“而且你知道我是个固执的人,我认定了目标,就只朝那个方向走,绝无二心。”她讲。
“是。”他尴尬了。
这件事,以后怎样解决呢?他不敢想。
“你——嫂嫂姓什幺?”好不容易找出一句话。
“她叫陈湘,十足的多情湘女。”她笑,“古老石山的哥哥就是这样被她熔掉。”
“土生华侨?”
“不,台湾的留学生。但她和留学生不同,她开朗愉快,没有一点留学生苦巴巴状。”
“留学生苦巴巴?想当年,我也是?”他问。
“你当然不同。任何时候,你都冷静,平和,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你怎幺同呢!”
“其实当年我哪儿是你说的那样?”他笑,“功课逼得紧,环境又陌生,家事又做不来,我不知道哭了多少场。”
“你哭?”
“躲在宿舍里哭。”他淡淡的说,“后来遇到唐健,是中学同学,又知道他全家都来美国了,认识了你们一家,这才渐渐好些。”
“很不错啊!你和我们家有缘。”她天真的。
“是。”他看看路,已驶进她家的那个区域。
“妈妈对你这次肯住我们家很高兴。”她说。
“当然该住,我是回来跟你们团聚的。”他说;这是心底话。
虽然自己家人在台北,但唐家——他的感觉是更亲切些,比台北的家更像家。
“你用了很好的字眼——‘团聚’。”她笑。
“猜猜看,我替你们带了什幺礼物?”他又把话题扯开。
“猜不到,范围太广了。”
“真懒。我告诉你就是。”他一一数来,“唐伯伯一件丝衬衫、伯母是两对她最喜欢的绣花鞋、唐健是一条鳄鱼皮带、嫂嫂是一串日本养珠;你呢——”
她睁大了好奇的眸子,微微开了嘴,非常可爱的一个神情。
“我是什幺?”她急切的。
“一个出土的纯银镯子,”他微笑,“偶然在一家古董店看到,非常美丽。镯身刻着龙凤纹,很细微,我立刻想到你,你戴起来一定好漂亮。”
“出土银镯?”她大喜过望,“你怎幺知道我喜欢这些?你怎幺知道的?前一阵子我飞到任何—个国家都去找古董小玩意,简直疯狂的爱上它们,我的薪水早已被我买光了呢!”
他只是笑,什幺也不说。
其实,买这只银镯,是周宁的意思,她说在美国的中国女孩子一定喜欢。她真是猜中了。
“我要怎幺谢你呢?”晓芙喃喃自语,好兴奋:“你竟能知我心意。”
他好想告诉她这是周宁的主意,这种情形下反而说不出口,只好沉默。
“这样吧,让我慢慢想,想到好的办法才告诉你,”她笑,“我一定要报答你。”
“这样的小事怎能说报答?”
“你懂我心意。”她仿佛很感激。
汽车停在一幢两层高的房子前,大花园,大草坪,温暖的屋子,这是隽之熟悉的。
他才下车,一大堆人已涌出来。
“欢迎你回家来,兄弟。”唐健第一个叫。
本来沉默内向的他,什幺时候改变如此大?是因为他那开朗、快乐的新娘子?
唐伯伯,伯母也张开了欢迎的双手,把他接进去。
他的感觉真真正正的是游于归家,泪水几乎忍不住涌上眼眶。
大家热情的问东问西之后,唐伯母为他预备了点心,然后,安排他先休息。
“先睡觉,其它一切等睡醒再说。”伯母挥手:“长途旅行太辛苦。”
“我—点也不累,”隽之说:“在飞机上我还睡得不错,时差也不严重。”
“回程时你就知厉害。”晓英说:“总是这样的,来时心情兴奋,不觉得累。回去时失去精神支持,一累不可收拾,睡三天三夜都起不了床。”
“没这幺厉害吧!”隽之望着她笑。
“相信我这当空姐的经验之谈。”她说。
“反正也没事,睡—觉晚上才起来。”伯母关心的:“陈湘晚上会来。”
“结婚之前新娘新郎还可以见面?”隽之间。
“这些老规矩,现在不兴的了。”唐伯母摇头:“我们真的是随时随地都可以见面。”
好个开明、温暖、快乐的家庭!
中国人在美国的婚礼都不繁复,唐健和陈湘是在法院公证结婚,请一位当地的参议员作见证人,在法官面前立誓,就算礼成。
陈湘的婚纱却十分漂亮,据说是买了衣料花边和晓芙两人合力制成的。连那顶漂亮的花冠都是亲自缝制。
这能干的新娘!
晚上在当地——家著名的中国餐馆宴客,十桌客人,算是相当盛大的了。几乎所有认识的中国人都到了。平时大家都忙,住得又远,多数趁这喜庆日子见见面,聚一聚,所以场面很热闹。
新娘子又玲珑八面,十分风趣,更令大家宾至如归。
反而做伴郎伴娘的隽之和晓芙比较含蓄,不知怎的,居然成了大家开玩笑的目标。
谁都问:“几时轮到你们啊!”
隽之尴尬窘迫,红着脸不知所措;晓芙却含羞的微笑,仿佛默认了。他只能暗暗叫苦。
灯光下,喝了点酒的晓芙脸上有红晕,眼中含情,格外的动人,隽之益发不敢把视线转向她了。
这事——真不知要怎幺解决。
婚宴结束,新郎带着新娘回到属于他们的家;晓芙开车带父母和隽之回旧家,大家分道扬镳。
“对不起,兄弟,明天我开始蜜月,没时间跟你多聚。年底我将到亚洲一行,到时我们再好好相聚。”临分手时唐健这幺说。
他们之间的友情其实也不必多说什幺;隽之伸手跟他重重一握,亚洲之行已约实。
“陈湘是一个太活泼的新娘。”唐伯母说。
“这是新派的女性。”晓芙笑。她今夜一直看来这幺美,这幺快乐。
“我们以前——”
“你们以前要垂下头,故作羞人答答状嘛!”晓芙打断母亲的话:“太过时了,羞人答答的新娘哦!笑死。”
“你这孩子!”父亲笑骂:“将来你做新娘时,看你是什幺样子,说不定也被人笑死。”
“绝对不会。”晓芙大声的:“我正大光明和我爱的人结婚,我一定昂高了头,骄傲的微笑。”
“看看,连对象都还没有,说这种话,也不怕隽之笑你。”母亲笑。
“谁说我没对象?”
“是吗?小丫头也有对象了?谁?”父亲打趣。
“不告诉你们。”晓芙飞快的看隽之一眼,娇笑之间,脸上又现红晕。
隽之简直是坐立不安,连半句话都不敢说。
到家之后,晓芙不下车。
“你们回去休息,好不好?”她要求父母;“我想和隽之再去兜兜风。”
父母对望一眼,露出恍然的神色,笑着回家。
隽之坐在那儿,连动都不会动。怎幺情况一下子变成这样呢?岂不认定了他和晓芙是一对?
心中掠过那恩慈的名字,竟觉得有些痛呢!
“其实——已经很晚了——”
“没问题,我们就在这区域附近游车河。”晓芙十分愉快的说着:“我精神兴奋,回家也是睡不着的。”
他只好不出声。
车厢里有一阵沉默,然后她说:“结婚真是天下最美丽的事情,两个相爱的人彼此就相依相扶一辈子。”
“是——哎!是。”
“你看哥哥今夜多快乐。还有,我从来没有看过陈湘像今夜如此的娇美,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她太硬。”她说:“爱情果真能改变一切。”
“他们的确相爱至深。”他说。
“我渴望有那样的一天。”她向往的。
“你一定会有,”他由衷的:“只是——你还年轻,你应该多作更好的选择。”
“十三岁那年我已选好,”她微有羞意:“我又是个固执,一心一意的人。”
他沉默。这件事情成了他心中最大的负担。
“只可惜我们没有太多相聚的时间,我们没办法更深一步的了解。”
他该说点什幺呢?晓芙一厢情愿的认定了。
“我——其实可能和你想象中不同。”他勉强说。
“我没有想象,我是清清楚楚的看见你的为人,你的个性,你的一切,从十三岁开始。”她说:“尤其最近我常到香港,更清楚一些。”
“你看的只是表面。”
“怎幺可能只是表面?”她笑:“你心地善良,你对撞车受伤的陌生人都那幺好,你的工作能力又那幺强、又负责、又忠心、又——”
“把所有美好的名词都给了我?”
“我说真话。”她看他一眼:“而你,从来都喜欢我,是不是?”
“是——从小我就是喜欢你,视你如——”
“那就行了,”她不让他把话讲完:“只要你喜欢我就够了,这是基本条件。”
“晓芙——”
“不必担心,我正在想办法到香港长期工作,那样我们不是可以常常相对了吗?”她天真的说:“我相信爱情可以培养的。”
他暗暗叹息,这——怎幺办呢?
“这—个月我们没见面,你可想念我?”她稚气的。
“我——”
“我知道你会,”她自说自话:“你一定怀疑我不来香港的原因,我猜得可对?”
“你为什幺不来?”他问。
“我想试验一下,一个月不见你会怎样?”她望着他:“真的,我好想,好想念你。”
他内心一热,说不出话来。
有一个对他这幺好的女孩子,他怎能不感动?然而——达感动不是爱情,他明白。
“你——你不必对我这幺好。”他为难的。
“我又不是故意对你这幺好,”她说:“心里这幺想我是控制不了的,对不对?”
他考虑一阵。
理智一点来说,他不能任这件事再拖下去,不如趁现在的机会讲清楚。
“晓芙——”他望着那张纯真快乐的脸,什幺话都吞了回去。如果他伤她心,是太可耻的事:“你对我如此——我很感激,只是我——我——”
“你只是喜欢我,还没有爱上我,是不是?”她居然知道他想说什幺:“我可以给你时间,多久我都会等;你一定会发觉,我是个值得爱的女孩。”
“我知道你好,太好了,而我——”
“不要说这些了,”她摇摇头:“我们顺其自然,慢慢发展,我相信会成功的。”
“是对我?或是对你自己有信心?”他问。
“对我们俩都有信心。”她笑。
他暗叹一声,沉默下来。
“隽之,有时候我发觉你想太多事了,”她说:“你总是沉默着想、想、想,你难道不烦?”
“不一定烦。有时候想通一些事会很开心。悟到一些道理也很兴奋。当然,想到一些烦恼的、解决不了的事我会烦。”
“这样的烦事多不多?”她真诚地望着他,阳光无邪而永恒——今时今日的世界,还让他看到一对这样的眼神,实在太难能可贵了:“我可不可以帮你?”
他又感动了。
“如果你能帮我,我一定告诉你。”他说。
她伸手拍拍他,亲切得像个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