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芙毕竟是天真纯良的。
“其实你可以不再去看他们,”她认真地说,“再去也帮不上忙,汤家的人知道你有这份心已经不错了。”
“王森是我朋友。”
“啊,汤恩慈的男朋友,”她记性真好,“那又怎样?也与你没有关系啊!”
“他不在——我只好帮忙。”他说。
“我是说下次,”她很懂事的样子。可是她完全不知道,她把一切弄错了,“以后少与他们来往吧!”
“我知道。”他低下头。
没对晓芙说真话,他心中觉得很不舒服,可是又怎能对她说真话呢?她还有一厢情愿的感情呢!
晓芙跑去摆桌子,预备婉筷什幺的,真像一个美丽的小妻子。隽之在一边看呆了;如果有这样一个家庭当然是好,只是——只是他并不爱她。
正如她说,爱情不能勉强。
他叹一口气,进卧室换衣服。
晚餐很沉默,连晓芙也很少说话,为什幺呢?她剖白了感情自己也觉不自在?
“我们——不如去游车河兜风吧!”她终于说。
“这幺‘静’,这幺‘单调’的节目?”他打趣。
“我是来看你,陪你的!”她理直气壮,“和你在一起去哪儿又有什幺关系呢?”
“对白——如此文艺腔。”他窘迫。
“什幺文艺腔?我说真话啊!”她叫。
“好。我们兜风。”他说。
出门的时候,晓芙亲热地挽着他:他立刻面红耳赤,非常的不自在。
“去哪里?”他问。
“香港、九龙哪条公路最长?我们走那条路。”她笑。
“不知道,但有一次和朋友去马会双鱼河乡村俱乐部,从沙田去从元朗回,足足用了三小时。”他说。
“OK。我们走这条路。”她舒服地靠在沙发上。
“我并不清楚地认得路。”他说。
“怕什幺?在美国你曾从纽约市开车到加拿大多伦多,不是连开十二小时吗?”她说。
“美国公路网好,有清楚路牌。此地我怕——”
“迷路更好。”她微笑,“我们在山间过夜,岂不更浪漫些,值得回忆些?”
他摇头,真拿她没法子。扭开收音机,他们开始上路。
“等一会先在超级市场停一停。”她说,“买一点汽水、干粮什幺的。”
“真要过夜?”他吓一跳。
“不想,我只想保住这条小命,有一天真能和你恋爱。”她望着他笑。
恋爱——他只能苦笑。恋爱不一定是甜蜜的。
晓芙回美国,恩慈失去联络——是他不敢再找她。隽之的生活一下子就冷清下来!
下了班就回家的日子令他害怕,于是他到一个会所去练健身,焗桑拿,有时也喝一杯酒。
毕竟,日子还是过得太单调了。
上帝既然造男人又造女人,必有它的深意存焉。生活中没有女人,真是仿佛失去了颜色。
他的一切全落在一个人眼中——周宁。
这个颇具古典美的女孩子,虽然有人天天送花,对隽之,她还是深切的注意。
人的心理很怪,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珍贵吧!
电话铃响,周宁不在座位上,隽之只好自己跑出去听。是打错的电话,他摇摇头。
一个信差模样的男孩子走近。
“请问周小姐在吗?”
“她走开了,可能很快回来,”隽之随口问,“什幺事?”
“我是花店来收钱的。”
“花店?我们没有订花。”他说。
“周小姐订的,每天早晨送一束来,两个月了。”信差说得明白,“我们只收过一个月钱。”
隽之心念电转,突然间,他就明白了一切。
“花——还继续吗?”他问。
“今天收到钱才继续”收钱的男孩子说。
他想一想,默默的替周宁付了钱。
“明天开始——不要再送。”他说。又觉得自己的决定不对,这样会不会伤周宁呢?
“等一等——还是再送吧!”
男孩子点点头,把收据放在周宁桌上,转身而去。
周宁——唉!她怎幺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呢?
男朋友送花?却是自己付钱,何必呢!
她是——做给别人看的吧?然而还有个算是英俊,有点花花公子味道的男人呢?
一会儿,周宁回来了,一看见桌上的收据脸就变了,她朝隽之望一望,隔着玻璃都看得见她脸色极难看。
但她没有立刻进来,她还算有耐性。
下班的时候,隽之预备离开时,她进来了。
脸色严峻,眼中带着深深的愤怒。
“这是还你的钱,”她把钱扔在桌上,声音犹自颤抖着,“你——卑鄙。”
他呆住了,她没有理由如此骂他。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你在装傻。”她压低了声音叫。
好在他的办公室门关住的,其它人也离开。
“周宁,我希望你心平气和一点,这是公司。”他说。
“是公司又怎样?我不做了,”她是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你以为是波士就可以欺负人?”
“我欺负你?”他指着自己。
“你——为什幺替我付钱?”她的确有受了屈辱的神情,“你分明——”
她已说得咬牙切齿了。
“我并没有特别的意思,刚好我接电话,碰见那收钱的孩子,你不在,我就替你付了。”他说得自然平静,完全不露出“已知情”的模样。
“只是——这幺简单?”她直勾勾的盯着他。
他觉得作为一个秘书,她太放肆,可是——可是他也知道她矛盾的感情,所以不便深责。
“不要把每件事想得太复杂。”他只这幺说。
“你以为我会信?”她咄咄逼人。
“那——你想怎样?”他沉不住气。
“说真话。”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你根本已经知道我每天的花是——自己买的?”
“我没这幺想过,”他吸一口气又皱皱眉。周宁到底想怎样呢?这个女人真是矛盾得要命,“然而自己买花又有什幺不对?”
“你根本知道那些花不是男朋友送的,你根本知道我没有男朋友,你根本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做给你看的。你完全知道,却装做什幺都不知道的样子,你——你实在太可恶。”
“你把我估得太高,”他叹息,“实际上我真的什幺都不知道,直到今天——”
“今天你知道了!一整天依然不出声,不说话,你分明是要我出洋相。”她眼中泪花乱转。
“周宁,我——有必要在办公室和你说不相干的事吗?”他叹息。
女人大概都这幺不讲道理,莫名其妙。
“为什幺不行,唐晓芙可以直闯办公室、汤恩慈可以随便打电话来;那你为什幺不能跟我讲一点公事以外的话呢?”她有点蛮不讲理。
那幺斯文古典的女孩子,这种表情,说这种话,她是被逼得太厉害。
然而,谁逼她呢?
“周宁,我希望你心平气和时,再来谈这件事。”他摇摇头,“其实,只是极小的事。”
“我现在就心平气和,”她扬一扬头,“看到桌上收据时我并没有立刻冲进来。”
“这是你的进步,真的。”他微笑,“你模样斯文古典,脾气却急躁,沉不住气。”
她望着他的笑容,仿佛呆了。
“我不出声,并不代表不认识你,不了解你。”他又说,“周宁,我们是工作上的伙伴。”
突然之间,他变得很会说话似的。
“但是,你从来不正眼看我,不重视我。”
“我是一个四四方方的人,公是公,私是私,其实你应该看得很清楚。”
“我觉得你歧视我;因为,我只是秘书。”
“为了令你相信我并不是那样,我请你吃晚饭。”他说,突然福至心灵似的。
“这——”她眼中重现光彩,其它所有的神色都褪了。
“今天的事不必提了,”他挥一挥手,“希望你也不放在心里。”
“表叔说——你其实内心很重感情。”她笑了。
“表叔?谁?”他问。
“就是上次——我叫他送花来的那个。”她涨红了脸,少女的羞意甚浓,“你们都说他像花花公子的。”
“哦——他是表叔。”他微笑,“我还真以为是你的男朋友呢!”
“我想——这次我做的事真的很蠢,很傻!”她咬着唇,“你一定笑死了。”
“有什幺好笑,”他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从很蠢、很傻中渐渐长大,变成懂事。”
“是。你说的是。”她点头,“其实——我从来不是这幺小心眼儿又主动的人,这次——大概走火入魔。”
她脸红了。
他觉得心中轻松好多,能够和周宁坦然相处,对以后工作大家都有好处。
“我是个拘谨四方的人,大概有时无意中令你委屈。”他说了很多话,“以后我们都改进。”
两人去楼下的餐厅晚餐。
从来格格不入的两个人居然相处融洽,有说有笑的,连隽之自己也诧异。
为什幺不早些和周宁开诚布公呢?各人都钻了牛角尖,是不是?
“我可否问你私人的问题?”周宁开朗多了,“唐晓芙和汤恩慈——”
“晓芙是妹妹,但她——对我极好。”他肯定的说,“恩慈是个特别的女孩子,可惜——她有男朋友!”
“有男朋友就驻足?太保守了。”
“事实上——她是个终身献身工作的人。”他说。
她呆怔半晌。
“没有可能,献身工作并不代表不嫁,不谈恋爱。”她怀疑,“她在试探你吗?”
“你以为——她会这样?”他喜出望外的。
“我不知道。如果让我见见她,或可以看得出。”
“我可以安排——”
“看你紧张成这样,对汤小姐情有独钟了。”周宁居然不生气,“你不怕令晓芙伤心?”
“这——”
“由明天开始,我帮你重新布置。”她笑。
他很想问她:“那幺你呢?”可是不敢。
他不想节外生枝。
周宁果真“重新布置”一切。
从公事到私事,从公司到家里,她都乐意替他安排一切。好象买床单、枕头套,换窗帘什幺的,又替他付水电杂费。公司里的约会或一切私人的事她都安排。
一下子,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密切了好多。
最重要的是,办公室的气氛极好,再也没有以前别扭、古怪的情绪。
周宁很开朗、快乐;不只隽之这幺觉得,连办公室里其它的同事也觉察了。
他们以为周宁和隽之开始谈恋爱。
连老总黄志强也在探听晓芙消息之后问:“你和周宁进展不错啊!”
“你误会了。我只是开诚布公地跟她谈了一次,解除了彼此间的误会。”
“真的吗?”志强笑,“我应该相信你吗?”
隽之只能苦笑。一男一女相处得好一些,别人就说拍拖,就说恋爱。恋爱是这幺容易的事吗?
在他身边只有三个女人,但三个女人和他的关系都微妙而复杂,他只能苦笑。
一个月来,晓芙都没有再来,也没有任何消息,对于他的招待,她不满意?
无论如何,就快是唐健的结婚日子,他必须赶去美国一趟。
周宁帮他订机票、划机位、又订酒店——他阻止了她,他觉得应该住在唐家比较好,他们是如此的老友。
走之前,他想——是否该见一次恩慈?然而见她又有什幺借口?
他由始至终心中想念的是恩慈。
考虑了整天,他还是忍不住问周宁。他和周宁之间已是推心置腹的朋友。
“你可以先打个电话给她,告诉她要去美国。”周宁考虑一阵才说。
“我去美国与她没有关系。”他苦笑。
“这是找借口,男士的脸皮一定要厚。”
“然后——我该说什幺?”
“老天!你真是这幺‘钝’啊!”
“我——没有经验。”他红着脸。
看他的模样,她真是更同情他了。他是个没有经验的男人,难怪他以前像具化石。
“你可以说,有什幺事我可以替你做?”周宁说,“或者在美国可有你需要的东西?”
“她一定说没有,”隽之傻傻的,“她是个根本不注重物质生活的人。”
“那你可以说:‘我走之前大家聚一聚,如何?’”
“不行,不行,我和她没有这种交情。”他急了。
“你这人!”周宁叹息,“还没说之前你先已否定了一切,怎幺可能有希望?”
“我——我——”
“打电话,就照我说的告诉她,”她说,“我担保绝对不会有坏的后果。”
“我——”
“我出去,你慢慢打电话。”她出去并关上房门。
隽之又考虑了几乎一分钟,终于拨了电话。
很快有人接听,居然是恩慈。
“是你吗?李先生。”恩慈听出他的声音。
“是我。你——这幺早下班?”
“请了半天假,爸爸有点不舒服。”她说。
“啊——汤伯伯怎样了?”他下意识的叫,“严不严重?我立刻来看他。”
“不算严重,只是不大方便!”她似乎微微的笑了一下,“今天差不多快好了。”
“那我——”他不敢再说要去,“我两三天之后会去美国,需不需要我代办些什幺事?”
“谢谢,不需要。”
“或者——要不要买什幺?”他想起周宁的话。
“谢谢你。”她真的在笑,“这样吧,如果你有空,不妨来吃个便饭,算替你饯行。”
“好——好——”他大喜过望,“那——怎幺好意思。”
“不必客气,你随时可以来。”她说完收线。
隽之呆在那儿,久久回不了神。
“怎幺?有结果吗?”周宁推开门。
“啊——她请我去吃晚饭,算饯行哦!”他高兴得涨红了脸,“真是多谢你,周宁。”
“随时愿意替你联络。”她笑笑,退出去。
隽之不能再等,再等的话心脏会破裂,匆匆整理好桌子欲离开公司。
“别忘记带一束花。”周宁在背后叫。
“花?不太冒昧吗?”
“相信我,鲜花比礼物更有用!”
隽之想一想,点头离开。
他真的去花店买了一束花,但,不是玫瑰。人人都说玫瑰代表爱情,他却不敢太放肆。
怀着莫名兴奋的心情去按铃,恩慈来开门。
她穿着牛仔裤,长袖的T恤,显得非常潇洒。
“汤伯伯呢?”他张望一下。
“在医院,”她淡淡的说,“明天可以出院。”
“这幺严重,怎幺不通知我?”他叫起来。
“真的不严重,只是麻烦。”她说。她看来明显的消瘦不少,“大概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你知道,隔壁太太每天中午喂他吃饭。他得了肠胃炎,要常上厕所,送去医院有护士照顾方便得多。”
“你今天请半天假是为什幺?”
“本来今天可以出院,医生说多住一夜好了。”她谈淡的笑,“于是我买了菜回来烧。”
“我真有口福。”
“要吃的话,还要体帮忙摆桌子。”她看他一眼。隔了一段时间不见,他们之间竟变得亲切多了。
“是,是。我摆桌子。”他受宠若惊。
他们一直没提王森,仿佛这个人消失似的。
第一次和恩慈单独相对,他内心又紧张又兴奋,莫名其妙的希望又升上来。